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几个人正在小区附近一处类似广场模样的空地上闲聊。连边大道上,一辆运动自行车自远处悠闲地向着我们骑驶过来。
骑自行车的是一个中青年男子。甫一打眼,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是一个怪怖的存在。哪里怪?哪里怖?说不上来。但是我敢百分之百肯定,每一个看见他的人,或多或少,在心理上都会对其有一些排斥。
那人自行车后座上捆绑着一只似笼非笼的镂空金属箱。材质,好像不锈钢,又像铝合金。有一定光泽度。
假若无意间,我们窥见铁箱子里关锁着一只小动物,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应该是一只小动物,没什么动静,无法判断是死是活,应该也是活的。
从心理上,我们几个内里有些发虚。说不上为什么,感觉就像近距离偷窥异性蹲在草丛里尿尿。
那人直视着我们这一小撮人,两道目光雷达般将我们几个锁定。从那人眼中射出的光线令人心里极不舒服,隐隐还有毛骨悚然的势头;说不准是错觉还是直觉,但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有同感。
自行车停在我们面前,来人单脚撑住地面,搦了前刹。他向我们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径直问道:“有没有想养宠物的朋友?”
我们几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拒意。并非不想养,或者说这发自内心的拒意与想不想养宠物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单纯地对此人有一股强烈的排斥心理。
“很好养的!”那人不紧不慢地解开铁箱上缠绕着的弹性绑扎带的挂扣,把箱子提了下来。
箱子不算重,他提在手上还算轻松。
箱子触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咔嗒声。当视线随着那人的手指捏住箱门上的插销,我们的胸口内顿时升起一股极不祥的预感或者说预兆。莫名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心理促使我们几乎同时做好了逃离的预备动作的心理准备。同样地,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心生恐惧。我甚至有把握,一拳就可以把这家伙打翻在地,并且满地找牙。
这个陌生的家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气谲息,给人感觉他正漫不经心地做着一件极邪恶怪异的事。
此一时刻,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已个个心生退意,好奇心又促使我们暂时停止开启刚要进行的逃离动作。
箱子里关着的到底是什么动物?一只独角兽?还是一只三脚猫?亦或一只六耳猴?再不然一只九尾狐?
正在我借助奇幻小说在脑中勾画着异兽,笼中的小动物从笼门探出了一个脑袋,然后是身子。
一只,……兔子?
上半身像只袋鼠,下半身像只习狗。但它的的确确是一只兔子!一只兼具前面两种动物样貌特点的兔子,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只兔子!所有看到它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它是不是一只兔子。
兔子一蹦一挪地向我们这边行进,两只前爪立定时便像袋鼠一样提在胸口。我敢肯定:没有人会认为这只兔子能与宠物划上等号!从其他几个人的眼神中,我更确切地证实了自己直觉的可靠性。
这是一只邪物!一只只有在魔幻小说中才能出现的邪物!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双腿双脚已经成为了我本能的执行者。我飞快地转身逃跑,其他人先是一怔,有人紧接着‘哟’了一声,立即也撒开了丫子。我们从四面八方约聚于此,却不约而同地向着来时的四面八方飞逃而去。如同大难临头,亦如摔下大树的猢狲。
“没用的!它会追上你们的!”那人远远在身后悲声呼喊,呼声中充满了对无辜死亡者的同情和悲悯。
我逃进人流量较大的步行街,一颗悬挂着的心才算虚而不实地落了地。余悸中,正当我准备臭骂自己愚蠢又胆小之际,刺耳的惨叫声钻入了我的耳膜。
有人被野兽撕裂了!这是我脑中闪出的画面,我甚至没看清楚画面中的野兽是什么模样。是熊,还是狮子?我在惊恐中扫视周围人群,熙熙攘攘的人们还在既定的轨道上照常运行着。似乎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生,目力所及,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什么都没发生,没有野兽噬人的事,是你产生了幻听!
“啊——!”一声更加尖细的惨叫再次刺入我的脑壳。是那个在空地远处独自玩耍着的小女孩儿!不会错的!一定是那个小女孩!无论方向距离,还是直觉都告诉我:那小女孩被野兽袭击了!
街上人群有了反应,不少人驻足,东张西望,好多人皱起了眉头。这至少证明了先前我所听到的惨叫声是真实的,并非幻听。
不一时,又有惨叫传来,这次彻底扯动了整条街的人心。同样的惶恐蔓延开来,在人们心中纷纷萌芽。
****袭击?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跑出来了?警察呢?警察在哪里?!惊惶作俑,人心疑问,正常的运行轨迹随之被打破,一石激起千层浪,街上人群开始出现鸟兽散的局面,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如被星火点燃的林间空地上蓄积的半透明状绵白柳絮,四面扩散开来,退潮般消退在各建筑的大小缝隙间,各自逃向不同的方向。
我站在大街中央。不!是城市的中央,或者说就算是城市的最中央。人潮退去,我却像一座孤岛,孤独伫立在街中空白处。我突然意识到:街道好宽!出奇的宽!就像又宽又长的广场,一时让我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无助感。大街突然间杳无生气,建筑物变得死气沉沉,烈毒的日光也变成了死亡光照。我再难分辨,自己是死,是活。
这一切的感觉和情绪只在一瞬间发生,经过与结束。我回过神来,惊觉到:人们,何时竟成了惊弓之鸟?!而我,反而成了最麻木的一个异类?明明我刚刚还对未知的恐怖的存在那么敏感,并且还迅速地作出了正确且及时的反应。此时此刻,我木然站立在街心,竟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否还在恐惧,还是我已然在等待着什么。
没有警笛声,也没有救护车的长鸣。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还是他们已无暇顾及这些普通市民的生死存亡?
像是在反驳我在心里所发表的错误观点和言论。救护车的锐鸣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正向着广场空地的方向。不多会儿,警笛声也相继而至。这让我顿感安慰,安稳又安全的感觉也随之而来。
我呼出一口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有救了……”我的口中发出一声感叹。
啊!救命 啊!街边楼群中发出一声呼救,竟已是在丧命之前绝望地哀鸣。
“兔子!是那只兔子!”我大声惊叫,撒腿就跑。适才升起的脆弱如纸的安全感被这一声救命顷刻间撕得粉碎。
啊——!警笛和救护车的锐鸣被一声更远,但更尖锐的女子直了音的嘶鸣穿透。然而这一声死亡长鸣,与刚刚的那声救命之间的时间间隔,绝不会超过十秒!
绝不会超过十秒钟!
而两者之间的距离,粗略判断,绝不会少于一公里!
……那只兔子?!
怎么可能是那只缓慢蹦达的兔子?!就算它拥有一双习狗的肌肉发达且线条流畅的后腿,两公里的路程,十秒钟的往返,时速多少?!多少?!
反正不少了!我发足狂奔,正对着我家小区所处的那条街。兔子锁定了我,紧追不舍,我屁股上的眼睛看见了,我屁股上的耳朵听见它粗重的喘息声。因此我拼了自己的老命,街边的法桐树嗖嗖地往后退,我从来没有见识过自己如此之快的奔跑速度,也从来没有体验过此刻如此这般想家的迫切心情。
我想家,想我老婆,更想我女儿。可怕的不祥的感觉笼罩了我,把我缠裹其中,几乎束住了我的双腿,它使我的双腿僵硬,把我氧化成了生了重锈的铁人,我听到自己各处关节碰撞搓磨所发出的咯咯嚓嚓的哑音。我不住地祈祷着,巴望着自己的家人千万不要有事。兔子还在我身后不知疲累地穷追猛赶,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好几次它几乎跃上了我的肩膀。我的后颈在它的几次跳跃中已经感受到了它鼻孔中呼出的热气,我还以为已经嗅出了它胃中草泥的腥臭气味。
一片飘落的树叶啪达一声贴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像被谁扇了一个大耳光子。树叶戳中了我的睫毛,我双眼一闭,失去了方向感,同时也失去的平衡感。
我的左脚踢中了右脚,被自己绊跌在地,摔了个狗啃屎。我清楚地感受到一声咔巴脆响。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门牙断了,还不知道断几颗,兔子就已经顺势扑到了我的脖子上,随即张开长满细密尖牙的夸张大嘴,当颈咬下。
惊惶中我反手抓向后颈,准确扣向兔子的脖子,不料却抓了个空。兔子咬住我的手腕,刺痛袭脑,手臂用力甩出,以图把兔子摔死在柏油路皮软内坚的路面上。又是一声卡啪,却不是兔子筋断骨折,而是从我手腕子里面发出来的脆声。
我以为我的手腕骨折了,不知几处,是否殃及掌骨。兔子却不见了。想像中的咬伤裂口并没有出现。我产生了幻觉。顾不得找牙,爬起来继续跑(这种状态下的我,已不知疲累为何物)。
我想我女儿,我一定要见到她。
小区的大门口已进入视线,可是我并不安心,飞快地冲过去,并从伸缩门的上方跳了过去。
门卫老头受到惊吓,不敢拦阻满胸是血的‘飞贼’,他比刘翔跳得还高。更让其吃惊的还在后头——远处的大街上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声,哀嚎声、嚣嚷声、呼救声、呼喊声、怒骂声好多声音响成一片;刹车声、碰撞声、女司机的尖骂声、男司机的荤骂声还有汽车轰隆隆的翻滚声宛如远方厚云中的雷轰,终于冲破浓稠的空气,爆发出接二连三的剧烈爆炸声。
兔子!是兔子!我冲进小区的单元门时,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那只兔子的怪异诡谲模样。一定是那只兔子!
电梯正在上升,而我家住在十八楼。焦灼中,我等了漫长的几秒钟。操!这秒真他妈的长!就像他娘的年做的!
我没办法再等下去,飞奔向踏步楼梯。一口气,上十八楼,不费劲儿。
即使费劲儿,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往那处想。
我猛敲狂砸自家防盗门。不料,或者早就料到竟没人应门。恐惧再一次给我加添了无穷的力量,我大吼一声,一脚飞抬猛踹!
防盗门应声轰然倒塌,重重砸在地面上,砸碎了好几块地砖。我惊喜地发现,防盗门的门框里面没有打固定螺栓,不过打了发泡,也还可以起到固定作用。
我想见我女儿,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早知道有今天,所以故意安排了不打螺栓的人早早地给我安了这么一道脚到即倒的防盗门。
谢天谢地,我进来了!
依依!依依!我大喊大叫着女儿的名字!女儿不应,我气恼之极地转唤了老婆,心中怨极!
她怎么可以不看好她!我的女儿只有十八岁!只有十八岁!十六年前她才刚学会走路!我老婆也不在!那臭女人不在!那臭娘们儿竟然敢把我女儿带进危险的境地!
我找遍两室又一厅,还翻了床底,我挤进厨房,又找了储物柜。都不在。我妻子和老婆,我女儿和闺女都不在。
我惊恐莫名,再次发足。狭小的空间里面,我起身过快,屁股带翻了灶台,气灶弹起落地,气阀掰裂,煤气随之泄漏,发出嗤嗤的刺耳的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我顾不得这许多,更顾不得屁股硌得剧痛,两个箭步冲出破门洞,如螺旋管道中的满量满压的水流,顺着楼梯旋转倾泻而下。
十八层楼,一口气,极速!我扑跌出安全出口!又摔了个狗啃屎!谢天谢地,门牙可能还弃留在第一个狗啃屎处!万幸避免了二次伤害。
我奋力爬起,还要再往外冲。大腿上突地震动,是手机!我他娘的裤兜里有只手机!手机在裤兜里响了起来,是那首《我在昨天等你》,是我女儿!
是我女儿!我急忙掏出手机对着话筒大喊大叫“依依!……依依!”唾沫星子喷了满屏。手机里发出滋滋嗡嗡的杂音,我女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失真的厉害“爸……啊,救……爸……啊……超市……”免提中同样听不清楚,我焦急万分“哪个超市!哪个超市————!依依!依依——!”
嘟——!嘟!嘟!…… 掉线了!居然又掉线了!居然在这节骨眼儿上也能赶上掉线!我赶紧滑开手机回拨。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少瑞,犹大………………’
啊!我无语气噎!猛然扬起手臂!
正此时,脑中清光一闪“刘超男!你这个臭娘们儿!”我慌忙缩回手臂,翻找了好一阵子才翻到这大胖娘们儿的手机号码。
嘟!嘭——!
震耳欲聋的剧烈爆炸声把我掀翻在地。又是狗啃屎!又是他娘的狗啃屎!
十八楼,我家,爆炸了!我家爆炸了!家没了!噼里啪啦,哗哗嚓嚓地炸落一地。
“狗日的刘超男!居然敢把手机落在了家里!刘超男!我吃屎你妈!”
我的嘴巴缺了牙,把日骂成了吃屎!手机在妈的屁股后头噼啦而碎,我狂奔!再次跨栏,早甩刘翔十八条街!
超市?!哪一个超市?!我的脑中快速闪过各大超市的画面,首先筛选出我女儿最常光顾的隔了两条街的那家名叫好客来的私人连锁超市。
街上行人早断魂,都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我是有头的那只,速度最快,我的目标明确,是好客来!身后三条街开外死亡悲鸣此起彼伏,像是谁人奏起了冥渊亡灵序曲前十三小节。我无暇欣赏死亡之美,我本也欣赏不来!写这首曲子的人纯粹是他娘的死变态!居然能在地狱中受痛苦的亡灵哀号声中听出美来!
好客来!好客来!……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否则一个分神便会把它忘记!我在疯狂加速,一定要快!一定要比兔子更快!对!我比兔子更快!兔子比苏炳添更快!那家伙连兔子的屁也够戗能闻得着!但是世界记录对老子鸟毛的用处也没有!我只是要快,一定要赶在兔子前面到达好客来!
好客来!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