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道口事变(1)
27.道口事变(1)
“段长!”刘子翔哽咽着:“我的职工一个锯了腿,一个……呜呜……”素来刚强的刘子翔突然失声痛哭,犹如一只四处碰壁的困兽。
铁路是计划经济最后的“堡垒”,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封闭的体系。从前的“铁老大”背负着沉重的社会责任,一直在市场经济的门槛外徘徊,成为“老大难”。为摆脱困境,铁路加快了运输格局升级,投入大量资金致力技术改造。这样一来,就势必忽略铁路职工的直接利益。由于收入数年不涨,在物价增长、各行各业收入递增的生活状态下,巨大的生活与心理的落差,导致铁路职工归属感错位、劳动观念扭曲,从而影响铁路的生产和安全。由此,铁路各级或多或少地利用现有的垄断条件,组织灰『色』收费活动,以弥补员工收入。
刘子翔应召去了段里。去之前,他赶紧把胡子刮了。朱段长上次就放出话来,不把嘴巴上这撮『毛』刮掉,就要刘子翔好看,他好汉当然不吃眼前亏!
当刘子翔敲开他的门时,四十不『惑』的段长朱建平正在思考如何既能提高各车站搞“副业”的积极『性』,又不产生激烈的负面效果问题。车站是灰『色』收费的前沿阵地,处境十分微妙。
寒暄后,朱段长详细询问了车站的生产情况和管理分工,尽管刘子翔如数家珍地井然回答,但看得出段长并不满意。
“你做的这些都不错,有创意,对安全生产和车站的稳定有促进作用。看得出,你在这一块儿动了不少脑筋。”朱段长盯着刘子翔:“而且,花样不少!”刘子翔脸『色』为之一变,嗫嚅着:“这个,这个……”“你把车站的业务学习制度取消了,给调车组大鸣大放地配备了能够躺着睡觉的木柜。”“嘿嘿。”刘子翔『揉』着鼻子笑了。
望着这个刘书记竭力推荐的站长,朱段长从心底里喜欢,觉得用对了人,他身上有股坦然之气。那天,他在医院目睹刘子翔失『色』痛哭的情景,心里为之纠结。一个有担待心的干部才会为职工痛哭,为自己的失职愧疚。这是多么可贵的职业品质!
朱段长并没有因此而和颜悦『色』,他沉声道:“以后这种先斩后奏的事不能再做了。管理,是严肃的事儿,必须经过一定的程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看来,你还要补上管理原则这一课。刘站长,对不对?”“是,是,我今后一定提高自身的管理水平。”朱段长的话让刘子翔汗颜。
“你也不要给我下保证,你那套土匪作风,我已经领教了。”朱段长敲打他:“率『性』而为,得理不饶人,你以为自己是行侠仗义、天马行空的剑客啊?刘站长!”刘子翔低头认错,不敢吱声。一物降一物,虽然桀骜,但他对自己敬重的人是俯首甘为的。
“把人家的手机砸了,赔了200块钱。反过来,人家还请你吃饭、喝酒,是不是?”朱段长问。
“嘿嘿,是他自己强烈要求请我吃饭的。”“强烈要求!”朱段长一怔,终于忍俊不禁,笑了:“你这家伙,狗嘴里真吐不出象牙!”想想也是,这家伙老不按规矩出牌,我行我素,但往往能够歪打正着,有时,还真拿他没办法。“听说,你刘大站长还带人去别人家里抢东西,有这个事吧?”“段长,这种丢人的事你也知道啊?”刘子翔大为吃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领导眼底,看样子,自己光彩耀人。
“就因为丢人,我才知道啊!”“也不是抢东西,我不过是据理力争,嗓门稍微大了一点。”刘子翔很无辜地解释。
“据理力争要用铁榔头吗?除了激进外,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朱段长怒瞪刘子翔一眼:“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好自为之。说正事,你去了快五个月了吧?”“是的,还差几天就五个月。”“这几个月,你工作干了不少,麻烦也惹了不少。可以说是成绩与错误齐飞,诡计共粗暴一『色』。了不得啊!刘站长,你很有个『性』嘛。”朱段长左一声刘站长,右一声刘站长的,让刘子翔无地自容。
看着刘子翔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朱段长得意地暗笑。继而,又觉得不对,这小子在装熊,想瞒天过海啊。他递上一支香烟:“这次,受了一个记过处分,是不是觉得委屈?”“没有。这个处分是应该的,我的职工伤的伤、残的残,是我这个做站长的无能。”刘子翔愧疚道。
“你不必过分自责,这起事故真正要对此负责的人很多,包括我。你一个站长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永宁煤矿的道口存在的隐患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子翔能够敏锐地发现问题,并且,不惜得罪一大批人去努力消除隐患,已经是积极负责了。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听听你对车站的下一步工作有什么打算。段里现在提高了一线职工的生产奖金,这笔钱,得从副业出。你说说看,应该怎么搞?”“这个……这个……”刘子翔大窘,抹抹额头沁出的微汗:“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是吗?”朱段长提高了嗓门儿:“作为一站之长,眼里不能只有安全。樟树湾车站以前每年给我车务段多经公司上缴四五百万,现在才两百多万。刘站长,你难道能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今天,我把话挑明,安全保证了,任务上不来,该收的钱收不回,我一样撤了你!”“好,我回去就着手。”刘子翔开动脑筋琢磨。据说,这哥们儿手头现在不很方便。自从他调来后,调整了一线职工的生产奖金,使一线职工的月生产奖金从不足百元一下子提升到了三百多元,一线职工的工作积极『性』上来不少,但他的财务状况也随之吃紧。别看一个段长威风八面,实际上手中能掌握的钱没几个,员工的工资、奖金由上面定额下发,折腾的空间不大,能够折腾的就是“多经”那一摊子。
“从现在起,你要把车站各项工作都抓起来。你要明白,你手里握着的不是权力,而是责任!”朱段长神『色』严肃:“你不要跟我说,你不懂货运。”“我明白。”刘子翔心思一动,不怀好意地看着朱段长:哥们儿,你在拿我当枪使,是吧?不过,又想,这哥们儿也够意思,一直在后面给自己罩着,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做得漂亮。自己跟他不是很熟,就凭刘书记的推荐,他朱段长就能用自己,是个干事的主儿。既然是干事的主儿,当枪使,就当枪使吧!反正这活总得有人干。
“那你准备怎么办?”“拿你的尚方宝剑,直接入手车站的货运管理,堵住漏洞。”刘子翔讨价还价:“不过,后面有什么事,你要给我扛着啊!”“你小子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朱段长笑骂:“好,你去吧!”刘子翔赶紧溜了。
等刘子翔出门走了,朱段长有些不忍,暗念:刚才是不是太严厉了,会让他有思想包袱?旋即又想:这家伙可塑『性』非常强,有一股冲劲,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很有主见,善于运用逆向思维,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从段长室出来,刘子翔去了段工会。他找到工会李『主席』,把整改车站食堂的设想向他作了汇报。俩人一拍即合。工会每年都给下面车站的食堂配备炊具什么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事做了,也没见什么成绩,刘子翔的设想正中李『主席』下怀。“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中心开花,才有影响力。”俩人谈得来,索『性』在班后找了个地方,边喝边聊,共同描绘美好前景。
宽阔的高等级公路上车流如河,车里飘浮着一股兰蔻香水醉人的芬芳,这种法国香水令女人格外自信。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柏文英点上一支香烟,吸了一口,随即递到曹建国嘴边。吃完中饭后,曹建国接到姐夫李开富的电话,要他马上过去。
曹建国敲开姐姐家的门,李开富已在宽敞的客厅等候多时。见面之后,俩人进了书房。平素张狂的曹建国在姐夫面前像一只温良恭谨的猫,等姐夫叫他坐时他才坐。李开富慢条斯理地问:“阿国,你那边现在做得怎样?”“还可以,姐夫。”曹建国毕恭毕敬地回答。
“收购帽子岭小窑矿的事,办得怎样了?”“袁世伟那老家伙还在硬撑着。”“要抓紧啊!”李开富威严地说:“要注意方法!”“我会的。”曹建国嗫嚅着。
“车站方面要多下工夫,目前主要是想办法抓住刘子翔,这个家伙比较难缠。”在那天的会议上,李开富就看出了刘子翔与李段长不怎么对路。自己走的是李段长这条线,任杰候是李段长线上的,现在来了个天不收、地不管的刘土匪。根据最新消息,他马上就要入手车站的货运管理工作了。理不顺这个家伙,以后各方面的工作都不好开展。
“我已经给他送了三万块钱。”曹建国想,铁路方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姐夫的眼睛。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你仔细去找。人嘛,不外乎酒『色』财气。只要抓住了刘子翔,就牢牢抓住了砖厂货场。砖厂货场不仅仅是我们的煤炭发运基地,更重要的是,它维系着我们与铁运部门一些重要人物的关系。有了这张王牌,我们的运输畅通无阻。”李开富见微知著:“所以啊,我们一定要经营好!”“这个,我明白。”曹建国具体经办货场运输,经常与铁路这些关键人物联系,焉有不理会之理?以货场为圆心,形成的这个利益场,个中奥秘,他最清楚了。没有利益,一个废弃的砖厂货场如何能够虎口夺食、与车站货场抗衡?
让刘子翔上蹿下跳的永宁煤矿道口的整修工作迟迟没有开工,这让他十分沮丧。人,得罪个精光;屁,也没捞着一个。虽然有一个临时道口,但矿里对其管理并不认真,时常有一些火车与汽车擦肩而过的惊险镜头出现。调车组的弟兄们每次从永宁煤矿专用线作业回来,都骂骂咧咧的,把刘子翔弄得有口难言。不能给职工们创造一个良好的作业环境,这个站长很窝囊。
吃完中饭,刘子翔跟工会李『主席』告辞。等到机关上班时,他到安全科拖了安全科的廖副科长一道,去往工务段,同相关负责人询问永宁煤矿道口的整修事宜。没办法,对话是有层次的。一个小小站长,在铁路内部,真不算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