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尘一怔,定定的看了皇上一会儿,想知道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在一阵沉默之后,她低敛着眉眼,轻声问道:“皇上,可知道大海与小溪的区别吗?”
新皇微微歪了歪头,静静的等着她的答案。
“海纳百川,广袤而无垠,以辽阔之姿覆于天地之间。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潮涌迭起,实难以捉摸。小溪中生长的鱼儿,若被抛进大海,会因烟波浩淼而迷失方向,会因海流湍急而无所适从,更会因经不起这风口浪尖,而淹死的。”沈若尘说到这里,悄悄瞄了一眼皇上微微黯淡下去的眼眸,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上,何不放生呢?”
出乎意料的,新皇突然爽朗的一笑,转头向身后的屏风说道:“凌公子,卿卿对你的心意,可是日月可表呢!”
在沈若尘陡然睁大水眸,惊讶夹杂着茫然的表情中,凌靖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深深的望着她,斜挑的凤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沈若尘情不自禁的,对他嫣然一笑。
皇帝看了看眼中只有彼此的两人,轻咳了一声,坐回了龙椅上。见二人目光转向自己,他便如往常一样,用他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道:“卿卿原本欠朕三次。”
他伸出三根手指,有条不紊的数道:“第一次,朕免了沈家的死刑;而卿卿你出计让五弟去听雷洛的琴音,因而与先皇有隙,也使得朕的禁足令得以放宽,令朕方便部署,两件事可相抵。”
他弯下一根手指,继续道:“第二次,朕从五弟那里把卿卿强行带走;而卿卿你却拿出了五弟的账簿,把他见不得光的交易送到朕手中,两件事亦可相抵。”
“至于最后一次,”皇帝又弯下一根手指,微微笑了笑,“卿卿谎称可以治好先皇的病,因而险些招致杀身之祸,朕造出你假死的传言,免了你一劫;可朕想来想去,卿卿却没有什么好回报给朕的。”
“不过,”话锋一转,皇帝淡若远山的眉毛轻轻挑了挑,“凌公子却愿意以探出五弟的各处据点之功,来抵卿卿这最后一次亏欠。”
他话到这里,沈若尘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凌靖熙。
“朕本是提醒
凌公子,这功劳足以换个朝中的一官半职,若是卿卿与公子不能心意相通,岂不亏了?故而特来试卿卿一试。”这位年轻的帝王难得语调轻快的说出他这算不得庄重的主意。
此时,沈若尘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却没有什么表情。
皇帝说到这里,扬声叫道:“来人!”
内侍总管王公公应声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应道:“皇上,您要的物件儿已拿来了。”
凌靖熙和沈若尘对视了一眼,不解的看向皇帝。
“两位既要破镜重圆,成亲之日朕是无法到场祝贺了,这便作为朕的贺礼,送与二位吧!”皇帝说着,抬手示意两个小太监打开了那托盘上的卷轴。
“这是……”凌靖熙率先认出了那幅裱字。
沈若尘也识得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出自何人之手。
皇上轻笑一声,问道:“朕曾至温远县一游,唯一带走的只有这沈煦幽公子的墨宝。如今,沈公子已左手执笔,这以前的字画亦难求,又恰好上书“佳偶天成”四字,便作为两位成亲时的贺礼,实是妥帖,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沈若尘和凌靖熙含笑接过,心中却感慨良多。
这命运的齿轮永远都是这样周而复始,环环相扣的。
这副字,原本就是沈煦幽在两人成亲时所题写的。可那时凌靖熙只觉得羞辱,而沈若尘只觉得心慌意乱。那四个字中,没有包含任何人的祝福。
谁会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后,这副字又回到了他们手中,而这时,他们才真真正正感受到那四个字的意义。
两人道了谢后,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两人琴瑟和谐的背影,皇帝微微出神了一会儿,又埋头批阅起了奏折。
“皇上,枫影有一事不明。”藏在大殿房梁中的一个身影闪出,那人倒悬在房梁上,慵懒的摇晃着问道,“要不是皇上暗中授意,一向超然物外的叶天衡怎么会去帮沈家翻案呢?也不会抓住范知府啊!”
他是从小跟在皇帝身边的暗卫,对皇上的事情几乎是了若指掌,更因为皇帝的信任,他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皇上瞳孔一缩,平静
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女人,分明还欠皇上一件事啊!”枫影抱着剑,继续像荡秋千一样的倒悬着晃悠。
皇上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继续用朱笔勾画着奏折,回道:“大鱼有那么多,小鱼还是放生吧!”
枫影似懂非懂的搔了搔头,藏回了大梁上。
可能是宫廷的气氛太过压抑,直到出了宫门,凌靖熙和沈若尘一句话都没有说。
凌靖熙一坐入马车中,便用右手握拳抵在太阳穴上,神情放松的斜倚在座榻中。沈若尘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径自坐在马车的角落里,转头望向窗外。
见她没有向往常一样坐在自己身旁,凌靖熙剑眉一挑,轻柔的唤道:“娘子,过来。”
沈若尘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神情淡淡的望着窗外。
凌靖熙看她这个样子便明白她是生气了,便移了移身子,紧贴着坐在她身后,伸臂环抱住了她。
沈若尘没有反抗,只是闭了闭眼睛,轻声呢喃道:“你回来了,真好。”
她的声音像春风一般,轻飘飘的传入耳朵,令得凌靖熙一怔。
没有埋怨,没有叱责,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回来了,真好”。
他忍不住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你知道吗?你不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每天提心吊胆的望着窗外,连夜里都会起来好几次,总觉得你会回来接我。我好害怕有人会告诉我,你不能回来了。我的相公,我的天,如果全部不存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说着说着,沈若尘的声音有些哽咽。
凌靖熙抬起头,伸手拭掉她眼角的泪痕,重新把她抱在怀里,诚恳而温柔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为夫错了,不该试探于你……”
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沈若尘平静下来了,就伸手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郑重其事的说道:“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让你觉得孤单无依,也不会让你觉得晦暗无光,因为你想要的天空,我一定会为你撑起。”
沈若尘望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不由的微微一怔。
马车这时已到了凌靖熙的府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