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监国公主
到瑶波楼的时候正是吃饭的时辰,客人不少,店小二将我们安排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上,我授权给陈零点菜。
沈拓突然轻咦一声,剑眉微挑,目光注视着窗外。我探头出去看,只见街上两个妇女正在拉拉扯扯,其中一个年轻的怒道:“这是何道理?我家宝儿才会走路,你家珍哥儿都七岁了,无缘无故欺负我家宝儿做甚?”她身边一个小小幼儿正坐在地上大哭,虽然离得远些,还是能看得到那幼儿雪白的小脸上印着红红的指印。
旁边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男孩,手中拿着一枝竹竿正胡乱比划,口中嘿嘿有声,蹦来跳去玩得高兴,对两家大人的争吵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年长妇女推开少妇,大声道:“小孩子淘气,你着什么急?”
少妇怒道:“偏是你家孩子这么顽劣,见到路过的小孩就要打,前天还把宝儿推了个跟头,手都擦破皮了。你做祖母的怎么也不管教?”
旁边有人插口道:“孙家娘子,大家都是街坊,你还不知道?那珍哥儿都敢拿砚台砸他爷爷的脑袋,何况是打你家宝儿了。”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人笑道:“可不是,刘大娘,论理你也该管管珍哥儿了。这么大孩子了,怎么还能脱裤子冲着过路的小姑娘撒尿呢。”
那刘大娘两手一插腰,大声道:“哪有小孩子不淘气的,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会欺负小孩子?”
苏三叫来店小二,指指楼下,问:“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笑道:“珍哥儿这小子天生是个惹祸精,偏他家里一脉单传,上上下下都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这小孩也是讨人嫌,不光是爱欺负别的小孩,连邻居大人他都是常常骂个狗血淋头,刘家的人也不管教。听说这小子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所有人都揪起来,谁要是不起就在谁被上撒尿。也难怪孙家娘子生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打宝儿了,刘大娘看着也不言语。没见过谁家这么骄纵孩子的。”
邻桌有人叹道:“胤川乃凤麟国第一丰实之城,竟然都有这等不教化之徒,实在是有辱国体啊。”我们都不由得向他看过去,说话的却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正拈须摇头。
与他同桌的一个白衣青年笑道:“张大人一开口就要联系上‘国家’二字。市井小民而已,粗俗一点也是有的。”
店小二忙道:“市井小民?那珍哥儿的父亲可是侯选的县令,只等主上寿辰过后,递了贴子,就要走马上任了呢。”
那二人对望一眼,不禁都是摇头。
苏三小声道:“听他们口音不像是凤麟人。”
丁冲肯定地道:“是虹风国的口音。”
陈零也压低声音道:“刚才那年轻人称那老者为大人,难道是虹风国的官员么?怎么到胤川来了?”
沈拓道:“主上寿辰将至,只怕是来贺寿的使臣吧。从虹风到都城而经过胤川也不奇怪。”
此时楼下已经愈发混乱,孙家娘子气得混身发抖,刘大娘又不肯退让,二人争执不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年轻姑娘跑了来,跳着脚向那孙家娘子骂道:“贱妇!你敢欺负我侄儿,姑奶奶就让你不得好死!”
温暖愕然:“这又是什么人?”
小二苦笑道:“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姑奶奶,珍哥儿的亲姑姑。二十岁了都还没出阁,我看在胤川她是嫁不出去了。”
陈零和苏三都是不曾见过此等景象,因此只当看戏,但听那刘家小姐满口污言秽语不禁也是目瞪口呆。我不禁联想起以前在公车上看到过互相骂架甚至动手打架的那些女子来,她们自己还不觉怎样,我在旁边看得却先觉得羞惭起来。这也是我的弱点,虽然我自己也是女性,但心里总有着和贾宝玉一样的心思,觉得女儿家该是温柔似水,不然也可以豪放如急流,宽容如大海,却万万不可言语举止粗鲁,更不该同性相轻相贱,否则岂不是混水一潭?辛晓琪不是唱过“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吗?这个世间已是如此艰辛,把女孩们锤炼得都十八般武艺俱全,正因如此女孩们还需自重,要小心呵护自己纤柔纯洁的一面啊。
可是楼下那吵闹的女子似乎正以自己的勇气为荣,全然不觉落在旁人眼里都是耻笑。
店小二向邻桌那二人道:“二位爷是外地来的吧,唉,倒叫你们看了笑话,但是可别当我们胤川人都是这般没教养才好。”说着退了下去,脸上也不禁有些愧色。
沈拓道:“这小二倒是很有羞耻心。”
远处几匹马缓驰而来,到了近前被人群所阻,一名男子便下马上前,道:“别挡着路,让开些。”这一行人衣着华贵,显然不是平常之辈,被他这么一喝,堵在路上的人群便散开了些。那孙家娘子也抱着儿子退避到一旁。
正玩得兴起的小霸王珍哥儿,左脚绊右脚,向前扑倒。那男子随手扶住他,温和地道:“小心些,别摔坏了。”
这本是好意,孰料珍哥儿却跳了起来,大骂道:“混帐狗东西!你瞎了狗眼!敢咒我摔伤!”
那男子不禁愕然,马上那几人也一时愣住。
陈零突然道:“苏三,你看那马上的女子穿的软甲。”
我们的注意力本来都在那男子和珍哥儿身上,此时依陈零所指看过去,苏三不禁一愣,道:“那不是玄鹰国贵族的服饰么?”
此时我也已经看清,中间那匹黑马上端坐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身穿玄黑色的戎装,衣领、袖口用金线绣着纹章,外罩精简的软金甲。这软金甲在日光下隐有流光浮动,沈拓道:“不错,那是玄鹰国王室贵族才使用的金薇软甲,软如绢帛轻似蝉翼,却可刀剑不入。奇怪。”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宁灵湘柔声道:“沈大哥,有什么奇怪的?”
沈拓道:“玄鹰国王室血脉一向单薄,王室男子都是专情之人。当今玄鹰王鹰悲安自十六岁继位以来,只专宠王后一人,后宫虽然还有几位皇妃,但均无所出。而王后身体纤弱,膝下只有一女,今年才十四岁,也就是监国公主鹰翎。鹰王还有两个弟弟,韩王悯安和陌王惜安,韩王有一子一女,但女儿已经成婚。而陌王至今未娶,自然也无子嗣。除此之外玄鹰国王室一族再无旁支。”
宁灵湘道:“沈大哥是说那个骑黑马的姑娘就是玄鹰国的监国公主?只是为了给主上贺寿,怎么还让监国公主亲自前来?会不会是别人?”
苏三道:“玄鹰国等级森严,那个纹章是皇室专用的,旁人要是用了就是犯了谋反重罪,是要诛连九族的。”如此说来那女孩确实是玄鹰国监国公主鹰翎无疑了。
只见那珍哥儿又骂又跳,又扯着他祖母和姑姑叫道:“帮我打这个混帐狗东西。”
那男子已经气得脸皮青紫,但还强压怒气,回头道:“主子,这里污烟瘴气的,咱们还是快走吧。”
见鹰翎目光流转,微嗔薄怒,两片樱唇抿了起来,即使是远远地看着我也感觉到气压骤然降低了。
刘大娘毕竟有些见识,知道面前这些人不是好惹的,因此不住安抚珍哥儿。
鹰翎身旁一左一右两匹白马,左边白马上的男子二十岁左右年纪,头发未曾束起,如瀑般披拂下来,俊美的脸上平静如水。右边白马上的少年十六七岁,外表柔弱青涩,沉默的时候脸上有一种深思的神情,目光也深远得遥不可及。
我道:“七哥,你看那少年,长得倒和四哥有些像。”
陈零道:“诶——?四哥要是听你这么说会伤心的。”
有人到左边白马旁禀告了些什么,那马上男子便向鹰翎低声说了几句话,鹰翎点点头,马上男子便扬声道:“走吧。”众人纵马欲行。
不料珍哥儿却挥起手中竹竿向黑马头上打去,口中大骂道:“什么东西!”
马上男子身子一探,抢先抓住竹竿,斥道:“胡闹!”有意无意将马身一横,拦在黑马前面。
话音未了,鹰翎从他身后探身出来,马鞭一扬,卷在珍哥儿颈中,喝道:“如此顽劣不堪,留你作甚!”手一扬,珍哥儿便飞了出去,头先着地,顿时脑浆飞迸。刘大娘母女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齐齐扑了过去,抱住珍哥儿的尸体大哭。围观众人也都骇了一跳,畏缩着向后退去。连楼上众看客都是大吃一惊,宁灵湘低呼一声,沈拓忙揽住了她的肩膀。
陈零迅速伸出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在他的手下,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微微发抖,忍了又忍才没转身扑进他怀里。
马上男子眉头微蹙,道:“主子……”
鹰翎冷冷地道:“幼年便是如此嚣张跋扈,长大了也必是为害一方,不如早早除去省事。养不教,父之过。孩子如此,长辈不思管教,也定然恶行累累。哼,若是在玄鹰,我定将他全家发配掖北为奴,三代不许赎身。”
说着拍马便走,那男子叹了口气,同其余人急忙跟上,一行人转眼间便绝尘而去。刘家母女俩又是大哭又是叫人报官,看热闹的人却渐渐都散开了,那孙家娘子把孩子抱在怀里苍白着脸也跑回家去了。刘家母女只得抱着珍哥儿的尸体回去,也不知是如何伤心难过。
苏三叹道:“玄鹰国监国公主艳名远播,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传言说她尚武嗜杀,狠辣无情,果然……也是不虚。”
邻桌那年轻人连饮两杯酒,才开口道:“张大人,你看清楚了,那真是监国公主?”
老者道:“前年老臣出使玄鹰国,曾远远见过公主一面,虽然没有细看,但轮廓是不错的。况且,那纹章、服饰都是皇室专用的。”
那年轻人喃喃道:“当真是她。”
老者又道:“监国公主身边的那两名近侍,年长的那个大概就是夜叉,听闻夜氏一族世代守卫王族血脉,与自己的主子是同生共死。那名少年,应该就是监国公主的影奴,边昼。他二人就像监国公主的影子,有公主出现的地方,必然也会有他们两个。”
那年轻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哀怨,道:“张大人,你确定父王是想让我娶监国公主?”
老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当今世上以凤麟、赤炎国力最盛,而玄鹰国国民尚武,成年男子几乎都能骑射。韩王鹰悯安是鹰王鹰悲安的亲弟弟,又任抚远大将军,文韬武略举世皆知,绥陵一役震惊天下。而成钧富庶丰饶,亦是强兵治国。我虹风虽国泰民安,但既不想征战,能与之联合便是最好不过。况且,鹰王膝下只有监国公主这一个女儿。若是能与她成婚,对虹风的好处不言而喻。”
年轻人道:“这我都知道,可你刚刚也看到了,她随手便掷死了一个小孩,居然都毫不在意。虽说那孩子是惹人厌恶,可也罪不致死啊。这么恐怖的女人我怎么能……”
老者打断他的话,道:“公子,咱们想与玄鹰联姻,可也未必就能如愿啊。”
年轻人一怔,随即吐了口气,道:“不错。此次以贺寿之名前来凤麟的,各国的皇子王爷可都有吧。谁能得愿所偿也还不知道呢,只要、只要不是我就好。”
老者只是含笑看着他。
听他们的交谈,我的好奇心足以害死一只猫了,连连拉扯陈零的衣袖。陈零只好起身,过去向二人施礼,道:“二位可是从虹风国来的客人?如不嫌弃,与我们饮两杯酒可好?”
大约是见我们几个人都不像平常人家出来的,陈零又是如此有礼,那年轻人便笑道:“正好想在这里交几位朋友。”便招呼小二把座位挪过来。
陈零先介绍了我们的身份,那老者道:“原来是陈尚书和苏大将军的公子,真是幸会幸会。这位是我们虹风国六皇子白微暇,老夫是虹风国礼部尚书张思晚。”又向宁灵湘等人道:“邵大侠、杨大侠和温庄主的威名老夫也有所耳闻,一直想要结交,只是苦无机会。”于是众人又重新起身见礼,一边谦虚着互相吹捧一番。
大家边吃边聊,果然白微暇和张思晚是来给主上贺寿的,另外也是借这个机会看看是否能迎得玄鹰国监国公主的芳心。
我看着白微暇那哀怨的表情,不由偷笑,看来他原本对监国公主的美丽的那点向往已经彻底被她的暴戾给击败了,这会子正满脑子都是打退堂鼓的想法呢。
白微暇看出我在想什么,坦然道:“可惜凤麟没有适龄的公主,不然我也就不用头疼了。”
我心里突地一跳,慌了起来。陈零笑道:“听说鹰王对监国公主极为宠爱,而监国公主也是聪明过人,这才小小年纪就已任监国一职,权力不在韩王陌王之下。六皇子年轻有为,玉树临风,与监国公主正是相配呢。”
白微暇叹了口气,忧愁地看向窗外蓝天,道:“我就怕因为自己太过年轻有为玉树临风,要是监国公主真的对我青眼有加,那可怎么办才好啊?”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温暖快言快语地道:“想不到六皇子为人是这么有趣的。”
白微暇一笑,一双桃花眼开始往外冒红心,向温暖道:“温姑娘可有时间来我们虹风做客?”
温暖吓了一跳,忙道:“没有。”
众人又是大笑。
若没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惨剧降低了气压,这桌酒席可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了,只是我一看桌上的酒菜就想起珍哥儿那崩溅的脑浆,暗暗作呕。陈零从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慢慢的我的手才恢复暖意,并且不再颤抖。我决定不再想那个公主了,否则晚上会做恶梦的。
白微暇看来十分欣赏陈零和苏三,约好回国之时再经过胤川,一定要宴请我们,并极力邀请温暖去虹风做客。
回陈家后,陈零告诉我,如今虹风国的主上年迈,国中虽未立下太子,但看平日的情势,太子之位多半会落在二皇子胭暇和五皇子无暇其中一人的身上。而白微暇已过了十八岁,其他皇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有了侧室,但他父王却一直没有赐他侍妾,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来联姻的。以玄鹰之国力,鹰翎之美貌,他本不该有什么怨言。可是……哪个正常的男人看到今天那一幕,还能对那个残忍暴戾的公主产生幻想啊?
可怜的六皇子。
不久后又从陈鱼那里听说,玄鹰国监国公主是受瑞王特邀前来的,估计瑞王也是想与玄鹰国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吧。不过各国得到消息后也都派出了自家的皇子,除了虹风国的六皇子白微暇外,还有瀛波国十一皇子长平优、十三皇子长平澈,赤炎国四皇子永宁王,阳骊国五皇子林耕潼、七皇子林休歌,幽都国王子可莫儿,聚阖国王子墨含。
所以说,女孩子家世一好,哪怕品行有些暇疵行情也是只升不落的,况且这个女孩的家世不是好那么一点点,她可是位公主啊,而且还是位手握重权的监国公主。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谁娶了她就等于拥有了玄鹰国的王位继承权。
只是不知道监国公主自己想不想这么早把自己嫁出去。
28暧昧
这个九月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九月。
京中颁下旨意,说主上病重,全国上下斋戒三日为主上祈福,同时大赦牢狱。因主上寿辰将至,又是病中,心中极为挂念老臣,下令各地已归居田野的一干老臣子上京为主上贺寿。陈鹤儒自然名在其中。
陈野陈言陪同老父上京,临行前陈鹤儒再三嘱咐几位哥哥嫂嫂要好好照顾我,其实若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和健康,陈鱼和陈棋两人早该去赤炎阳骊等国检视银号生意,尽力挽回因成钧国战乱造成的损失了。好在陈家外聘的掌柜都很有能力,倒不需要东主片刻不离的监督。
那在成钧国死去掌柜和一干伙计,其家属都得了丰厚的恤金,而且按照陈家的规矩,这些家属仍然可以继续领取亡者的薪俸。感激之余,家属中一些年轻人便也都投入陈家门下做事。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既有才能有忠心耿耿的人,陈家才能够不自乱阵脚,尽量将损失降低,不仅使得陈家的生意继续下去,而且使得依附陈家的人们的生活不致有大的波动。
但没多久又传来消息,为主上贺寿而特制的一批玉器送入宫中后,竟发现有三分之一用的都是劣质玉料。陈家玉器行的玉料一向都采用玄鹰和幽都出产的,发生这种事实在令人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幸好玉器行的生意一向是分立出去的,陈家只任东主,主要的商业行为都是由外聘的掌柜负责,而且陈鹤儒素来人缘极佳,辞官经商后着力打点各部官员,主上对陈家多年来又恩宠不衰,因此暂时还无人将欺君的帽子扣到陈家头上,只是将掌柜帐房一干人收入大牢。
这紧锣密鼓般接踵而来的打击令人有些措手不及,但陈家的生意并不局限于凤麟一国,根基雄厚,这些意外打击还不能大伤陈家的元气。因此在陈家气氛依旧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算有什么为难之处,至少从执掌家政的秋素商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老爷子不在家,本来就好静的顾姨娘更是成日待在自己的漱玉斋里不出来,索性连饭都拿回房里吃,看来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处和顾姨娘抢风头去,姜姨娘看来有些无聊,三不无时的就要挑些毛病出来教训那些可怜的小丫头,又或者去平澜居找同她最谈得来的明妍闲话。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姜姨娘无论再怎么无聊再怎么想挑事,有两个地方她是绝对不敢去的,一个就是我的苔痕馆,另一个就是陈棋的珍珑院。不敢来苔痕馆还好理解,因为陈婴在家中是众星捧月的地位,她是断不敢因为惹着陈婴而令老爷子恼她的。可是陈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却怕陈棋比怕老爷子还厉害,甚至不敢表露亲近之意,这就有点让人费解了。
其实陈棋倒真是不怎么理会她的事,而且还时常弄些衣料胭脂珠宝哄她,当然顾姨娘那边也总是得一份的。我实在看不出来当娘的怎么会那么怕儿子。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姜姨娘为着浆洗的下人洗坏了她一件裙子而在秋素商处吵闹,正在秋素商不胜其烦又不好斥责她时,恰巧棋坪到了,只淡淡地说了句:“姨娘恼哪个人,我回五少去,把她打发出去好了。”姜姨娘反倒赔笑道:“倒也不必那么严厉,教训她两句,叫她小心也就是了。素商啊,你每天操心家务,可不要太累着了。”便急急忙忙回房了。
不身临其境的人不会知道那情景的荒谬之处,如果陈棋是那种忤逆不孝的孩子也好说,可事实上又不是,有当娘的怕儿子怕到连对他的丫环都要退避三舍么?
为此我也问过陈零,他道:“诶——?姜姨娘有怕五哥吗?我还真没注意过……我记得从小姜姨娘对五哥就是这个样子啊,不过五哥跟她不太亲近倒是真的。五哥脾气有点怪,跟谁都不太亲近的,要不也不会住在珍珑院那么偏僻的地方了。头几年五哥都是在各国设立的银号巡视的,一年在家里也住不了两个月,倒是今年没怎么出门。棋坪和拈豆儿都是常随他在外走动的,不然也不会那么自然天成言语无忌。说起来这个棋坪啊,你不知道她胆子有多大,有一次竟敢当面顶撞父亲呢,不过父亲一笑置之,五哥也全没放在心上。”
联想起第一次见棋坪时她对我的冷淡,我忍不住道:“妖精哥哥对棋坪真是很纵容,他会不会是喜欢棋坪啊?”
陈零眨眨眼睛,道:“当然喜欢啦,不喜欢怎么会让她在身边侍候啊?五哥对棋坪和拈豆儿都喜欢得很呢。”
“不是那种喜欢,我是说那种喜欢啦。”
“什么这种那种的?”
“少装傻。”
“诶——?”
“嘁。”
丢给陈零一个白眼,我打算找陈忧玩去,陈零却一伸手拉住了我,一个站立不稳,我撞在他身上,两人一起倒在床上。陈零笑着叫痛,我故意在他身上用力压了几下以作报复,陈零抱住我,突然叹气道:“妹妹还是这么瘦弱,轻飘飘的,什么时候才胖一点呢?”
我强辩道:“这叫骨感美。”自从负伤之后,我的胃口好像就愈发差了,本来我是很能吃的,可是现在看着满桌的饭菜都没什么想吃的欲望,不晓得这算不算是后遗症。但相比较而言,我现在已经比刚穿越的时候要强壮多了,那时候如果换身旧衣服把我扔到街上去,都没有人会怀疑我不是难民。可是每每揽镜自照,我还是忍不住哀叹这具身体的瘦弱、苍白,尽管皮肤已经开始润泽有了光彩,尽管五官轮廓开始显现了一些精致,可是我还是一副灰姑娘的模样,再打扮也不像位富家千金。
陈零的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妹妹身上有种气味,真好闻。”
我怀疑地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除了药味还是药味。这种药味是多年吃药浸染出来的,从五脏六腑里散发出来的,味道虽淡,却是长年不消。对于连胶囊药片都觉太苦的我来说,这种中药味实在称不上好闻。或许陈零偏爱中药味吧,就像有些人会爱闻汽油味一样。
“姑娘,大少奶奶叫人送来的胭脂……”镂月笑着进来,身后还跟着巧篆儿。
看到我和陈零腻在床上的样子,镂月是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巧篆儿却不禁一怔,随即笑道:“上好的重绛胭脂,又轻又薄颜色又好,气味也香甜,大少奶奶说姑娘一定喜欢。”
我从陈零怀里挣出来,起身时又故意用手肘杵了他两下,陈零抱着肚子叫痛。我从巧篆儿手里接过那只象牙小盒子,打开盖子,一股甜香扑鼻而来,便笑道:“多谢大嫂了。”
陈零在后面帮我把玩闹时弄乱的头发抿起来,小声道:“妹妹不要用这些东西,反而把身上的气味弄混浊了。”
我道:“好,我不用。给你用如何?”说着用手指沾了胭脂往他脸上抹去,陈零急忙躲闪,我俩又笑闹成一团。
“哟,这是在做什么呢?哥哥妹妹抢胭脂打架不成?”宁灵湘笑吟吟地进来。
我大笑着把陈零的脸扳过来给她看,俊俏的脸上被我涂得左一块红右一块红的,宁灵湘捂着嘴笑,连巧篆儿都大笑不止。陈零也不生气,向我眨眼道:“好看么?”我捶他:“你什么时候染上了洋葱头的毛病,开始自恋了?”
陈零叹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啊。”说完自己也觉得太不好意思了,把脸藏在我身后再不肯出来。
宁灵湘羡慕地道:“难得你们这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兄弟姐妹之间又是情深意重,连平常人家里的口角争端都没有。”
我忙道:“谁说没有,我常和他们吵架的。”
宁灵湘抿嘴笑道:“那是做妹妹的撒娇,哪个哥哥不宠着你让着你的?”
这倒让我无话可说,莫明的伤感起来,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到什么时候。”
镂月也感伤道:“说的也是,姑娘总有一天要出嫁的,夫家再好也不如这边哪。”
陈零突然闷声闷气地道:“妹妹不会离开陈家,永远都不会。”
宁灵湘笑道:“依我看哪,就算小妹出了嫁,这些做哥哥的只怕也会逼着妹夫回这里来住,还不是照样当珍珠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
镂月高兴起来,道:“那样最好了。”
巧篆儿推了她一下,笑道:“你是不是怕陪嫁过去再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镂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追着巧篆儿要拧她的嘴,巧篆儿笑道:“我可没空和你闹,大少奶奶还等我回话呢。”忙溜出去了,镂月还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
宁灵湘向我道:“听说这里的南湖风景很好,我想邀小妹一同去常景。”
我正想答应,陈零先道:“父亲离开之前叮嘱过,在他回家之前妹妹不许外出。”
我道:“就出去一个时辰还不行吗?”
陈零道:“不行。今天二哥他们都不在家,沈少侠和温姑娘也出去了,你出去后的安全谁来负责?”
我道:“担心什么呢?反正有你陪我啊,还有宁姐姐,对了,不是还有丁冲那只黑乌鸦吗?”
陈零难得在我面前坚持己见,任我怎么磨他也只是两个字:“不行。”
向来被他顺从惯了,突然被拒绝,我的心里别扭起来,不由得有些恼意。
宁灵湘见状忙笑道:“那就算了,反正今儿个起风了,到湖边去风又大,小妹的身子恐怕禁不住。咱们在家里玩猜枚吧。”
这会儿又来当和事佬,刚才你要是不提议去南湖玩不就没事了?我生气地钻到床里,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去当鸵鸟,谁都不理。宁灵湘哄了我一会儿,见我不理她,只好走了。陈零有一下没一下地推我,懒懒地道:“妹——妹,起——来,别——闷——坏了。”
就不起,偏不起,看你能拿我怎样。
陈零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我觉得被子一阵乱动,接着发现陈零的脑袋也钻了进来,闷声笑道:“我陪你一起闷着好啦。”
他离我是那么近,连呼吸都扑在脸上,我怔了怔,讪讪地把被子掀开,道:“烦死了。”
陈零没有动,脸上还带着我乱涂上去的胭脂,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睛里如水般温柔。
不自觉地红了脸,我忙推他:“快洗洗去,都蹭被上了。”
陈零一笑,爬起来去洗脸。
我偷偷到窗前呼吸点新鲜空气,真是要命,刚才怎么会突然心跳加速呢?就算陈零是美少年也好,我们在一起都好几个月了,我总该对他有点审美疲劳了吧,怎么刚才还会被慑住了呢?那一阵子的心跳害得我差点要化身为狼了,上帝基督哈利波特呀,幸亏本姑娘定力十足,不然可要犯罪了。
“妹妹在想什么呢?”一无所知的陈零凑到我身边来,刚洗完脸,额前的头发有点湿,脸上散发着润泽的水汽,烘托得那双眼睛愈发的勾人了。
别离我这么近哪,我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我知道你长得好看可是不能利用这点来引人犯罪吧,哈利波特呀,你还没成年呢。
脑子里胡思乱想,警铃大作,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挨近了他。陈零贴着我的脸颊,轻声道:“你的脸好热……”
不热才怪,除非你现在给我一大块冰让我来降降温。
陈零用脸颊在我颊上轻轻地蹭,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喃喃道:“为什么这么热……”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揽住了我,手臂稍稍用力,我全没抵抗力地伏在他怀里。坏了坏了,上帝基督哈利波特统统从我脑子里飞走了,我、我、我…………
伸出舌头在陈零脸上一舔,我咕咕笑道:“喵~~~”再伸出爪子在他腰侧一挠,陈零痒得笑出声来,急忙逃开,跺着脚道:“你做什么?”
“喵呜~~~”我在手上哈了口气,继续我的呵痒攻击,陈零急忙躲闪,笑闹声冲散了刚刚的暧昧气息。
天地良心,我楚轻云身为二十三岁的成年人,说什么也不会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孩下手的,就算他再美型也不行,我,是意志坚定的!请忽略我怦怦的心跳声吧,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