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离开昌北码头,沿着宽阔的赣江顺流而下,驶向苍湖。
贺衷寒、康泽结伴进入蒋鼎文和刘光华的头等舱,宿醉的蒋鼎文揉揉太阳穴吩咐两人坐下,同室的刘光华上船之后再也支持不住,已经躺在狭窄的铺位上睡着了。
贺衷寒坐下看着萎靡不振的蒋鼎文,低声问道:“大哥把独立师的重组报告交给安师弟了吗?”
“什么报告……唉啊!”
蒋鼎文猛然惊觉,抓过床头的公文包打开拿出牛皮卷宗,抽出一份报告和蒋总司令写给安毅的亲笔信,呆呆看了一会儿,痛苦地呻吟起来:
“完了!完了!小毅狡猾的东西……在码头临别时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看到这家伙送上支漂亮的左轮手枪我又忘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贺衷寒和康泽面面相觑,想你这家伙天亮才被扶回来,哪儿还记得这些事?不过又不好意思提起这事,毕竟自己也吐得一塌糊涂,留在夜总会的一帮弟兄昨晚个个喝得颠三倒四,今早起来到现在仍是晕头晕脑的,稳重如俞济时还醒不来。
“唉!小弟现依然感觉腹中翻江倒海,也是刚刚才清醒一些,细细一想全都是安师弟故意折腾我们,否则他麾下众将怎么可能突然到的这么齐?还把世外高人道叔都请出来了,明摆着就是要灌醉我们,以逞其意,这家伙……越来越阴险了!”
贺衷寒呼出口长气,有气无力地靠在舱隔板上。
蒋鼎文总算平静一些:“弟兄们呢?”
康泽没好气地回答:“一半人还躺着一半正在乐颠颠地摆弄安师弟赠送地全套冬季迷彩服和钢盔。小弟觉得安师弟早就谋划好地。估计这家伙早已猜出我们地来意。又不愿意再次出山。可是却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于是就好吃好喝招呼。把我们一个个灌得稀里糊涂地则怎么会这么快就准备好每一个人地厚礼?这家伙啊。越来越难对付了。”
“你包那份名册给小毅了吧?他怎么说?”蒋鼎文问道。
康泽摇摇头:“也是码头时才有机会交给他地。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塞进了衣袋个劲儿地和这个告别和那个开玩笑。哪里有什么说法?送别地人多。朱益之将军和友军将校都来了。小弟不好意思追着他强迫他打开看看。
刚才在甲板上。十几个想进入安师弟新组独立师地同袍不停打探消息。弄得小弟有苦难言。只能让弟兄们安心等待。铭三兄你看安师弟会不会真地不愿出山了?”
“不会地、不会地!他敢不出山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蒋鼎文颇为恼火。看了看手上地报告和信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重新放回公文包里。心里琢磨回去后该怎么向义兄蒋介石交代。
贺衷寒与康泽对视一眼,刚要告辞,脸色泛红的俞济时进入舱内,侧身让船上侍者端来茶壶摆上茶杯退出去,关上舱门从小床下拉出小凳坐下出一封信递给蒋鼎文:
“负责警卫事务的子昂兄刚交给小弟的,是安师弟托他转交我们几个的信,还有一封是给校长的,小弟看完这封信就过来了。看信中内容,安师弟似乎早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说出了自己的难处,大家看看吧。”
蒋鼎文来不及喝茶不及待打开信笺细细阅读:
“……小弟感激莫名,却又不得不如实相告:首先与独立师一万一千二百将士至今仍蒙受不白之冤,小弟本人更是被党政最高机关通报全国除军籍、党籍永不录用,每每念起心如缡素,悲愤莫名,就算小弟逆来顺受默默忍耐,万余将士八千英灵何以告慰?
“其次,校长初归统帅之位,定当以联合安抚各军各部各势力、统一思想振奋精神为首要任务,若是重新启用小弟,会不会因小失大而得罪桂系?李邻、白健生二将军至今仍声称校长复职与现行党章精神不符,对校长复职百般阻挠,概不承认,不顾全国民众及各军政长官之反对一意孤行,悍然攻入长沙、岳阳继续发动内战,昨日下午更是狂妄之极,在岳阳地区与程潜部联合派出重兵合围叶开鑫将军四十四军之一部,肆意缴械之后尽数遣散,迫使猝不及防的叶开鑫将军含恨而去,率领残部远遁湘西。
“再有,校长复职以来,何敬之长官滞留徐州前线,远离南京,冷眼旁观,而何长官与小弟怨恨已深,若是同处我黄埔一系之下,实难共事,值此非常时期,小弟如何忍心再给恩师及各位尊长平添负担?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小弟解甲至今从未有一刻忘却中山先生之主义,时时以身为黄埔一员而骄傲,既然无法侧身军旅驰骋沙场,即把发展民族工业振兴军工科技为奋斗目标,虽能力有限贡献微薄,但报国之心不敢一日或忘,匆匆
处,诸位兄长所见所闻当知小弟一片苦衷……
“小弟有一事相求,渴盼校长及所有亲爱尊长体恤:独立师自、鲁、苏交接之地拼死苦战浴血而归,期间八千将士浩气凌云,战死沙场,森森遗骸暴露于外,幽幽忠魂徘徊荒野,小弟每每躺下均能听闻声声哭泣,阵阵哀怨,惶惶然反侧难眠,凄凄然暗自泪下……值此机会,恳求各位兄长及我黄埔尊长眷顾怜悯向上禀呈,允许小弟率残存之弟兄前往八卦洲及江北沿岸,捡拾捐躯之遗骸妥善安葬,以慰八千为国为党百死无憾之英灵……
“……弟:安毅、顿首百拜!即日。”
蒋鼎文长叹一声,把书信递给贺衷寒和康泽传阅,端起茶杯一口喝干:
“不过分,一点儿也不过分!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人肺腑,模范营、独立师……为何这么多英雄豪杰甘于追随年纪轻轻的安毅,不惜以死相报不离不弃,由此可见一斑啊!”
贺衷寒叹了口,低声说道:“此事关乎重大,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明喻,安师弟信中所言中规中矩情于理无可挑剔,却也给校长和我等出了个难题。
按理说安师弟所请之事明正大,合情合理是,若要让安师弟前往江北祭奠独立师八千英灵,就等于将原南京军政各部之决定完全否决,李宗仁、白健生以及我第一军最高长官何敬之将军很可能因此而名誉扫地。
可是,若不满足安师弟所盼,则极大地伤害了安师弟及其麾下将士之情感,以安师弟外柔内刚之性格分析定会为其麾下将士讨个说法,匡正名义,若得不到圆满答复,安师弟很可能继续保持如今之状态。
老南昌甚至整个江西仍将处于割据态,唉……安师弟这一招,难以招架啊!之前我们都小看安师弟的政治智慧了,他想的比我们还要周到啊!”
众人恍然大悟,对贺衷寒独到的见和犀利的目光敬佩不已安毅的认识等又深入一层。
蒋鼎频频点头低声说道:“君山慧眼独具,听了你的分析愚兄也茅塞顿开,我们的小老弟果然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经历诸多磨难之后,他的心智已非从前看似小小的要求,却在政治上蕴含如此复杂之关系和可能之影响事已经远远超出我等之权利范围,只能如实秉呈校长处置了!
换个角度说所以让我等辗转奔波,施展各种诡计使得我等无法与其细细协商并非小毅避而不答或者别有用心,而是他深知我等无法解决其中难题,因此故意避而不谈,以保持彼此之间的和气,用心良苦啊!”
“安师弟如此年纪,处世如此老辣,小弟除了佩服之外,没有任何怨言了,不得不服啊……”康泽也由衷感叹。
次日上午,南京熙园。
蒋总司令看完安毅情真意切的来信,再看了俞济时递上的信笺,微微一叹,将所有人打发离开,唯独留下蒋鼎文。
蒋鼎文惴惴不安,低头不语,硬着头皮承受蒋总司令的一番呵斥,心想自己确实是做得不够也有辱使命,不但没完成蒋总司令交给的任务,还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心里知道其中不少问题完全可以按照蒋总司令的意思与安毅开诚布公谈妥的,可结果却因为自己的率意而没能达成。
蒋介石发完脾气,心里也好受很多,回到座位上端起杯子喝下半杯水,放下茶杯平静地说道:“记住这个教训,否则今后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是!”蒋鼎文连忙回答。
蒋介石叹了口气:“安毅的顾虑还是很有道理的,这说明他成熟了,他的要求很合理,换了你我都一样,名不正言不顺这个道理谁都懂,不能怪他多心。我们的军队和政府有愧于他,李邻、白健生、何应钦有愧于他,你我都有愧于他!他的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如果连他这个小小的要求我们都不能满足,拿什么来让冲锋陷阵的将士们信服?拿什么来争取民意,从而得道多助?
所以我说,安毅并没有为难任何人,而是非常聪明地提醒了我们,非常聪明地想到了利用民意,把自己的敌人至于被动的位置上,如果谁不答应为牺牲的独立师将士埋骨树碑的要求,就等于否定了北伐,否定了革命军将士的贡献。
这一招非常高明,足以显示安毅成长了,成熟了,他给我们贡献了一个绝妙的计策,你有没有看到?”
蒋鼎文呆呆望着蒋介石心里感慨万千,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老弟变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