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涌上沙滩,潮水离开沙滩。
“它日夜如斯,永不停歇。”心约之主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看着下面沙滩上的潮水说。
“人生也是起起伏伏。”他说,“风来浪高,但再高的浪,拍过岸后终也要消退。”
他转过头看着柳依稀,问:“你准备好消退了吗?”
“要消退的是你。”柳依稀说。
施英站在远处看着,很是紧张。
心约之主有言在先: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恩怨。个人恩怨,个人解决,其他人不得插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从朋友变成了敌人?”心约之主问。
“你明白,何必问我?”柳依稀说。
心约之主叹了口气:“她爱我不是我的错,她不爱你也不是我的错。她的死是因为她惭愧内疚,更跟我没有关系。”
“是的,都是别人的错。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柳依稀说。
然后他看着心约之主,用极冰冷的声音说:“所以那一夜只是你喝醉了酒被她钻了空子,所以她后来自杀只是她知道就算用肚子里孩子威胁你,你也不会改变主意接受她。”
“是。”心约之主坦然点头。
柳依稀笑了:“她向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却因为你而改变。”
心约之主的目光一跳,心生波动。
“是的。”柳依稀说,“因为爱上你,她开始改变自己;因为苦闷无人倾诉,所以她开始写日记。这让我得以知道,她根本没想以此纠缠你,根本没想用婚姻或是孩子来逼迫你、束缚你。她知道你有远大的理想,不会留恋普通人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只是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你。所以她只是想生下属于你们的孩子,然后带着这一份甜蜜的回忆,远远离开你,远远看着你。余生之中,能时时看到这孩子,就已经足够。”
心约之主沉默不语,不再辩解。
柳依稀说:“可你找到了她,用你最擅长的手法让她惭愧,让她内疚,让她绝望。”
他转头看着心约之主,说:“这就是我必须杀你的理由。”
心约之主不语亦不动。
许久之后,突然之间,空中有刀光剑影生。
转眼之间,这一方平台七零八落。
施英惊愕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被心约之主凭空变出的可怕力量,心中疑惑。
心约的教义之一,是修心。
修心,修的是内心强大,修的是纯粹的精神力。所以就要屏除外物的干扰,纯任心力,不借物力。
因此将精神化为外物这种技巧,向来为心约所不齿,也是心约之主反复强调,修心者一定要戒除的。
可为什么……真正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心约之主展现出的却全是物化之力?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飞掠而至,眼里光华闪烁,向着柳依稀攻去。
“停下!”施英展开双臂阻拦。“心约之主说过,这是他的私人……”
“滚开!”
心约之主的首席弟子一把推开施英,带着自己的学弟们冲了上去。
柳依稀不回头,空中自有刀光闪起,几人未能到他身边,便瞬间血溅五步。
刀光剑影慢慢的消散,两个强者脚下是一片凌乱。
他们相对而立,看着对方的眼。
“她日记里说是我逼她?”心约之主问。
“不。”柳依稀说,“只是她行文的风格突然变化,充满了自责,充满了内疚与悔恨,还有绝望。”
“所以那是你猜的?”心约之主问。
“你不反驳,证明我猜对了。”柳依稀说。
心约之主点头:“是的。我觉得她配不上我,也不配拥有我的血脉。我不希望通过这种形式在世上留下自己的血脉,因为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不允许别人分享我的惟一。所以我用了一点技巧,让她自己杀掉自己。我为的不是毁灭她,而是毁灭掉她肚子里使我不能成为惟一的那个存在。我以为没人可以看出来。”
柳依稀不语。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那是错的。”心约之主说,“我有权选择是否留下后代在这人间。而她没有权利欺骗我,没有权利在没得到我允许的前提下,私自延续我的血脉。”
“我没说你错了。”柳依稀说,“正如我也没说我杀你是对的。”
心约之主看着他。
“世间许多事原本没有什么对错,甚至没有什么道理。”柳依稀说,“只是必须那样做而已。”
说着,他转身而去,渐渐走远。
施英呆呆地看着心约之主,几分钟后才敢走过去,轻声问:“心约之主?”
心约之主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四分五裂,鲜血溅了施英一身。
施英沐浴着心约之主的鲜血,并没有惊慌,并没有恐惧。他只是感觉有些悲哀和茫然。
他转头望向远方,心里念叨着:心约几万修心者,今后要向哪里去?
高楼林立的都市里,有一道光飞掠向前,转过转角,掠过小巷。
它直接撞到了一面墙上才停了下来。
年轻的明光跌坐在墙角,不住喘息,抹了把汗,心里嘀咕:好险,真是太危险了!多亏我聪明,跑得快,不然怕要交待在那里。
他懊恼地想:山外的人果然坏,竟然只知道仗着人多。我要找的是那十,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如果真是那十的朋友,更应该让那十跟我一对一公平较量才对。这样出手伤害我,不是会让那十丢脸吗?
山外的人,果然都不讲道理。
这时他发现有人蹲在墙头冲他笑,于是抬头看那人。
那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年轻人,模样远没有自己英俊好看。
那十蹲在墙头,打量着这个说要消除掉自己的人,心里充满了好奇。
这是个什么人?
怎么单纯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他很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白修瑞在追捕一个自称光明的家伙。那家伙跟着朱迪跑进国家安全局,张口就说要消除自己。
很有趣。
他一路寻找,以望气术感应,很快发现了那一道在城市中飞驰的光。他惊愕之余也有些好奇,于是一路追了止来,终于在这里相遇。
“你好。”明光对他说。
“你好。”那十点了点头。
“你在找人?”他问。
“是。”明光点头,“一个叫那十的人。”
“你找他做什么呢?”那十问。
“消除掉他。”明光认真地说,“老师说他是黑暗。而我是光明。光明的使命,就是要消除黑暗。”
“那不过就是一种力量而已吧?”那十说。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力量?每个人又因为什么而得到了它?”明光反问。然后说:“那就是宿命。”
“我不是宿命论者。”那十摇头,“我认为力量就是力量,或者是巧合,或者是努力的结果,或者跟天分有点关系,反正跟什么宿命之类全无关系。黑暗可以是正义,光明也可以是邪恶。作为力量的它们,不代表什么。”
“你这种想法很危险。”明光认真地说,“这会让你迷失自己。对了,我叫明光,你叫什么?”
“于勒。”那十答。
“很高兴认识你。”明光说,“你知道那十吗?”
“知道一些。”那十点头。
“你能带我去见他吗?”明光有些兴奋地问。
“所谓的消除,就是杀掉吗?”那十问。
明光摇头:“只是消除。”
“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那十问。
明光点头。
“那不还是杀掉?”那十说,“换一种说法,并不能改变事情的本质,只是让自己觉得自己做的事没那么血腥残忍而已。这有些虚伪。”
明光看着他,对这句话若有所思。
“杀掉——或说消除一个人,是一件简单的事。”那十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成长到足以让你有理由将其消除这么大的年纪,要经历多少岁月?这期间又要肩负多少人的心血与期待?多少自己的不懈努力,甚至是挣扎?”
明光没有想过,于是这时忍不住开始想。
“可是……”他说,“有些人有不应该存在的理由……”
“是他不应该存在,还是你不想让他存在?”那十反问。
明光答不出来。
“杀人就是杀人。”那十说,“不论是为正义而杀,还是为邪恶而杀,又或者是无意间的误杀,杀人的本质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心理——当我们为正义杀人,我们的负罪感会降到最低。所以许多人会自诩正义——即使自己做的是最邪恶的事。”
明光再度思索。
“所以我觉得,什么时候你能正视自己,能不再说‘消除’,而说‘杀死’,你才有资格面对那十。”那十说。
“为什么这样说?”明光问。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形势所迫,只不过是为求存活。”那十说,“他不给自己加什么正义的光环。他只是为了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顺其自然地做一切事。包括杀人。他不觉得自己正义,也不觉得自己邪恶,杀人只因为觉得应该杀,不为别的。”
“他杀过很多人?”明光问。
“是的。”那十点头。
“那些人都该死吗?”明光问。
“有时候是。”那十说。“有时候不是。”
“不该死的人为什么要死?”明光问。
“我也说不大清楚。”那十说,“可能因为改变思想观点是极困难的,所以人们只好选择消灭它吧。人与人的厮杀,说穿了就是思想观点的厮杀。有时除了毁灭,没有其他办法。有人觉得庸众都应该去死,但庸众觉得他的想法是错的,于是他想杀了众人,众人也想杀了他。”
明光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那十在想些什么?”明光问。
“你是不是应该先琢磨明白——你自己在想些什么?”那十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