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59 天牢情深
一个惊天消息在京城传开,为国效命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吴三桂竟然被钦密司锁拿问罪了,罪名是勾结叛贼刘子光,意图谋反。
这个罪名很不新鲜,最近几个月来,京城有九成的人下狱都是因为这个罪名,只要看你不顺眼,就能给你安一个勾结叛贼的罪名,其实官场的人都知道,吴三桂是袁崇焕的人,虽然和刘子光有点私交,但绝不算他红衫军体系内的人,这件事,不过是某人借机报仇罢了。
所谓某人,正是最近春风得意的礼部员外郎冒辟僵,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但是他还兼着钦密司的差事,主管江南文化圈的意识形态,责任重大,不可小瞧。
钱谦益倒台之后,内阁总要维持官样文章,那么多的东林官员,也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人笼络着,于是黄宗羲就向魏忠贤推荐了侯恂,侯恂是东林党内仅次于钱谦益的元老,两家人本来关系很好,后来因为侯方域和钱夫人的丑事而渐渐疏远,侯恂年纪大了,儿子的事情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久而久之,以至于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铮铮铁骨,为了不屈从于阉党而毅然辞官回乡的清官了,而是贪恋权势金钱,当魏忠贤的橄榄枝伸过来的时候,他立刻就接了过来。
黄宗羲是个异类,在文化圈的朋友不多,而魏忠贤又是个太监,他俩吸取当年阉党后党失败的经验,决定收服知识分子们,而侯恂就是最佳的马前卒。
侯恂是礼部尚书,现在又管着内阁,那些仍在官场中的东林党人无不为他马首是瞻,而侯恂门下几个青年才俊,则是笼络年轻一代人的最佳工具。
侯恂身为礼部尚书,又当了一任主考官,门下学子何止千人,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还是当年的江南四公子之一冒辟僵,冒辟僵怀着一颗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愿望,义无反顾的投入到了为魏公公效力的工作中去,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几次在金陵书院演讲,都把那些反对魏公公的人驳斥的体无完肤,无言以对,魏忠贤自然大为高兴,对冒辟僵青眼有加,有求必应。
这次捉拿吴三桂就是魏忠贤帮冒辟僵完成的心愿,其实也算是借花献佛,因为魏忠贤本身也有解决吴三桂的需要,毕竟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武将不在自己掌握之中是很危险的事情,偏偏这个人又和刘子光私交不错,万一哪天反了,岂不是一大祸患,还不如趁其还未谋反之时就把危险消灭在无形当中。
除了侯恂和冒辟僵,魏忠贤又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当初自己的谋士司马胜,以及为黄小田效力,恶意操控证券市场的智叟,这些人一起组成了魏公公的执政班子,也算是豪华阵容了。
这些年司马胜一直在上海渡过,从南京跑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粉头,他就是靠这个粉头卖笑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整日除了喝酒就是长吁短叹,从不敢公开露面,更不敢去找工作,就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引来南厂的追杀,当钦密司找到他的时候,司马胜整个人已经垮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了,患上了严重的肾病,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听到魏公公又要启用他,疾病一下子似乎从身上消失了,司马胜意气风发的回到了京城,并且担任了吏部侍郎的高官。
再说那位智叟,也是颇有来头的,这位爷最早是利国铁厂的财务总监,大名叫做丁曙臣,论才学确实有一套,自打铁厂叛变后,丫就改名换姓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日子过得也颇为不易,后来投入黄小田门下,一方面是为了发财,一方面也是为了向刘子光报复,魏忠贤启用于他,丁老头自然欣喜若狂,表示愿意为魏公公肝脑涂地,魏公公也不含糊,给了他一个户部侍郎的职务,专门负责为他捞钱。
魏忠贤大权在握,二三品的官职象萝卜白菜一样往外随便扔,只是将六部的尚书位子留给东林党,以示照顾,其实大权都被他的侍郎们把持了,东林党们本来就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只要能捞到钱什么都无所谓了,不过民间和基层官府的怨言可就大了,朝纲混乱腐败,简直比十五年前阉党乱政期间更加不堪,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后阉党时期了。
钱谦益下狱,柳如是奔走营救,可是往日那些笑颜如花的面孔此时都变得冷若冰霜,陪着笑脸向侯恂夫人献上一颗鹌鹑蛋大的猫儿眼之后,才通融到了一个探监的机会。
天牢里,钱谦益的生活环境还算不错,居然是一间能看见阳光的单人牢房,床铺下的草是干的,尿盆饭碗啥的都有专门的犯人负责清理,钱谦益一身白色中衣,枯坐床上闭目养神,整个人象老了十岁一样,原来还不甚明显的两鬓全白了。
狱卒打开牢门,将柳如是放了进去,叮嘱谈话时间不要太久,然后就拿着柳如是塞给他的一锭银子笑眯眯的去了,一大串钥匙在腰间叮当作响。
钱谦益叹口气:“唉,何苦破费来看我。”
柳如是未语泪先流:“老爷…”
钱谦益道:“放心,老夫死不了,他们只是想把我从位子上赶下来而已,没必要赶尽杀绝,黄宗羲毕竟还是念一些情面的。等他们把官场安顿好了,自然就是老夫出狱之时,只是经此一难,再也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了,这样也好,老夫这些天也看明白了,位极人臣又如何,总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还不如谐美同游名山大川,方才不虚此生。”
柳如是抹抹泪眼道:“老爷看开了便好,妾身回去就筹措银两,尽快把你救出去。”
“无须如此,以后用钱的日子早着呢,老夫丢官,那些奸佞小人肯定盯着钱家的家产呢,你帮着照看一下便是,别让他们强取豪夺了就行,耐心等待吧,总有出去的一天,你花钱张罗了也不会早一天的。”
正说着话呢,忽然狱卒慌慌张张跑来道:“夫人快走,钦密司来人了。”
柳如是惊道:“他们要对老爷做什么?”
狱卒道:“不干钱大人的事,是他们送新的犯人进天牢,总之被他们看见不好,这帮人见夫人美貌,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柳如是闻言赶紧起身离开,临走前又给钱谦益塞了一手绢的金叶子,让他打点使用,慌忙来到牢门口,正遇到钦密司番子带人进来,柳如是赶紧藏在暗处,偷眼观看,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惊呼出来,原来新入狱的犯人正是金陵书院的山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尽得天下士子敬仰的顾炎武大师!
柳如是悲愤的捂住了鼻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世道真是乱了,不用问,顾炎武也是犯了勾结叛贼刘子光的罪名,朝廷当权者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刘子光走了,钱谦益下狱了,吴三桂也下狱了,现在又是顾炎武,如此下去,这国家里就只能剩下趋炎附势的无耻之徒了,那大明还有未来么?柳如是不敢想下去了。
柳如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牢,连自家的轿子都忘了上,就这样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有人扯了扯柳如是的衣袖,她茫然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小孩伸出一只脏手,将掌中的东西展现给柳如是看,赫然是一颗硕大的猫儿眼,正是柳如是送给侯恂夫人的那颗。
柳如是大吃一惊,刚想发问,小叫花却收起手掌,向她勾了勾手,然后飞快跑到一条小巷的入口处,依然朝着这边招手。
柳如是明白了,这是有人想见她呢,事到如今,为了救出老爷她豁出去了,一咬牙,拔足跟上,随着那小叫花子穿过几条巷口,终于来到一个破败的院子门口。
小院门口衰草枯杨,一派落寞景致,不知道荒废了多久,但是推开斑驳的木门,里面竟然另有一番景象:
院子里正在上演皮影戏,好一台大戏,上演的居然还是现在已经被朝廷禁映的白袍小将刘子光的段子,幕布前二十多个小叫花子正在排排坐吃果果,其中一人身段欣长,腰肢苗条,明显是个成年人了,却依然坐在孩子里当中看戏,手里捧着烤鱿鱼串,一边吃还一边看,还不时领头拍巴掌叫好,把一对胖乎乎的小手拍得通红。
先前那个小叫花走上前去,在那个大姑娘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人回转身歪着头看了看柳如是,忽然呲牙一笑,把油手在小叫花身上擦了擦,拿过猫儿眼走上来塞给柳如是。
“这是你的宝贝,偶帮你拿回来了。”
柳如是握着猫儿眼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有一点可以判定,这些人是友非敌,于是她轻启朱唇,刚要说两句,那大姑娘一摆手先开腔了:“有人要害你,你现在不能回家了,跟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