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刚回到住处,火凤四女正侍候他洗脸换衣时,齐虹就拿出了一个锦盒,道:“公子,今天中午,笑小姐命人送来一封信,请公子过目?”
扶苏愣了愣,这才发现五女面上好像有一丝不悦。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有一块白色的绢帕,上面香气扑鼻,绣有梅花。
扶苏展开一观,上面只有区区数十字:
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心伤离燕,此恨永怀。
扶苏脑袋嗡的一响,心底里顿时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是后悔?是不舍?是悲哀?还是解脱?一时间,连扶苏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忽地,扶苏咬了咬牙,将绢帕向自己怀中一揣,大声道:“来人,备马!”“喏!”在外面侍立的无伤应了声,急忙去了。
众女闻言愣了,脸上露出一种吃醋也似的神情,齐虹急道:“公子怎么刚回来就要出去?还是歇歇吧!”扶苏急道:“歇什么,笑大家马上就要走了,我虽然负了她,但她要走,至少也要去送送她!”
说着,也不管众人,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迎上送马前来的无伤,打马便向外狂奔而去。其余众人准备不急,只有无伤跟在后面,随之一路狂奔,赶往听雨轩。
一刻钟左右,听雨轩到了,扶苏翻身下马,直奔大门。
两名门人看见,急忙拦住道:“且住,赵公子,笑大家说了,她不想见你!”扶苏急道:“胡说八道,你们给你让开!”门人也急了:“赵公子,请你看清楚了,这是太子殿下的别院,不是谁都敢撒野的!笑大家说不要见你,我们就不能放你进去!”
扶苏愣了,不禁握紧了拳头,向一只受伤的老虎一样在门前走来走去,浑身上下立时发出一种愤怒而哀伤的气质,那强大的威势吓得两个门人呼吸一促,险些跪了下来。忽地,扶苏重重地一拳打在听雨轩的院墙上,直震得院墙都抖了三抖。
扶苏跺了跺脚道:“也罢,既如此,不见也好,省得大家伤心!无伤,回!”转身上马,怏怏而回。
一路之上,扶苏都是一种闷闷不乐的样子,直看得无伤不禁微微摇头。
不知不觉间,扶苏放马来到燕风酒楼之下,一抬头,不禁愣了一愣。看看天色,也已近晚,屠狗者他们应该快到了,扶苏暂时抛却心中不快,打起精神,和无伤将马匹交给马小二,入了二楼。
美丽的老板娘雪姬看见扶苏上来,迎忙娇笑着迎了上来:“赵公子多日不见,雪姬还以为公子忘了小店呢?”扶苏微微一笑道:“哪能呢,就算忘了酒店,也忘不了雪姬姑娘的美丽与善解人意啊!”
雪姬闻言面色一红,娇嗔道:“赵公子又来我来开玩笑!对了,荆轲他们待会也来吗?”扶苏点了点头道:“屠狗兄说了,他会去将荆轲和渐离拉来的,你先给我们准备点酒菜,我想先喝两杯!”“好,公子稍坐!”雪姬马上便袅袅快步张罗去了。
扶苏坐在荆轲他们常坐的地方,二话不说,便是三杯热酒下肚,在酒精的刺激下大脑有些热了起来,顿时让心中的不快减轻许多。
没有多时,楼梯响处,上来三人,正是屠狗者、荆轲、高渐离。高渐离大笑道:“贤弟倒先来了!多日未见贤弟之面,实在不够朋友,当罚酒三杯!”
荆轲笑道:“贤弟也许有事,渐离不要逼他!”扶苏却摇了摇头道:“高兄说得是,当罚酒三杯!”说罢,自斟自饮,连喝三杯,面色顿时有些潮红起来,眼睛里也露出一股迷惘的神彩。
高渐离和荆轲一看,心中一愣,二人对扶苏性格也颇为了解,知道扶苏性格开朗、冷静深沉,今日却好像有些心事。二人不敢再取笑,便在扶苏身边坐了下来,只有屠狗者还以为扶苏见他将要远去而伤心,便安慰道:“贤弟不要悲伤,我虽然即将远去,但来日定有再见之时!”
荆轲和高渐离闻言一惊,荆轲急道:“怎么,屠狗兄要离开燕国?”屠狗者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道:“是啊,在下幼年丧父,曾拜一位隐士为师。隐士待我如子,十分恩重。后来不久,家人因战乱搬到齐国居住,我便和恩师失去联系。今日,突然从赵贤弟处得知恩师便在临淄居住,所以心中焦急,准备赶往齐国侍奉他老人家终老!”
高渐离闻言伤感道:“屠狗兄如此重情重义,令人钦佩。只是从此再复难见兄之一面,岂不让人扼腕长叹!”荆轲也有些伤感道:“是啊,你我兄弟在燕国相识数年来,情同手足,誓同生死,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扶苏忽地大笑道:“荆兄、高兄何必做此女儿之态,屠狗兄为孝义而去,我等理当以酒相敬才是,怎能如此婆婆妈妈!”
高渐离闻言笑道:“贤弟所言甚是。也罢,我辈不必如此拘礼,待我击筑一曲在此为屠狗兄送行。荆兄,可高歌一曲相附!”
荆轲豪气顿生道:“好,我等今日话别,必当高歌痛饮,不醉不归!”众人一起叫好。
当下高渐离摆正筑器,轻轻敲了一段过门,然后目视荆轲。荆轲会意,等到筑音一转,变得慷慨激昂的时候,也不禁放声高歌,声彻屋宇:
千山独行,
万水飘零。
一身一刀,
何处归程。
故国难归,
壮士无路,
落拓异乡,
何时底胡?
唱到‘落拓异乡,何时底胡?’时,声音由高亢一转为低回,扶苏也忍不住随声相和,反复再三低吟,楼上连雪姬在内五人,莫不泪下两行。
屠狗者当先起立,脸上泪水也不擦拭,便道:“今日和诸位兄弟话别,来,我敬大家三杯!”说着,连饮三杯,面色顿时潮红起来。
众人伤感,也是一同举杯,一番痛饮。
众人唱到兴奋处,弹到激情处,禁不住抱头痛哭,旁若无人。
四个大男人如此情深,倒也少见。
时间渐渐已到深夜,屠狗者醉眼朦胧地看了看天色,长叹一声,当先而起道:“且住吧。你我兄弟今日就此话别,明日也别来送我,否则又要让我多哭一场!”
荆轲、高渐离、扶苏三人伤感地道:“珍重!”
屠狗者咬了咬牙,微一抱拳,转头便走,蹭蹭蹭下楼去了。
高渐离叹道:“屠狗兄此次奉师归隐,恐怕我等再无相见之日了!”荆轲微微闭目,长吸了一口气:“屠狗兄能够放下心中包袱,毅然归隐,何等潇洒!而我呢,我的归处又是何处!?”
扶苏则低声道:“处处白云处处家,天下红尘当故乡!荆兄,归隐是心的归隐,不是身的归隐。屠狗兄无牵无挂,又心系恩师,他的归隐正是合适。荆兄大事未成,即便身隐心也是不能隐啊!”
荆轲长叹一声道:“贤弟所言甚是!唉,算了。就此别过吧!”
扶苏便和荆轲、高渐离别过,与无伤回府。
方走到半路,酒意十足的扶苏被凉风猛地一激,忽然酒劲上涌,腹间一阵翻江倒海,在马背上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身形也晃了一晃,险些掉了下来。无伤慌了,急忙下马,将喝醉的扶苏轻俯在马背上,然后牵着扶苏的马缰将扶苏送回了住处。
回到宅中,众人见扶苏醉得已经不省人事,心中大惊,急忙给扶苏洗浴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内依,又排下姜汤侍候。
朦朦胧胧间,扶苏只觉得有一个温香的身子将自己的脑袋放到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喂了自己一碗滚烫的姜汤。只是扶苏连睁开眼帘的力气都欠乏,喝完姜汤以后便立时晕晕沉沉地睡着了。
次日一早,扶苏正在睡梦中时,忽地便觉有人在耳旁呼吸道:“公子,公子,太子殿下来了!”
扶苏一惊,顿时醒了过来,一看火凤正在床前一脸关心的模样,而太子丹也忧心仲仲的站立床边。
扶苏揉了揉有些头痛的脑袋,急忙起身道:“太子殿下见谅,昨日屠狗兄回临淄归隐,赵苏多喝了几杯!”
太子丹摇了摇头道:“无碍的,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说!”扶苏会意,对火凤道:“你先出去吧!”“是,公子!”火凤退下了。
太子丹在屋里踱了几步,忧愁道:“昨日我去了燕武山下,查看了昌平和赵卿遇伏的地点,又派人搜索了一下,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发现!”
扶苏苦笑道:“果然如此,昌平公子的这些部下倒也忠心,为了护主,竟然全部战死!”又问道:“公子在现场可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太子丹摇了摇头道:“现场几乎所有有用的东西都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便连人也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无比了!”扶苏又问道:“兵器呢?难道兵器也被烧光了?”
太子丹点头道:“兵器倒搜集了不少,基本上都是楚人的兵器。只有一两柄剑和一些箭头好像不是楚军之物,应该是刺客在激战中遗留的!”扶苏心中暗笑,嘴上却道:“噢?那些刺客所留之物上可有什么有线索?”
太子丹道:“兵器上没有任何字迹,不过看其工艺,倒像是魏人的兵器!”
扶苏佯作一愣道:“难道是昌平公子和黄武先生互派杀手,以致同归于尽?”太子丹苦笑一声道:“除此之处,好像没有其它解释!对了,赵卿,这件事情能不能推给秦国?”
扶苏心中好笑:“这太子丹是急晕头了!”急道:“不可,太子明知秦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探知合纵消息并派出杀手,若栽脏秦军的话,恐怕会引起秦军愤怒,立发大军来攻。而楚、魏等国又远离燕国,合纵既已破灭,又如何会来救!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太子丹急道:“那依赵卿之意,丹如何为好?”扶苏佯做苦笑一声道:“为今之计,便是昌平和黄武不是互杀致死,也要硬说他们二人是互杀致死。这样至少可以给魏国和楚国一个交代,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其中的争端。而燕国还是以樊於期之首和求和国书结好秦王,这样可以暂免灭国之祸!”
太子丹想了想,面色阴晴不定,好久才道:“昌平和黄武之死便按赵卿之事办理,但是要杀樊於期将军,容丹再细想一番!赵卿好好休息,丹告辞了!”
扶苏心中冷笑:“太子丹,你如果识时务的话,还能留下一条命来,如果不识时务,仍然想派人刺秦的话,恐怕终难逃一死!”
就在此时,齐虹进来了,脸色有些犹豫,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不悦道:“虹姐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齐虹闻言看了看扶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听说那个笑小姐今早离开燕国南下齐国了,城中有不少显贵都前往送行!”
扶苏闻言愣了愣,眼神中显过一抹不舍、一丝迷惘。但扶苏自调节能力很好,已然从昨日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是,公子!”齐虹见扶苏并没有太难过,便放心的退下了。
扶苏躺在床上,想起笑春风的一言一笑、万种风情,禁不住长叹一声:“聚散离合总是情,人生又哪能处处如意呢!”
当夜,太子丹秘密前往太傅鞠武府中。
密室中,太子丹忧愁满面地道:“老师,如今昌平、黄武二人已死,虽然丹以二人因情互杀致死的理由给二国以回复,但二国必然对燕生怨,而且合纵之事肯定也就此破灭。至此,不知老师还有何办法教我?”
鞠武皱了皱眉头道:“昌平、黄武二人之死,我总感到有几分蹊跷,很有可能是秦国所为。但是秦国又实在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反应,所以一时也颇感疑惑!太子,你看那个赵苏会不会有问题?”
太子丹摇头道:“不可能,他一个赵国旧贵,无名之人,怎有如此实力击杀两国重臣!而且其部属当日皆在客栈未动,赵苏要靠他们几人杀死楚军二百人并黄武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鞠武想想也是,只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长叹道:“事已至此,燕国要想暂免灭国之祸,只能以樊於期之首和主上求和之书以求秦王能够暂不攻燕了!”
太子丹闻言咬了咬牙道:“老师,樊将军危难之时来投我,我怎能如此卖友负义!丹若真的这样做了,天下人都会耻笑丹东不顾哀怜之交,而只畏惧强秦的威胁!”
“那依太子之意呢?”鞠武不禁皱了皱眉头。
“丹的意思是事急矣,不如效曹沫劫持齐桓公一样劫持秦王!先要求他发誓立约不再侵略它,他如果不肯答应,就杀了他!他若一死,秦国必乱,我燕国就安全了!”
鞠武大吃一惊,摇了摇头道:“老臣觉得这办法不好,不过我可以给殿下介绍一下人。那就是田光先生。他为人智深而勇敢沉着,是燕国市井游侠之首,又是‘天怒’首领,麾下能人死士甚多,太子可以找他商量一下。”
太子丹闻言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犹豫道:“只是田光先生既为市井游侠,交往过于复杂,不知对如此重大国事能否保密?”
鞠武正色地说:“田光先生,信人也。殿下不可疑之际,否则不如不办!”
“老师说的是,丹受教了!”
次日一早,太子丹便派了安车,由鞠武亲自来人来请田光。
田光到来东宫时,太子丹早在宫门前相侯,施以晚辈之礼,将田光迎入密室。
二人做定,摒弃一切闲杂人等,甚至连太傅鞠武为避嫌也一起出去了!
田光心知太子丹必有大事相求,否则不会如此恭敬,淡淡地道:“太子殿下如此礼遇,田光愧不敢当。不知殿下有何事相求,但说无妨!”
太子丹咬牙道:“如今合纵既破,燕国危在旦夕,而丹又不忍杀戮旧友以求苟安,所以决意劫持或刺杀秦王!”太子丹便将昨夜和鞠武所说的劫秦或刺秦的好处向田光一一细述一番。
田光闻言,闻目半晌不言,正当太子丹等的心焦时,忽地田光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沉声道:“田光一生未为燕国做过多大贡献,今日有此机会,却也不枉此生。太子殿下要老夫如何做,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