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七章

武冰纵情之后便昏睡了过去——也算是催情散的药效之一。

毫无武功的崔少宴累得胳膊酸痛才将他运回了李府。

虽说崔少宴亦是轻功卓绝, 武冰毕竟不比典玉,一个结实的成年男子由他抱着穿越了半个京城才回到府门外——他是刻意将武冰引到这么远的酒楼之中,生怕途中巧遇哪位熟人而碍了好事。他也断然不敢将武冰留在府外过夜, 甚至动情之时也不敢在武冰身上留下什么印记, 生怕如此一来他那面瘫兄弟猜出个前因后果来, 势必要寻他麻烦——既然是偷吃, 吃干就要抹尽, 断不能留下什么罪证来。想来武冰也不会自己将此事宣扬出去。

结果就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武冰这副模样崔少宴是断断不敢走正门的,便是没什么也能让人说出些什么,更何况有什么。

他站在墙外将武冰放下, 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歇了好一阵, 才又将他抱起来, 借力墙角蹬起, 又借墙边杨树向上一跃——

“砰!”

成功着陆。

——只可惜,着的依旧是府外之陆。

崔少宴气急败坏地将身上的武冰推开, 打又不舍得打,只好对着树干猛地一踹,指天指地指墙指人地骂起来:

“直娘贼的!一个院墙没事造这么高做什么!仔细摔断你自家胳膊腿脚!”——除了盗圣的两位高徒,似乎大家都爱走大门。

“竖子!没事练什么武功!瞧着细细长长,一身筋肉, 沉死个人!”——梦中的武冰很委屈:你自作自受!

崔少宴连试了七八回, 却是一次跳的比一次低。那杨树每每被他借力之时蹬一回, 便要虎躯一震, 甩落一地绿叶。只怕他再锲而不舍的坚持一阵, 明早李府院外便要多了一棵因提前入冬而秃头的杨树。

崔少宴长叹了一声,终于识相地决定放弃。

他将武冰绵软的身子轻轻放平在墙根, 自行跳入府中去找师弟帮忙。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顾东旭房外,却见房中火烛煌煌。他连着几日清晨瞧见李霁从自家师弟房中出来,此刻怕撞见了李霁不好交代,遂点破窗纸偷窥房中情形。

顾东旭满面通红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若痴若呆的笑容——崔少宴头疼的叹了口气:师弟三两杯小酒下肚便如此,这模样再熟悉不过。

李霁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挂着涎水痴笑的人,时而困惑,时而苦笑,伸出手指挑开他脸上散乱的发丝,倾身试探地用唇触了触他的嘴角。

崔少宴大惊:天皇老子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这是怎么回事!

他与顾东旭往日一直觉得李霁虽说没个正形,却也不是什么善茬,做什么都定是有所图的,故心中对此人颇有些抵触。虽说李霁亦是美人之貌,他也是躲着走的。今日之见才真是惊破了黄胆:李大官人图的不会是师弟的身子吧!

他正犹豫李霁若是趁人之危,自己要不要假装来探望师弟而打断这一场好事,却见李霁迟迟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久之后,李霁弯下身子,嘴唇划过顾东旭的耳垂,轻声道:“你睡了吗?”

顾东旭喉间轻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回答:“嗯……”

崔少宴在窗外只见到李霁的神色隐在阴霾之中,声音轻缓而带了些诱导:“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周俊臣手中?”

顾东旭不应。

李霁垂着眼,嘴角微微勾了勾:“比如……徐溪月?”

顾东旭在睡梦之中轻轻蹙了蹙眉头,无意识地呢喃道:“溪月……救……你……”

李霁缓缓吐了口气,继续道:“周俊臣不杀你,究竟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中?”

顾东旭的呼吸越来越沉,嘴唇一启一阖,崔少宴在窗外听不出他说了什么,李霁从他嘴型依稀辨出是“密件”二字。

李霁连忙追问道:“什么密件?藏在什么地方?”

顾东旭不答,已彻底失去了意识。

李霁等了一阵不见回应,叹了口气,替他掩上被角,苦笑道:“恐怕要让你信我,止这些日子还是心急不来。”

崔少宴在屋外嗤笑:“你这美人计骗老子都不行,要骗东旭那混小子的心,下辈子罢!”

李霁抹了把脸,起身屋外向外走。崔少宴慌忙退开,悄无声息的脚下生风,跳出院墙找武冰去了。

顾东旭一早醒来的时候,因宿醉还有些头疼。他迷迷瞪瞪地随手在身上捋了一把,从衣襟处飘落一枚纸物。

他侧过身子,手指还未拾起那纸物,突然怔了怔:李霁竟未像往日一般搂着他睡的正沉。这空荡荡的房中的确只有他一人。

也不过怔了片刻,他已恢复惯常神情,拾起了纸心,藉着雕花窗栏漏进来的阳光打量起了手上物事。

阳光一照便将纸心内层的黑字红章印了出来,他上上下下比照了半晌,只识出打头的字是“壹”,往后的数字与其他字叠在了一道,便看不清楚了。那红章眼熟的很,只依稀看个边角便知道是乾元钱庄的戳印,李家的银票统统都是乾元钱庄开的。

脑中依稀响起昨夜的话语:

“薄礼表意,还望顾公子笑纳。”

“此乃在下一片真心!此心明月可鉴!”

“这是你最喜欢的……收了总不会后悔……”

顾东旭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蹙着眉头骂了一句“幼稚!”呼吸却有一刻的不畅,隐隐有些烦躁的感觉。

他依旧躺在床上,将折纸举在头顶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却如何也找不出该从何处将这枚折银票折的纸心拆开,又不敢妄动蛮力撕毁了它——损坏的银票便兑不了银子了!

半晌之后,顾东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纸心塞入荷包之中,对着空荡荡的房中大骂了一声:“有病!”

他冷着脸走出屋门,本以为那人会折扇掩笑的坐在院中弯着眉眼看他出来——他甚至算好了李霁今日该穿那套紫纹石榴红的袍子。可院中却依旧是空无一人。

太阳打得石桌都泛着层金光,看日头已过了辰时。

顾东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原来是起晚了。”伸展着胳膊腿脚自言自语道:“估计又进宫弹曲儿去了。”

他想了想,走进李霁屋内翻箱倒柜,原想摸出些碎银出去消遣消遣,竟在李霁昨日换下的衣物中摸出了李字令牌。

“哟呵!”顾东旭挑眉,将令牌收入怀中,想起一直无缘得见的柳若檀,突然起了些兴致。

他脱下昨日买的月白色深衣,从李霁柜中随手扯出一件麒麟纹火红色曲裾袍换上,揣了二百两银票,大摇大摆地——从墙上跳出去了。

花香楼与晓月楼修装大抵相同,都是青砖红瓦,富丽堂皇。金字招牌悬在楼阁上,隶书行笔波势俯仰,捺如燕尾,来往过客常常是淫者见淫,只看着几个字便仿如见了活色生香的春宫之图。

顾东旭噙着邪笑走进去,吊儿郎当地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翘得高高,指上穿着令牌的吊绳转个不停,秋波斜飞:“不晓得檀奴公子今日可有空?”

虔婆的脑袋上下左右随着他的令牌晃个不停,头晕眼花之际总算看清了牌上的“李”字,晕乎乎地扶住脑袋:咦?这块牌子怎么这么眼熟,好像最近才看到过……

虔婆好容易回过神来,一愣复一怔,惊讶地阖不上下巴:“你……公子是?”

顾东旭挑眉:“咦?不认字?本公子乃是中书……咳,侍郎李霁。今天特意慕了柳若檀的名声而来,鸨母不会让本公子败兴而归罢?”

虔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太阳穴,生怕是方才自己晃晕了眼花或耳鸣。片刻后瞧见顾东旭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等她开口,不由一连串问道:“李霁?李老太傅的儿子和中书侍郎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顾东旭偏着头想了想,似乎听李霁说过父亲曾是太傅一回,遂点头应道:“是啊。怎么了?”

虔婆望天:“……没什么,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公子见谅。”

顾东旭不耐烦的以指节叩桌:“柳若檀……”

虔婆深吸了一口气,赔笑道:“檀奴前两日染了风寒,恐怕过人,这两日不大方便见客……要不老身替公子……”

顾东旭见李霁令牌不好使了,立刻上了火气,打断道:“偶染风寒?就这半温不火的天气,他能染风寒?还是他算准了日子,就挑这一日风寒?”

虔婆再度望天:啊咧?莫非是老身之前做了个梦境,预示老身今日发生之事?

再看顾东旭身上红得扎眼的外袍,再度肯定了自己的错觉:就这品味,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她不由叹了口气,继续老一套太极之术,恬着脸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哟公子……”

这边两人正在纠缠,一位一直坐在角落处冷眼旁观的人看不下去,手一挥,即刻便有一人走上前,狠狠一拍桌子,惊得纠缠不休的两人同时噤了声。

虔婆瞧见来人,脸色登时一变,眼睛下意识便向角落瞟去。

顾东旭顺着她视线望去,见角落中那人鸦青色长袍,装扮低调简洁,却看得出袍子质地与发上冠饰都是价格不菲之物。

顾东旭见那人细皮嫩肉又面色阴鸷,只当是哪家纨绔子弟,又是柳若檀的恩客,因争风吃醋而派下人过来施威,遂惬意地向椅背上一靠,含笑打量着他。

被派来的那人冷冷道:“你是李霁?”

顾东旭耸了耸肩,斜勾着嘴角不语,看也不看这支被主人丢来的箭,只戏谑地打量着坐在角落中的正主。

那人被他盯得有些怒了,眉目紧锁,阴沉地回视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趣事,眉目一松,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

这不笑还好,一笑便笑得顾东旭不由有些毛骨悚然,脊背凉意上腾,似有什么不详的预感。

青衣人手指一勾,即刻便有一奴才相之人凑上去。只见他附耳低言了几句,那奴才连连点头,旋即又退下了。

顾东旭突然觉得腿肚有些发软,想着是该顾全面子留下来,或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迅速离开。他今日嚣张的气焰全仗了李霁的身份官位,只是这对手似乎全然不将李霁放在眼中,便不由得他胆虚了。

面子?反正老子现在是李霁,丢人也是丢那花山鸡的人,吃亏可是老子的皮肉吃亏!

顾东旭咽了口唾沫,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来拔腿就向门外走去,却被两位彪形大汉拦了下来。

顾东旭瞧了瞧来人一身起伏的筋肉,只觉嗓子被人掐着一般开口艰难:“兄,兄台……”

两位大汉根本不理他,径自走上前压住他的肩膀。

顾东旭两腿发软,想起狗腿也不该对着这两人狗腿,立刻讪笑着扭头去看角落中指点风云之人,求饶之意不言自明。

青衣人噙着笑,低头嘬了口茶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两位大汉毫不迟疑,出手便攻他下盘,惊得顾东旭扭动不止,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好汉饶命!留下子孙根!”

两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声吓的虎躯一震,手上只顿了片刻又继续行动——撩起他的外袍,狠狠扒下他的裤子!

顾东旭突觉臀上一凉,冷汗下了一层又一层,只以为那人要从根处断了自己对柳若檀的妄想,早已吓得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几近昏厥。

两人脱了他裤子,却迟迟没有拿出刀具来,疑惑地看了看,又疑惑地互对了一个眼神,将光着臀顾东旭掼在地上,竟是走开了。

顾东旭全身哆嗦,等了片刻听人走远了,突然像是得了新生一般,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坐起身:“完了?没事了?”

边上早有好事之徒看着,瞧他受辱,有人促狭地吹了记响亮的口哨,哄笑声阵阵。

顾东旭长长地出了口气,痞性不减地扯了扯嘴角,竟有些意犹未尽道:“呔!不就脱个裤子嘛!吓死老子了!想看鸟就说呗,老子捋大了给你看嘛!”

话虽如此说,裤子被匆匆提上,连腰带都未及系上,人已火烧屁股一般从花香楼冲了出去,空余一阵烟尘。

壮汉走回角落,对青衣人轻声禀道:“皇上……他臀上并无青色桃花胎记。”

楚元秋有些吃惊,微微蹙眉:“没有?”顿了顿,嗤笑了一声,懒懒道:“罢了。上楼罢。”

顾东旭脚下生风,瞬间跑出三条街,这才缓下了步子,愤愤骂道:“有病!一个两个都有病!”

随手将裤带一系,背过手摸了摸屁股,又用指尖轻按了几下,长长舒了口气:“呼……淤青总算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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