君璃一边往回走,一边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如今对她来说,最大的问题便是她和整个流云轩的人都失去了自由,不能再随意出入君家,如此一来,她在外面的人诸如欧阳总柜等人,便统统成了摆设,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那么,她要打听君珏的消息,要设法离开君家,便只能从君家内部想办法了,好在她素日结了不少善缘,这两件事虽有难度,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只要她能离开君家,顺利与君珏回合,到时候不论君伯恭有什么后招,她都不怕了,横竖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把君伯恭的丑事都抖出去,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般一想,君璃心里有了几分底,不由加快了脚步,不多一会儿便看到了流云轩的院门。
就见谈妈妈与晴雪正满脸焦急的等在那里,晴雪手里还抱着一件大红羽毛缎斗篷,一见君璃出现在视线以内,便忙迎了上去,一边急急给她披斗篷,一边说道:“小姐便是再生气再着急,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不然生了病,可叫大少爷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样呢?”
斗篷披好,身上瞬间一暖,君璃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只穿了小袄便跑去了外书房,虽说因才跑了一趟,身上并不觉得冷,但仍吩咐晴雪:“即刻让我给我熬一碗姜汤来!”晴雪说得对,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生病,不然留下君珏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面,谁知道会被君老头儿怎么样!
晴雪忙应了,先进院里自找人熬姜汤去了,余下谈妈妈一边扶了君璃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您见着老爷了吗?老爷怎么说?”随即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当初我非要撺掇着小姐回来,又怎么会发生今日的事……”
君璃冷然道:“与妈妈什么相干,由来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难道我不回来,就能逃得过老爷的算计,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了吗?妈妈与其在这里自责不休,倒不如帮着想想法子,看要怎么应付过去眼前的困境才是!”
便是她当初没有回君府,君老头儿需要银子时,一样会第一个想到她,而只要君珏还是君家的大少爷一日,她便一日只能受君老头儿的掣肘,她回不回来君家,其实区别不大,除非她可以完全弃君珏的前程和将来于不顾了,否则,今日之事便绝难避免;
而君珏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希望自己能高中,有实力与君伯恭抗衡了,好让自己姐弟以后都不再受其压制的,只是如今他们不得不提前与君伯恭撕破脸了,也不知道君珏以后会不会怪她就为了区区六万两银子,便毁了他的前程?可她若是轻易便答应了君伯恭,轻易便开了这个口子,以君伯恭的贪婪,此番之事只怕有了一次便有二次,有了二次便有无数次,到时候她又要怎么拒绝?
君璃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若是让她一早便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会不会一开始便将银子给君伯恭,那样他们姐弟便不会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境了?可一想到君伯恭问她“借”银子时那副无耻的嘴脸,她又觉得自己不给是对的……君璃不由甩了甩头,如今再来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然发生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正经。
主仆二人前脚回来屋里,晴雪后脚便端着一碗姜汤进来了,君璃也顾不得烫,端起来一口喝净后,命晴雪道:“你即刻去一趟暖香那里,托她帮忙打听一下大少爷这会子在哪里,是否平安?咱们屋里的人虽不能出二门,她屋里的人却是来去自如的,她如今又得势,此事对她来讲应当不难。另外,再托她帮忙去集贤斋送个信,让欧阳总柜传话给那两个暗中保护大少爷的人,务必要护住大少爷平安无事的抵达集贤斋,然后等咱们出去与他回合!”
君璃说一句,晴雪便应一句,待她说完,便立刻转身去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回来道:“郭姨娘说她知道了,让小姐放心。”
君璃点点头,不由暗暗庆幸,幸好君老头儿只是不让她们主仆出二门,而不是将她们困在流云轩里,否则她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暖香那边动作很快,约莫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便使了心腹丫头来向君璃复命:“……管事们本已护送着大少爷抵达城外了,谁知道却忽然接到老爷的命令,便又将大少爷给送回书院了,好在大少爷并无大碍,管事们伺候得也还经心,请大小姐只管放心。只是我们的人也出不去府门,不能为大小姐去集贤斋送信,还请大小姐恕罪。”
得知君珏至少眼下平安无事,君璃心里一下子松了一半,忙向暖香的丫头道:“替我回去多谢你们姨娘,就说她的恩情,我记下了。”
那丫头忙笑道:“大小姐言重了,您对我们姨娘才真正是大恩大德呢,若不是您,我们姨娘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体面,还有腹中的哥儿,也不知这会子是何情形呢,能为您出一份力,我们姨娘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暖香腹中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胎像稳固,且据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个男胎,暖香如今母凭子贵,日子十分过得,自然发自内心的感激君璃,若不是君璃,她只怕早被卖到不知道什么下贱场所去了,又岂会有今日的体面风光?故丫头的话,半点也没有掺假,都是她的心声。
打发了暖香的丫头后,君璃蹙眉思索起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来,君老头儿只是将君珏又送回了书院,可见他还有顾忌,那么就算她传不出消息去与欧阳总柜,让欧阳总柜排人将君珏接回京城来,君珏暂时也应当没有什么危险,那她眼下最需要做的,便是带着谈妈妈晴雪几个逃出君府,以免君老头儿还有更卑鄙的后招。
可要怎么才能避过君老头儿安排守在各个出口的人,顺利逃出去呢?
君伯恭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君璃与他安排在通往外院角门上那两个粗使婆子冲突之事,当即便与徐沂山冷笑道:“她不是有的是银子,自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怎么不用银子砸出一扇通往外院的门来呢?”
徐沂山不好接这个话,毕竟君璃再不好也是君伯恭的女儿,君伯恭能说她,他却不能说,因只是保持沉默。
好在君伯恭也不需要他接话,自顾又冷笑说道:“以往我对她和颜悦色的,她便以为我是怕了她,既然她有敬酒不吃,如今我便让她好好尝尝罚酒的滋味儿!”
一语未了,外面传来小厮战战兢兢的声音:“回老爷,姨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二门了。”
君伯恭闻言,冷哼一声:“她倒是来得快,算她识相!”扔下徐沂山,起身自进了内院,径自去了自家素日待客的花厅。
果见一身大镶大滚团花刺绣玫瑰红长袄配浅洋红撒花裙,头戴金累丝八宝凤钗的大杨氏已等在那里,一见君伯恭进来,便起身淡笑道:“不知妹夫这会子急巴巴的召我前来,到底是有何‘要事’相商啊?”脸上虽带着笑,话里却多多少少带出了几分讽刺来,——还有两日就要过年了,身为宁平侯府的当家主母,大杨氏这几日忙得几乎连吃饭与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谁知道就在这个当口,偏君伯恭还派人去请她即刻过府一趟,说有要事相商,也就难怪她没有好脸子了。
君伯恭回以微笑:“大姨姐言重了,其实今日请大姨姐前来,不过是想请大姨姐兑现之前的承诺罢了。”
当日杨氏母女三人一起被软禁在杨氏的正院,还是大杨氏在见过他,以日后无条件答应他一件事为承诺后,君琳与君璇方被挪回了各自的院子,守在杨氏门口的两个粗使婆子方撤走,君琳也方有了一万两银子做嫁妆的,如今也是时候该让她兑现那个承诺了。
大杨氏听罢君伯恭的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勉强起来,“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到,只不知妹夫要我做什么事?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能力有限,若是妹夫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我十有八九也做不到。”心里暗想,他的死对头严彰才当上了礼部尚书,以后便是他的上峰,想怎么踩他便可以怎么踩他了,他不会是想让她帮忙另谋一个官职,以后好不受严彰的气罢?那她可没那个能力!
君伯恭微扯唇角,笑道:“大姨姐只管放心,毕竟是一家人,我不会为难你的,我既然敢开口,自然是笃定大姨姐能办到。”
说着有意顿了一顿,才又道:“我欲将我的长女许配给大姨姐的长子,未知大姨姐意向如何?”
“什么?”大杨氏做梦也想不到君伯恭会提这样一个要求,当即便怔住了,良久方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大摇其头:“不行不行,那个浪荡子虽说不学无术,五毒俱全,全京城就没有哪个好点的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却好歹也是我们侯府的嫡长子,怎么能娶一个和离过的女人为妻?便是我答应,侯爷和太夫人也不会答应的,妹夫还是换个其他我能做到的要求罢!”
君伯恭笑道:“嫡长子又如何,大姨姐方才不也说全京城就没有哪个好点的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吗,怎么这会子我堂堂礼部侍郎愿意将嫡长女嫁给他,大姨姐却又不答应了呢,难道大姨姐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娶妻不成?”
虽说这的确是大杨氏的心声,且在容湛“名扬京城”的过程中她绝对功不可没,但被君伯恭这样直接说出来,大杨氏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尴尬,因强笑说道:“妹夫说笑了,我巴不得他即刻便娶一房媳妇进门呢,我也好清闲些,只是大小姐真的不行,侯爷与太夫人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妹夫要不换个其他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诿!”
君伯恭笑容不变:“大姨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便是姐夫与亲家太夫人不同意,我相信大姨姐也有本事让他们同意的,况我女儿虽是与人和离过的,却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又有大笔陪嫁,哪里配不上令长公子了?难道,大姨姐是真盼着令长公子终生不娶,好叫他没有子嗣,直接便绝了他承继宁平侯的可能,为大姨姐的亲生儿子铺路不成?这可与大姨姐的贤名大大的不符啊!”
说得大杨氏越发的尴尬,又禁不住有几分恼怒,因沉下脸来道:“妹夫越发会说笑了……”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君伯恭打断:“我可没与大姨姐说笑。”
君伯恭也沉下脸来,“大姨姐可是亲口答应过我日后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的,不然大姨姐以为令妹母女几个这会子能那般逍遥?大姨姐不会是想反悔了罢?”
想起杨氏母女几个当日跪在自己膝下时哭得涕泪滂沱的可怜样儿,大杨氏不由一阵理亏,只得道:“我不是要反悔,只是此事我真做不了主,别说那个浪荡子不是我生的,就算他是我生的,我上面还有婆母和夫主呢,我如何能灭过他们的次序自作主张为他定下亲事?不过话说回来,妹夫为何非要将大小姐嫁给那个浪荡子呢,妹夫如今不是疼大小姐得紧,其余几个女儿都要靠后吗,怎么不好好为大小姐挑选一门更好的亲事呢?”说到最后,话里到底忍不住带出了几分为杨氏母女的不平来。
不平之余,又忍不住暗忖,君伯恭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将那个小贱人嫁进他们容家,难道他不想要她那大笔的陪嫁了,竟舍得白白便宜他们家?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此事,且不说她巴不得那个浪荡子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生不出嫡子,从根子上绝了他承袭爵位的可能性,只冲君璃那个混不吝的性子,她便不能让她进门,不然将来被气得半死,挤得没有立足之地的,岂非就换成她了?
君伯恭一开始便没想过要瞒大杨氏自己的目的,事实上,他要达到目的就离不开大杨氏的配合,因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大略与大杨氏说了一遍,末了冷然道:“她既然那么爱财,我便让她带着她那些财,到棺材里花去!”
——不管是朝廷律法,还是民间习俗,都有规定,出嫁女的嫁妆由其所生子女继承,没有子女的,娘家人有权利尽数讨回。
如今君璃的嫁妆君伯恭没有权利过问,但待君璃再嫁后,若她没有生下儿女便去世的话,他这个做父亲的便有权利过问女儿的嫁妆了,到时候无论是谁,包括君珏这个亲生弟弟在内,都不能说君伯恭半句不是,显然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妹夫的意思是……”大杨氏也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君伯恭的言外之意,当即白了脸,说不出话来了,片刻方觉得有凉意窜过自己的四肢百骸,好歹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流着跟自己一样的血,却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便定了其生死,无情狠毒至厮,竟也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
君伯恭却似未看见大杨氏的震惊一般,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大姨姐想的那个意思,等她过门后,大姨姐不管是自己动手,还是利用旁人动手,只要能达到目的,我都没有异议,也绝不会追究,等事成后,我还可以分大姨姐两成利!”
“可是、可是……”大杨氏可是了半天,才可是出一句:“大小姐她会同意吗?出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那个浪荡子的名声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且他又与大小姐有过节,万一大小姐不同意……”
“不同意?”君伯恭冷笑打断大杨氏道:“到了这个地步,岂是她不同意便能不嫁的?我自然有让她同意的法子,就看大姨姐怎么妙语生花的劝服姐夫和亲家太夫人,答应这门亲事了!”
大杨氏还待再说:“可是妹夫,大小姐毕竟是和离过的,我怕侯爷和太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要不,我们再一起想想别的法子?”
君伯恭却已不由分说道:“大姨姐难道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不成?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大姨姐不必再多说了,只管履行承诺便是,不然,就别怪我对令妹不客气了!”
“妹夫这话说的,难道妹妹她跟你夫妻十几年,你竟半点也不念旧情不成?”大杨氏被君伯恭不容拒绝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大,忍不住说道:“况真要论起亲疏来,妹夫与妹妹是夫妻,难道你们之间的夫妻之情,还比不上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了?妹夫都能不念夫妻之情,我自然也能不念姐妹之情!”
君伯恭笑道:“我能有不止令妹一个妻子,大姨姐却只得令妹一个妹妹,孰轻孰重,相信以大姨姐的精明,能衡量出来。再者,有一个侍郎夫人妹子和一个被休弃回娘家的妹子之间有多大的区别,相信不必我说大姨姐也知道,横竖我休令妹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凭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儿;更何况,令妹母女几个如今被那个孽女逼得连站的地儿都快没有了,难道大姨姐就不想为她们出气的?只要那个孽女嫁了出去,令妹便又能过与以前一样风光体面的日子了,于大姨姐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这样,大姨姐还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还不肯去姐夫和亲家太夫人跟前儿周旋吗?”
大杨氏就说不出话来了,果真任杨氏被休回娘家,别说她要受影响,就连她的菡儿以后也别想再嫁到什么好人家去,毕竟有一个被休弃的姨母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可若杨氏还是以前风风光光的侍郎夫人,那又不一样了,不但她能受惠,她们共同的娘家也能受惠,总好过娘家一有什么事,便只找她一个人……说不得只能咬牙点了头,“妹夫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好的,只是具体什么时候能将事情办好,我便说不准了!”
君伯恭伸出右手的食指摇了摇,道:“大姨姐可不能说不准,我的意思,最好过年前便能定下此事,大姨姐可不要让我失望。”
这又不是买根葱买棵白菜那么容易的事,他以为是他想什么时候定下,就能什么时候定下的?
大杨氏又是一阵火大,正打算出言讥讽君伯恭几句,冷不防却想到,君伯恭当初与自己谈条件时,为什么不当时便说出他的要求,而是要了她一个无条件的承诺去,难道他当时就已在打着将君璃嫁去他们侯府的主意了,只不过那时他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这话毕竟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出口,所以才只要了她一个空口承诺,如今一旦有了机会,便逼着她履行承诺?
这般一想,大杨氏禁不住又是一阵后背发凉,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君伯恭很早之前便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起了杀意,为了得到她的大笔嫁妆,即便没有此番他因君璃不肯借银而错失尚书之位之事,他一样会想办法害了君璃的性命,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罢了?
看来妹妹之前有句话说得对,这个男人的心,真的是太狠了,她一定得尽快抽个时间告诉妹妹,以后即便她重新得回了管家大权,也不要再想着背着妹夫耍小聪明使小伎俩,不然谁知道君璃的今日,会不会就是她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