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账本(四)
牟荣添手里拿着那个账本,骆思恭有令在先,他不敢擅自查看,问蒙山虎道:“这里面的东西,你看过吗?”
蒙山虎梗着脖子,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说道:“老子当然看过。”
牟荣添道:“这里面记得是什么?”
蒙山虎道:“是那老儿受贿的证据,那老家伙是个大贪官,收了人家一百多万两银子。”
牟荣添一怔,心想:“庄首辅为官清廉,怎么可能是贪官?我得看看这个账本究竟写了些什么,把这事弄清楚。”他翻开账本,一页页看下去,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账本不像有假,看来庄廉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大贪官。骆大人为何不让我查看这个账本,莫非他想包庇庄廉?如果我将账本交给骆大人,他若是把这账本销毁了,庄廉这个大贪官就逍遥法外了。不行,我绝不能让庄廉逍遥法外,我不能把账本交给骆大人。”
他将那账本揣入怀中,问道:“蒙山虎,这账本怎么会落入你之手?”
蒙山虎道:“前些时,某家劫了一男一女,从那男的身上搜出这个账本。”
牟荣添心想:“那男的很可能是张守约。”问道:“你可知这对男女是何人?”
蒙山虎道:“男的叫张守约,是工部侍郎余靖的保镖,女的叫潘小芸,是余靖的七姨太。”
牟荣添心想:“潘小芸怎么也扯进来了,她为什么会和张守约在一起?”又问道:“你可知这账本是如何落入张守约之手的吗?”
蒙山虎道:“潘小芸发现余靖书房的坐垫里有个本子,张守约把它偷了出来,他们用这账本敲诈了那姓庄的老狗三千两金子,想远走高飞。”这一切都是潘小芸告诉蒙山虎的。
牟荣添心想:“原来他们还敲诈了庄廉三千两金子。”问道:“潘小芸和那三千两金子何在?”
蒙山虎道:“都在老子的山寨上。”
牟荣添道:“燕子,你把蒙山虎押回去吧。”
施翼道:“添哥,你不回去呀?”
牟荣添道:“你先回去吧,我去办点事。”他来到都察院公署,去见左都御史海中砥,此人是著名清官海瑞的长子,为人清廉,刚正不阿,敢于直谏,不畏生死,是满朝文武中最让万历头疼的人。
左都御史办事房的门敞开着,屋内坐着位老者,他看上去七十多岁,须发皆白,身材消瘦,一脸菜色,着泛白的绯袍,此人便是海中砥。
牟荣添走了进来,海中砥伏案工作,精神太集中了,没发觉牟荣添的到来,牟荣添笑道:“海大人,忙着呢?”
海中砥抬起头,见是牟荣添,笑道:“荣添来了,有事吗?”他的办事房里没有客椅,无法让坐,牟荣添只能站着。
牟荣添把那账本放在公案上,说道:“请海大人过目。”
海中砥拿起账本,说道:“这是什么呀?”
牟荣添道:“这是余靖和庄廉受贿的账本。”
海中砥一怔,忙翻开账本观瞧,他一目十行,只一刻多钟,便将那账本通览一遍,说道:“这真是触目惊心呀,庄廉和余靖这两个败类,竟然贪了这么多银子。荣添,你把账本给老夫过目,是不是想让老夫把它递上去?”
牟荣添道:“下官正有此意。”他品级不够,没资格直接找皇帝,因而要请海中砥代劳。
海中砥起身道:“老夫这就进宫面圣。”
牟荣添道:“有劳海大人了。”
海中砥道:“监察朝臣是老夫应尽之责,谈不上有劳。”
二人出了都察院公署,海中砥赶奔皇宫,牟荣添去锦衣卫总署见骆思恭,说道:“大人,那个本子下官拿到了。”
骆思恭大喜,说道:“快把本子交给老夫。”
牟荣添道:“下官把那本子交给海御史了。”
骆思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牟荣添又重复了一遍。
骆思恭大怒,豁然而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桌子拍得山响,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把本子交给老夫?”
牟荣添道:“下官怕大人包庇庄廉。”
骆思恭叫道:“混账东西,你坏了老夫的大事,回头老夫再找你算账。”他快马来到都察院公署,一打听才知道,海中砥去皇宫了,又飞马赶往皇城。
海中砥来到乾清宫,要见万历,小太监进去通禀,万历一听海中砥要见他,脑仁都疼,海中砥时常当着万历的面,批评他这,批评他那,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万历对小太监道:“就说朕在睡午觉,让他去花厅候着,如果两个时辰之后,他还没走,你再过来告诉朕。”
小太监带海中砥去花厅等候,海中砥坐着无聊,翻阅那账本打发时间。
骆思恭来到乾清宫,问当值太监道:“海御史见到圣上了吗?”
那太监道:“圣上正午睡呢,还没召见他。”
骆思恭长出一口气,说道:“海御史何在?”
那太监道:“在花厅候着。”
骆思恭来到花厅,见海中砥坐在椅子上,翻看一个本子,料想那便是账本,说道:“海老,你随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讲。”
海中砥知道骆思恭想说什么,瞅了他一眼,说道:“干嘛还要出去呀,就这说吧。”
厅内站着两个小太监,骆思恭对他们道:“本官要和海御史谈公事,请二位回避一下。”
那两个小太监不敢不给骆思恭面子,乖乖的走了出去。
骆思恭坐在海中砥旁边,身体前倾,靠近海中砥,低声说道:“海老,这个本子万万不可交给圣上呀,如果你交上去,庄廉就完了,首辅之位又落到郑党人之手,咱们就夺不回来了。”
海中砥道:“你莫非要本官包庇庄廉不成?”
骆思恭道:“只是暂时先不动他,待太子登基之后,本官一定会将庄廉绳之以法。”
海中砥摇头道:“不行,本官今日就要将这本子呈给圣上。”
骆思恭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皱着眉头,起身离去,来到慈宁宫,对陈公公道:“烦劳陈爷通禀一声,本官有要事想求见太后。”
陈公公道:“太后正午睡呢,打扰不得,骆大人先去花厅等会儿吧,一会儿太后睡醒了,咱家马上给你通禀。”
骆思恭焦急的说:“事情紧急,耽误不起,陈爷你就帮帮忙吧。”
陈公公道:“什么事这么急呀?太后顶多再有半个时辰就醒了,难道连半个时辰都等不了吗?”
骆思恭道:“事关重大,连半刻钟都耽误不起,本官求求陈爷了,你帮帮忙吧。”
陈公公道:“既然骆大人这么说,咱家豁上让太后责怪几句,也得给你通禀。”
骆思恭对陈公公千恩万谢。
陈公公进去通禀,时间不大,回来对骆思恭道:“骆大人,太后让你先去花厅候着,她老人家一会儿就到。”
骆思恭来到花厅,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的在厅中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太后在陈公公的陪伴下,走进花厅。
骆思恭上前见礼,礼毕,太后问道:“骆大人,什么事,急着要见哀家?”
骆思恭道:“太后,事关重大,能不能请其他人回避一下。”
太后坐到椅子上,朝陈公公一摆手,陈公公带着其余的太监退了出去。太后道:“说吧,究竟是何事呀?”
骆思恭道:“有一个记录着余靖和庄廉受贿证据的账本,落到海御史之手,海御史要将其交予圣上,他现在就在乾清宫花厅等着圣上的召见,若圣上看到那个本子,庄首辅必将身败名裂,到那时首辅之位又落到郑党人之手,下官就无力再夺回来了。”
太后道:“想不到庄廉也不干净,他可真会演戏,竟把哀家也骗过了。骆大人,你是不是想让哀家从海御史手中把本子要过来,包庇庄廉。”
骆思恭道:“太后圣明,臣正有此意。”
太后道:“这怎么能行呢?庄廉着实可恶,理应依法治罪,哀家岂能包庇于他?”
骆思恭道:“太后,臣有件事一直瞒着太后,没敢和你老人家讲?”
太后道:“何事呀?”
骆思恭道:“皇后上次那场大病,导致五脏俱损,经汪、万、薛三位太医的会诊,皇后只有不到一年的阳寿了。”
太后一怔,瞪着骆思恭,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才对哀家讲?”
骆思恭见太后生气了,忙双膝跪地,叩头道:“臣该死,臣是不想让太后担心。”
太后道:“皇后若是走了,皇上一定会封姓郑的那个贱人为后,到那时小三子就成了嫡子,哀家那大孙子的太子之位就有可能不保,如果首辅之位掌握在咱们的人手里,咱们还可以用“封还执奏”牵制皇上,倘若首辅之位落到郑党人手中,咱们就没有咒可念了。”
骆思恭道:“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道:“你起来吧。”叹一声,又道:“看来哀家不得不保住这个可恶的庄廉。”她向门外喊道:“陈公公,摆驾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