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南京城万人空巷。满城欢腾。
作坊停工。店铺关门。茶肆、酒楼、色情场所也不再营业。士绅、贩夫、走卒、妓女、商人、工匠都拥上了街头。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聚集在一起。欢呼雀跃。许多富人还把家里养的戏班子派了出来。沿街载歌载舞……
这绝不是大明朝廷官方组织的。也不是东林复社这些民间学派组织的。这些南京百姓都是自发的。当他们听到济宁大捷和北京光复的捷报时。都情不自禁地拥上了街头。那是民族感情极度压抑之后的爆发。那是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南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自从北京沦陷、崇祯帝上吊以来。甚至是自从永乐帝迁都北京之后。南京城就再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当一向只在皇宫大内深居简出的隆武帝乘坐着御辇出来游街时。南京街头的气氛达到了最**。无数的人们拥上前来。三呼万岁。
年轻的隆武帝终于从激动的南京百姓脸上找到了帝皇的尊严。激动得满脸通红。
南京城。今夜无眠。当满城百姓正在狂欢时。阁老府的偏厅里。孙传庭、钱谦益和吕大器三人却正愁眉相对。
让三人犯愁的是王朴的飞鸽传书。
王朴的飞鸽传书里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当然是报捷。报告济宁大捷和北京光复地好消息。可第二件事却有些出乎孙传庭三人的预料。那就是要求朝廷颁布杀胡令!
孙传庭他们当然知道杀胡令是个什么东西。想当年汉人被逼到了绝境。正是武悼天王冉闵的一纸杀胡令才使汉人血脉得以延续。如若不是这纸杀胡令。今时今地的中原只怕已是五胡天下。根本就不再属于汉人了。
然而大明朝和东晋朝毕竟有所区别。真有必要颁布杀胡令吗?
孙传庭掠了钱谦益和吕大器两人一眼。问道:“两位阁老怎么看?”
钱谦益嘶了一声。没有吱声。吕大器却不假思索地说道:“门下完全赞成侯爷地决定。是应该颁布杀胡令。是应该把建奴和蒙古鞑子斩尽杀绝。要是现在不把他们灭绝。难道留着他们将来祸害子孙吗?”
孙传庭道:“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倘若是为了延续汉人血脉。为了维护大明国祚。固然应该与建奴、鞑子血战到底。可现在建奴和鞑子已经败了。真的非要赶尽杀绝吗?这么做是否有违天和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吕大器急道。“阁老。你莫非忘了在五百年前。女真人就曾给中原汉人带来惨重的灾难?五百年后的今天。女真人又给我们汉人带来了灾难。难道阁老希望五百年后。女真人再次给我们的子孙带来灾难吗?”
“这……”
孙传庭语塞了。
钱谦益低声道:“可一味滥杀终归不是解决问题地办法呀。”
吕大器皱眉道:“莫非牧老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莫非牧老能让建奴、鞑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
钱谦益也语塞了。
要说蛮夷之祸历朝历代都有。可一直以来中原的汉人王朝都占据着绝对地优势。这些蛮夷之祸也就成了疥癣之疾。可谁也不能保证。中原地汉人王朝没有国力衰竭的时候。譬如千余年前五胡乱华时期。要不是冉闵。汉人血脉只怕已经断绝了!
又譬如大明王朝。若不是有王朴力挽狂澜。中原大地只怕已经成了建奴和鞑子的牧场了!
谁又能保证后世的汉人王朝不会再次出现国力衰竭的时候?谁又能保证那时候周围的蛮夷不会再次举起屠刀。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肆意摧残汉人的文明?
吕大器看了看钱谦益。又看孙传庭道:“阁老。为了子孙后代。为了汉人千秋万代的福祚延绵。就不要再犹豫了!”
钱谦益想了想。也道:“阁老。既然这杀胡令是侯爷提出来的。内阁照办就是了。”
钱谦益倒也识趣。知道孙传庭其实也只是个挂职地内阁首辅。别看他是王朴的干爹。可真遇上重大国政方略。最后还得听王朴的。就说这次颁布杀胡令的大事。就算孙传庭心里有疙瘩。可最后也只能照章办事。
要说啊。这大明帝国真正的掌舵人不是隆武帝。也不是孙传庭。而是靖南侯王朴!
“那……”孙传庭道。“那就照章办事。拟票吧。”
“哎呀阁老。还拟什么票呀。”吕大器跺脚道。“照办就是了。”
孙传庭道:“那……就照办吧。”
吕大器在内阁记录上打了个蓝勾。又道:“现在再说说山东总督和北直总督人选的事吧。侯爷地意思是他不再兼任这两省地总督了。让内阁从朝官以及地方官员中甄选。不知道阁老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孙传庭摇头道:“老夫能有什么合适地人选?”
吕大器和钱谦益交换了一记眼神。说道:“那门下就提两个人选。门下以为应天府尹瞿式耜。福建巡抚魏大本才能、资历皆可。魏大本的能力孙阁老是知道的。就不多了。应天府尹瞿式耜也不错。办事干练。有魄力。足可担当重任。”
孙传庭道:“那就这样吧。瞿式耜放北直总督。魏大本放山东总督!”
山东。张秋镇。
张秋镇地处聊城以南百余里。紧邻运河。原本是运河边上一座极为繁华地大集镇。南来北往的客商糟船都会在此歇脚。因此街上商铺林立、酒楼客栈鳞次栉比。很是热闹。
遗憾的是。建奴进关之后几次遭到建奴的烧杀掳掠。镇上百姓逃地逃、死的死。剩下的也大多躲进了附近的深山老林。轻易不敢出来。此时的张秋镇放眼看去疮痍满目。破败不堪。就像一座死镇。
镇外。死寂地旷野上忽然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一队百余骑的骑兵队忽然从北方地平线上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当先一骑却是员身姿婀娜地女将。身着红色颈装。跨骑着一匹毛火赤红地骏马。连人带骑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意。
这员女将当然就是红娘子。她这是带着百余骑亲兵赶来张秋镇与情郎幽会来了。
此时的红娘子就像是回到了洞房花烛夜。芳心里既充满了期待。又充满了忐忑。她做梦都想着王朴。想着王朴强健的臂弯。想着和王朴纵情造爱。可真到了要和情人见面那一刻。她这芳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早在开封的时候。红娘子就听说不少关于王朴的风流韵事。
除了那个倾国倾城的陈圆圆。董小宛、柳如是、李十娘、寇白门、顾眉、李香君等秦淮名媛都先后成了王朴的禁脔。在江南高张艳炽的秦淮八艳好像就剩下个玉京道姑没有成为王朴地女人了。王朴身边有着太多的才女、美女和艳女。他的心里还有她红娘子吗?
红娘子早听说这些秦淮名媛能歌善舞。善解人意。是天下一等一的可人儿。可她红娘子却只是个什么也不会。只会舞刀弄剑、打打杀杀的蛮女子。而且……她红娘子还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能和她们比么?
不知不觉间。红娘子脸颊上地绯红褪了下去。眉宇间却笼上了一股幽怨。
正忐忑不安时。已经来到了张秋镇外。红娘子已经看到了镇外站岗地中央军士兵。那两名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就像标枪般挺立在寒风中。漫天洒落地雪花已经在他们的棉大衣上铺了厚厚一层。甚至连他们的眉毛上都沾满了冰屑。可他们却像石雕般纹丝不动。
红娘子回头吩咐身后的亲兵道:“你们在镇外等我。不必跟着进去了。”
亲兵队长急道:“夫人。二将军说过。卑职得时刻不离保护你……”
红娘子的柳眉霎时蹙紧了。凝声道:“二将军说过!二将军说什么了?”
“呃……”亲兵队长忙道。“卑职身为夫人的亲兵队长。有责任保护夫人的安全。”“用不着。”红娘子冷然道。“你们好好在镇外呆着。”
说罢。红娘子不再理会亲兵队长。纵马进了张秋镇。蹄声得得。红娘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张秋镇空旷幽深的街道上。站岗的两名中央军士兵并未阻止红娘子的闯入。可等亲兵队长试图上前时。他们摄人的目光立刻刀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红娘子纵骑进了集镇。最终在一座院落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那座院落的大门外同样站着两名笔挺的中央军士兵。这是很好认的路标。红娘子翻身下马。牵着战马进了大门。站岗的中央军士兵目不斜视。刚进去的红娘子就跟空气似的。他们完全视而不见。
“红娘!”
一把既熟悉又陌生。既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的男音忽然从很近的距离响起。那声音里透着无可名状的喜悦。红娘子如遭雷噬。有些神情恍惚地转过身来。那道梦里不知道想了多少回的的身影就站在一颗老梅树下。
北风轻柔。雪花轻扬。
那人的身上虽然披着棉大衣。可棉大衣的两肩上。还有他头上的大盖帽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雪。还有他的脸。他的鼻子。已经被冻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这么大冷的天。他站在院子里干什么呢?就为了等她?红娘子眉宇间的幽怨霎时就消融了。纵然见他前心里有着千百种的幽怨。有着千百种的愁苦。可这一刻。红娘子的心里只有脉脉柔情。轻轻走上前去。红娘子伸出冰冷的小手抚住男人同样冰冷的脸庞。柔声问道:“冷么?”
“不冷。”王朴伸手用力抚住红娘子的柔荑。柔声道。“我心里热乎着呢。”
轻轻靠进王朴怀里。红娘子轻舒玉臂用力搂住了王朴的腰身。王朴也用力搂紧了红娘子的娇躯。两人就那样搂着、抱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轻柔的雪花依然从空中缓缓飘落。脉脉的情意在两人心间款款流淌。
直沽(天津)。
经过五天的急行军。多铎的万余建奴大军终于赶到了直沽城下。
在没到古沽之前多铎的心里多少还存了丝侥幸。希望王朴派去奇袭北京的偏师没来得及顾及直沽。因此直沽还在八旗军的控制之下。可到了直沽城外。多铎的这点奢望立刻就破灭了。因为直沽城头重新飘起了大明帝国的日月旗。
“该死的。”望着城头的日月旗。多铎恶狠狠地骂道。“这些反复无常的南明蛮子!”
直沽城内的明军重新倒向大明。这对多铎的万余建奴大军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原本多铎还想着在直沽城内好好休整一夜呢。建奴大军已经连续行军五天了。将士们早已经疲累不堪。如果再不稍作休整的话。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受不住啊。
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多铎所部抛弃了所有的辎重。就连帐蓬、被褥也全扔了。要是不进城。难道让将士们在野外的冰天雪地中宿营?多铎真要这么做。明天早上能有一半人活着站起来就算不错了。这可是零下几十度的严寒哪。会把人活活冻僵的。
正白旗骁将苏纳上前道:“豫主子。现在怎么办?”
“豫主子。下令攻城吧。”苏纳的儿子苏克萨哈道。“要是不能进城休整。将士们不是累死就会被冻死。”
多铎霍然举手。凝声道:“要攻城。但得等到晚上!”
“晚上?”苏纳道。“主子可是有什么妙计?”
多铎伸手一指卫河。狞笑道:“你们瞧。卫河已经开始结冰了。”
苏克萨哈道:“主子要从水门攻城?可城里的明军戒备森严
“本王自有办法。”
多铎目露狰狞之色。把苏纳、苏克萨哈父子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苏纳、苏克萨哈父子连连点头。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