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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大牢,那是约莫五十几平方的半地下式的监牢,墙壁都是一块青砖所砌,地下铺着一层青砖,墙角落里放着一只粪桶,鼻中闻到的尽是臭气和霉气。
置身牢狱之中,闻着空气中的异味,访客的眉头便是一皱,这牢笼的味道实在是太过难闻,瞧着那墙角处的粪桶,他立即想到当初自己与其为伴的数月……
再瞧着这牢中关押的人犯,曾几何时,这并不算大的牢笼之中关押着二十几人,而现在,这些人却大都已经成为自己的幕僚——他们曾是湖广总督张亮基的幕僚,在武昌城陷时逃避不及而为义军所俘,随后愿降者留用,其它人则被囚于牢中,在长期的囚禁之中,人的意志总是不断的受到考验,时至今日,这牢中不过只剩四人而已。
这牢中诸人瞧着来客,目中无不是带着轻蔑之意,而来者却是毫不为意的笑着,并冲着牢中之人微微鞠躬道。
“学生见过张公!”
那背对他的人缓缓转过头来,若是有熟知官场的人在此,定能一眼看出,这位便是前湖广总督张亮基。
数月来一直谣传着为“贼虏所害”的张亮基居然好好的活着,这确实是超出了旁人的意料。
“不知井程今日又来,所为何事?”
强撑着内心的勇气,张亮基冷声说道。
尽管看似坚强,可他那微微颤抖的双肩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瞧着其这副反应,李渭怡不禁暗自佩服起大都督来,当初被擒住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自己必死,可谁曾想,大都督并未滥杀,只是把大家半于牢中,虽说牢中味道难闻至极,可却也让众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时间越长,尤其是随着伙食的不断改善,求生的意志便在众人的心中越发坚定起来,而每隔数日,总会有人前来游说,于是乎在求生之念的左右下,当初还意欲为朝廷尽忠的众人便纷纷转换了门庭。
现如今只剩下这么区区四人而已。
“大都督让学生来问张公,可有何需要?”
这一声询问只让张亮基的心底猛然一颤,那内心的恐惧顿时流露出来,难道……这是要送自己上路了!
当初被擒住时,张亮基也曾心存必死之意,可未曾想,那贼逆头领不过只是简单的问了他几句话后,便将他关入牢中,几个月下来,那当初兵败时羞愤难当的必死之意也越发淡薄了,这会猛然以为自己要“上路”,这心底如何不惊。
“我,我……井程……”
“张大人,何必与这般小人言语,你身为朝廷之封疆之吏,焉能如这般无骨之辈一般,卖身相投!难道就不怕朝廷之法度!”
顺着声音看去,李渭怡只见西首屋角之中,一对眼睛狠狠地瞪视着他。那目光的狠意让李渭怡的身子一颤,于是便勉强撑着起些底气,笑说道。
“左兄此言诧异,今日我大都督起兵为的是天下之百姓,为得是恢复中国,左兄身为汉人,却甘愿做满清之奴才,焉能对得起祖宗!”
人总是会改变,至少对于李渭怡来说,在选择投身义军之后,他便不断的用这“大义”来游说自己。
“尔等匪逆,滥杀百姓、劫掠无度,岂敢谈为天下百姓……”
左宗棠向前一步盯着李渭怡厉声说道,他并没有同其在“大义”上纠缠,聪明如他,又岂不知道,对方只须民族大义一词,便可回击他的辩解,而唯一支撑他的便“百姓”。
“哼哼,我义军自起兵以来,何曾滥杀一人?这武昌他日先为满清所焚,后来粤匪再焚,我义军入城后,设粥棚,活民又岂止数万,反观他日张公治时,又焉顾城中百姓死活?左兄言必称百姓,当初张公欲强征百姓之时,为何不见尔进一言!”
论才学,李渭怡自然比不上当初幕中身居首幕的左宗棠,可李渭怡却胜在有一系列的“事实”作为支撑,相比之下,左宗棠这边似乎就没有那么多的明证了,不过左宗棠又岂是甘愿认输之人,他立即辩道。
“哼哼,我四千楚勇何辜,尽数为尔逆所斩,悬于城头,以至城中腥臭数月,此非滥杀,何为滥!”
提及当初四千楚勇悉数为义军斩杀的一幕,同为湖南人的左宗棠只觉内心一阵激动,甚至就连瞧着远处的牢头时,那也是一副恨不得食其骨的模样。
“他日我义军以区区数百人夺城,为因以战果,亦只能如此了,左兄当初于长沙时,不亦建言杀尽所谓之逆民嘛!”
正因为曾同为张亮基之幕友,所以李渭怡才了解左宗棠的过去,当初在太平军离开湖南后,面对地方的混乱,左宗棠亦曾建言“乱世用重典,杀尽逆民,以为正典”,被其用曾经的话语这般一堵,左宗棠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罢了,罢了……”
就在这时,张亮基突然摆手说道。
“哎,我身为朝廷封疆之吏,又焉能苟活于世,今日朱大都督欲杀我,我……”
不等张亮基说完,李渭怡便故作诧异状的反问道。
“张公为何如此以为?大都督何时欲杀你?”
“啊……”
自以为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张亮基惊愕的看着李渭怡,他,他说什么?那朱大都督不是要杀自己?
“为何要杀他?”
督府大堂内,瞧着鞠身于侧的李渭怡,朱宜锋唇角微扬,轻声反问道。
“杀他张亮基,简单,无非就是一发子弹或一刀而斩,可杀过了呢?”
大都督的反问让李渭怡一愣,而朱宜锋却接着说道。
“自我起兵以来,不曾滥杀过一人,他张亮基虽说是湖广总督,可亦非朱某欲杀之人,虽其才能有限,可若是其愿降我义军,朱某又岂能不用?”
“大都督欲行以千金买骨之举?”
瞬间,李渭然以为自己猜到了大都督的用意,可他的猜测却让一旁的林治平等人均是一笑,而朱宜锋则笑摇着头说道。
“千金买骨者,又岂需他张亮基,诸府县之中留用之官吏,又岂止一人……”
实际上,对旧时官员以及李渭然等一众张亮基旧时幕僚的任用,倒不是说朱宜锋的“疑人不用”,实际上他是根本“无人可用”,虽说湖北读书人众多,可那些人大都仍在观望,当初一些郁不得志之士,早为太平军所笼络,现在朱宜锋仍在一点点聚集着人心。而地方理政却需要人手,而那些旧官员则是最好的选择。
“大都督仁心义举,焉是他人所能相比!”
李渭怡连忙拍了个马屁。这义军之所以能轻下数城,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其从不滥杀,若是官员开门相投,只要其非贪官污吏,往往都会加以留用,现在其不意杀张亮基,难道也是想给天下做个示范。
“他张亮基许是无才,可毕竟其是满清之封疆大吏,若是其能为我所用,降我义军,届时湖北民心自可安定!”
那时,张亮基的投降将会给天下带来什么样的震动,尤其是给这湖北的人心带来什么样的震动?这才是朱宜锋所需要的,到那时,自己又岂需要像现在这般“招贤”。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左宗棠!
这同样也是朱宜锋没有杀张亮基的原因,谁又曾想到,左堂棠居然是张亮基的幕僚,在武昌城陷时,与其一同为自己所擒,在看到其大名时,朱宜锋立即产生了倒履相迎之念,可随后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对于其它人朱宜锋并不知道了解,可对于这位“中兴名臣”的性格,却有所耳闻,左宗棠是那种恃才傲、刚烈自负之人,而这种人往往是性格偏执,其又岂会甘愿为自己所用?
可手下无人的现实,却又让朱宜锋急欲收降左宗棠为已用。
怎么收降此人?
熬鹰!
最终,朱宜锋只得做出这么一个选择,他并没有像对付林治平一般,好吃好喝的“养着”,而是直接把那一众人丢到牢中,然后便开始在那里“熬”了起来。
可“熬”了这么几个月,当初的一众叫嚷着绝不降贼的幕僚愿降的不少,可真正是自己愿意收伏之人,至今还在那里“撑着”,他非但在那里撑着,还坏自己的“好事”。这又如何能不让朱宜锋心恼。
“大都督,以下官之见,大人不妨将他们两人分别囚禁,以免其再坏大人招降张亮基之事!”
“现在分开恐亦晚矣,以下官之见,不妨下令斩杀左宗棠,以警其人!”
“左季高啊、左季高……”
心底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会朱宜锋的心底倒是越发的为难,甚至觉得有些可惜,难不成当真要杀了他?
若是换成其它人,杀了便就杀了,毕竟相比之下,张亮基的归降更重要,可换成左宗棠,朱宜锋所感觉到的并非是不舍,而是不忍,毕竟其在另一个时空中,有功于这个民族!其在西北活民岂下千万,这样的人,杀之……委实太过可惜了!
可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