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4章

33旅途

九月的天空格外高远明洁,那透澈的蓝、轻薄的云和凉爽的风,都让人心旷神怡。

我和陈零共乘一匹马,他从后面抱住我免得我不慎落下去,我们纵马跑在前头,其余的人和马车紧随其后。

“快看,鸟!”我兴奋地指着天空大叫。

陈零抬头看了看,笑道:“是鹰。”

我当然知道那是鹰,只不过刚才一兴奋就忘了它的名字嘛。

那只巨大的雄鹰伸展着翅膀在空中滑翔,良久才扇动一下,我望着它在空中盘旋时那从容的姿态,一时入了神。陈零轻柔的呼吸就在耳边,我的心里忽然有点乱。

时辰虽然尚早,官道上赶路的人却已经不少了,只是我们这一行人太过招摇,一望而知是大户人家出行,所以一般三三两两的行路人都会自动让路,即使要赶超也是从路边过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匹骏马从我们身边超了过去,擦身而过时我隐约听见马上乘客说道:“……倒是好马,只可惜落在这种纨绔子弟手里,发挥不出脚力。”说着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还以为我们跑得挺快了呢,被人这么说,我们的马一定很委屈吧。

“七哥,跑快点,超过他们。”我催促陈零。

陈零微微一笑:“跑那么快做什么,尘土飞扬的。”

“我想看看这匹马能跑多快嘛。”我央求道。

陈零扭头向陈鱼看去,陈鱼道:“也好,咱们先走,让老六带着马车随后赶上。”说着拍马先行。

我大喜,刚想拍手欢呼,却被陈鱼、陈棋、丁冲、温暖他们飞奔的骏马扬起的灰土呛得一阵咳嗽。陈零一笑,用手帕给我挡住口鼻,这才摧马扬鞭。

我们的马果然是好马,不仅模样长得俊——头上要是长支角完完全全就是漂亮的独角兽——而且脚力也是极佳。没多久我们便赶上了先前过去的那几匹马,我听见马上乘客发出惊讶的感叹声,在超过他们的时候我得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正对上其中一匹枣红马上的汉子,那人正盯着我们的马,脸上满是羡慕之色。

哈哈,羡慕吧,这回也让你们吃吃灰。我得意地笑了起来。见我高兴,陈零便摧马跑得更加快了。

不过我的身体确是不够强壮,很快就觉得疲倦了,哥哥们体贴地在官道旁的驿站设的茶寮处停歇下来,顺便也等一下马车。

棋坪骑着马同拈豆儿、小萤火虫、药泉几人赶了上来,先在冰凉的石凳上给我铺好了椅袱才让我坐,在我怀里放了抱枕,面前的石桌仔细地擦了一遍,铺上秋香色四角绣万字的桌布,再摆好我们惯用的茶具,向茶寮主人要了热水冲泡自己带来的茶叶。

稍后那几个骑马的乘客和我们的马车也到了,再加上原本在茶寮休息的客人,一时间很是热闹。

裁云下了马车先要了清水来给我擦脸洗手,又摧着我上车重新换了套干净衣服。画纹拿出食盒,把家里做的点心摆好。书桐只是坐在一边倚着桌子笑,画纹嗔道:“姐姐好歹动动手吧,一个人歪着做什么呢。”

书桐笑道:“唉哟,坐了这半日车,颠得我骨头都要散了,让我歇歇吧。”

棋坪给她倒了杯茶,嘴里却没好声气地道:“本来身子就不好,还非得跟了来,路上遭罪吃苦,何苦来着。”

书桐笑道:“托了姑娘的福,不然哪有机会出来玩哪。”

陈零先拿了块点心给眼巴巴的小萤火虫,道:“早上出来的时候兴奋得不吃东西,现在可饿了吧?”

小萤火虫嘻嘻一笑,啊呜一口就吞掉了。

拈豆儿道:“他一天吃八顿都不饱,刚才都溜上马车找裁云要吃的填了个半饱了,这会儿又饿。真不知道他的肚子是不是个无底洞。”

莺声燕语,玩笑吵闹,整间茶寮都快沸腾了。我们这不是出门,倒像是踏春野餐来了。

虽然是说笑着玩闹着,丫头书僮都还是很有规矩,该做的一点不落下,保镖车夫们就在外面随便歇了,要了茶水吃食。

因为这番豪门做派,惹得人人侧目。曾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几个人,三男一女,带着刀剑,模样像是江湖中人。四人坐了一张桌子,不时向我们瞥上一眼。过了一会儿,那女子起身走到坐在最边上的书桐的身旁,道:“这位姑娘,有礼了。”

书桐起身还礼:“不敢当,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道:“姑娘称我柳嫂子就好。我们当家的刚才看见你们家小公子的白马很是神骏,想问问这马卖不卖。我们是从成钧过来的,世代都是牧马为生,因此看到了好马就很是喜欢。”

书桐微笑道:“柳嫂子长得年轻,我刚才还想着称声姐姐呢。听说成钧现在局势很乱?”

柳嫂子叹道:“可不是嘛,都怪那个外姓王,好好当他的王爷不就成了,还想当国主,纠集了一群狼子野心的人四处攻城掠地。可苦了我们百姓。我们家的牧场就在与幽都临界的地方,本来就时常受到幽都人的骚扰,现在又加上了外姓王的军队,唉,一个借口就把我们的马都征去了,银子才给了不到半数。朝廷还以为我们跟外姓王有关系,哪知道我们是被逼的啊。这下子可好了,在自己国家都没办法待了,只好四处漂泊。”

书桐同情地道:“有家不能回,真是太辛苦了。那个外姓王就是平肩王皇甫落尘吗?听说他家祖上于成钧国皇室有大功劳,才封了个世袭的平肩王。”

柳嫂子道:“可不就是他。皇甫家有自己的封地,也不用向朝廷纳税,连封地的官员都是他们自己任免的,只需向朝廷通报一下就成了。这是多好的事。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越是恩宠越是要反。”

书桐道:“我听人讲皇甫落尘说成钧国本来就该是他家称皇的。”

柳嫂子道:“哎哟哟,这种事我们平头百姓哪里知道。原来外姓王没反的时候,我们成钧国泰民安的,有多好。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流民,乱世啊。”说着连连叹息。

书桐又安慰了她几句,柳嫂子倒是个健谈的人,心直口快地把自己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那三个男人里年纪大些的便是她的丈夫柳归,其余两人一个柳归的徒弟时运,一个是柳嫂子的弟弟任唯贤。四个人是要去凤麟国的都城投奔亲戚的。外国人到凤麟是要持有效证件才可以的,本来因为成钧的流民大批涌入凤麟,边关早已禁止随便发放许可证了,他们四人因为常往来凤麟贩卖马匹与边关守卫有些交情,又花了大笔的银子,这才得以入境。

全都套问明白了,书桐才道:“我们也是去京城看望亲戚的,那马是我家七少心爱之物,恐怕是不便相让。真是对不住柳嫂子了。”

柳嫂子道:“哪里哪里,我们原本也是太唐突了。我看姑娘长得这样出色模样,谈吐又是这么有礼貌,是个大家闺秀吧?”

书桐笑道:“柳嫂子见笑了,我只是个丫环。”

柳嫂子感叹道:“丫环都这样不俗,可见你们家里是多么富贵了。姑娘啊,嫂子跟你说句实话,钱财不露白,虽然是带了这么多保镖,可到底要小心才是。”

书桐连声称谢:“我一定转达给我家主人,多谢嫂子关心。”

柳嫂子这才愉快地回去自己座位了,恐怕她还没反应过来,聊了半天她的底细是让书桐摸得一清二楚了,我们是何来历他们还不知道呢。虽然对她有些抱歉,可是我也理解书桐的小心,安全唯上,小命重要。

歇了一会儿,柳嫂子四人便先上路了,走之前书桐还冲他们点头微笑,那两个年轻的汉子看来有点晕陶陶的。

再赶路时,我两条腿疼得已经不想再骑马了,就和书桐在一辆马车里躺着,帘子都打开着,方便我能看到外面的风景。骑马的众人也都缓缓而行。陈忧陈零不时弯腰探头进来看我有什么需要。

忽然前面传来厮杀声,陈鱼示意众人停下,众保镖将马车团团护住。陈鱼道:“我去看看。”

丁冲道:“一起去。”

二人策马上前,不多时那杀声渐止,陈鱼丁冲拍马回来,丁冲一脸兴奋,连呼痛快。

陈鱼道:“是刚才在茶寮遇到的那四个人,碰上了劫匪。我们帮了他们一把。那个姓任的年轻人受了点伤,我留了伤药给他。”

大白天的就有抢劫这么没技术含量的,看来凤麟也并不太平呀。

陈鱼安慰我道:“别怕,那些人已经被丁少侠打跑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看了还在跃跃欲试的丁冲一眼,突然想起他刚来时镂月她们对他的形容——好像随时都要打架一样。呵呵,形容得挺准确的。

出行的第一天,除了上午的时候在马上颠得我腿疼之外,一切都向在家里一样舒适,就连我们夜晚投宿的客栈也是五星级的。有银子好办事,客栈特意腾出后面独立的小院落来给我们休息,不仅安静,而且方便守卫。

虽然我们的行动挺招摇的,可这里毕竟是凤麟国的地盘,各地官员都还买陈家的面子,没有官兵扰民之忧。而那些土匪路霸,老实说并不多,即使有也是小股作乱不成气候,光是我们家的保镖就够他们胆颤的了,更何况还有丁冲温暖这样的高手。

这里叫做涌泉镇,传说镇中有一眼清泉,是一位思念死去情人的女子的泪眼化成,长年不竭,泉水清澈甘甜,喝这种泉水可以长寿。在泉边还有那位女子化身的石像,据说曾有人在七夕的夜里看见石像化身为一个美女,对月垂泣。听了这个传说后,我们就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日,去看看那传说中的甘泉和石像。

第二天我们去看泉水,街上的人流突然涌向一个方向,还有人叫着:“快看哪,有人打擂了。”

打擂?我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陈零见我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迟疑道:“诶——?这……不行。妹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真的不行。”

陈棋道:“什么事不行?”

陈零道:“妹妹想去看打擂。”

陈棋眼睛一亮:“在哪里?”

陈零无奈地道:“五哥,不行。人多,太乱了……”

丁冲兴奋地挤了过来,大声道:“那边在打擂,咱们过去看看。”

YEAH!我向陈零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同陈棋几人随人群跑了过去,陈零只得跟上,不忘同陈棋一左一右护住我,免得我被人群挤倒。

哇,这就是擂台啊!

我张大了嘴巴感叹了一会儿,其实也不过就是木板搭起来的一个高有两米的台子,粗糙得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至少也该挂一幅对联,上书“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啊。

台上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浑身肌肉纠结如虬龙盘踞,相貌倒挺是威武。

好一个健美先生啊。我再度感叹。

而在他对面站着的却是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小小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袭白衣,脸上戴着半边乌木面具挡住了右半边脸庞,而那显露出来的左半边脸庞却是一张被刀伤烫伤损毁了的脸,画纹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捂住了眼睛。

是什么样的灾难令他有这样伤痕累累丑陋又恐怖的脸庞啊?我心里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少年站在那肌肉夸张的大汉面前显得十分镇静从容,甚至那眼神里还透着不屑。

有人大声道:“怎么是个小娃娃啊?小娃娃,你快下来吧,那上头可不是好玩的,擂台上打死勿论哪。”

又有人道:“齐老三的拳头狠得能打死一头牛,他摆擂这半年还从没人能竖着走下擂台呢。”

有个好像知道前因后果的人道:“小娃娃,被齐老三骂两句娘没什么了不起的,跟他打擂可是要没命的。你还是忍一忍吧。”

那少年对这些好意的劝阻充耳不闻,向那壮汉齐老三微微一扬下巴,道:“来吧。”

齐老三大声笑道:“上了这擂台可就不容你下去了。下面的兄弟们,赌盘开多少?”

有人报了个数目,齐老三不满意地摇摇头,再打量那少年几眼,叹气道:“也罢,跟个瘦鸡仔似的,也没人肯买你赢。老子就当活动筋骨吧。”

说着一伸巨灵神般的手掌抓向少年的肩胛骨,看来是打算先捏算他的肩胛骨再说。但那少年身子只稍稍一侧,便让过了那一抓,接下来的情况我根本就没看清,只发现眨眼之间齐老三就已经躺倒在擂台上,喉间一个血洞正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血。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沉默了几秒钟后又爆发了如雷般的喝彩声和惊呼声。

少年甩了甩左手,我这才看见他的指尖套着精钢制的尖锐的指套,随着他甩手的动作,血从上面滴落。他就是用这个东西杀了比他壮上不止三倍的齐老三吗?

丁冲轻轻道:“好功夫,好快的身手。”眼中闪烁着好斗的光芒。

温暖拉住他,道:“咱们别多生事端。”

丁冲道:“我看这小子身法怪异……”跃跃欲试地也想上擂台上去,却被温暖拉住不放。

杀人了……我浑身发麻,很没用地瘫在陈零的怀里,人家只是想看打架,不是想看杀人啊。

“孤魂野鬼竟然还有无谓的意气之争,这样曝露阳光之下,是想惹夫人发怒吗?”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的一个声音,透着丝丝的寒意和湿漉漉的粘湿之意,在这轰雷般的嘈杂声中竟然清晰可辨。

少年闻言身子一僵,突然足尖一点,飞身没入人群,几个闪身便不见了。

画纹被吓坏了,不住干呕,药泉只得把她送回客栈,同留在客栈的裁云、书桐做伴。虽然刚刚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但丁冲、温暖的兴致不减,我也镇定了心神,偷偷告诉自己:“习惯就好了,死人没什么可怕的,这里又不流行僵尸,它们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人脖子。”

34银鼠麒麟血童子

那个传说中的泉眼在镇外,我们是走路去的,来这里之后我就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不过那泉水果然甘甜清澈不负期望,我喝了几大口,有点怀念起农夫山泉有点甜来。不过那个石像我左看右看,发挥了我超凡的想像力,还是没看出来它哪里像个美女,不就是个石头柱子吗?看来传奇只能信一半,而且还只能信一小半。

温暖还想在镇上逛逛,我却已经没了力气再走了,便同陈零、小萤火虫先回客栈去。

客栈老板看在银子的面上,对我们十分巴结,见我们回来连忙迎上来,陪笑道:“几位去尝过泉水了?一定能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

陈零含笑道:“承您吉言。”

“小王八羔子!弄湿了老子的衣服!”院中传来一声怒骂,却原来是车夫在斥骂一个店小二。

那店小二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完完全全还是个孩子,被骂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小萤火虫道:“怎么回事?”

那个车夫这才看见我们,忙道:“给姑娘、七少见礼了。这个小……小孩把刷马的水倒在我身上了。”他的衣服还在湿淋淋地滴水。

掌柜的上去就给了那小孩一个嘴巴,喝道:“眼睛生到哪里去了?还不给这位客人陪礼?”

小孩眨巴着眼睛,眼泪快要掉下来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车夫陪了礼。

棋坪和裁云听到吵闹声都出来了,棋坪瞪了那车夫一眼,道:“不就是湿了件衣服么,也值得大惊小怪?在家里你也敢这么吵闹?”

裁云也道:“我刚才隔着窗子都看见了,不是你突然跑过来撞翻了那孩子提的水桶么?怎么反而怪起人家来了?”

车夫被她俩训得面红耳赤,小萤火虫道:“快去换衣服吧,别在这里傻站着了。”车夫如蒙大赦一样连忙跑开了。小萤火虫向棋坪道:“好姐姐,怪渴的,赏口茶喝。”

棋坪鼻子一皱,调皮地笑道:“喝完那个能让人长命百岁的泉水,不知道还喝不喝得下我们这凡夫俗子泡的茶了。”

小萤火虫笑道:“姐姐泡的茶就是神仙也想喝啊。”

在无人关注下,那个泪汪汪的小孩又开始提水刷马,裁云悄悄走过去,柔声道:“真是对不住啦,可还疼吗?”说着伸手轻轻揉揉他红肿的面颊,又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他手心里,微笑道:“拿去买点吃的。好孩子,别委屈啦。”

小孩握着那锭银子,望着裁云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轻咬住了嘴唇。

回到房里,我问陈零刚才怎么不教训一下那个仗势欺人的车夫,陈零笑道:“小萤火虫不是教训他了吗?”

我道:“明明是棋坪教训的,小萤火虫只为他开脱来着。”

陈零笑道:“如果棋坪不出来,小萤火虫自然会教训他,但棋坪既然已经训过话了,小萤火虫就打个圆场。毕竟是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对他们不能太严厉的。况且,即便是在家里,你几时又见我管教过下人了?”

我撇撇嘴,道:“我知道啦,哥哥们想教训哪个下人,根本不用自己开口的,身边的书僮丫环就代理了,免得失了身份嘛。”

陈零但笑不语。

当晚裁云与我睡在一起,有值夜的保镖在门外守卫。

躺了没多一会儿,我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在裁云身上东摸摸西捏捏,裁云痒得直笑:“平时一个人你也睡了,怎么一有人陪你你就要摸来摸去的?”

我哼道:“摸自己没意思嘛。裁云,把胳膊晾外面一会儿,冻凉了再放进来给我摸。”

裁云笑道:“不如我给你拿块冰来好了。”

我道:“冰太硬了。”

好像只是那么一恍惚,我突然觉得夜风好凉。

夜风好凉……难道没有关窗吗?我茫然四顾,满天繁星近得像要洒落一样,在这繁星点点中有两颗星亮得异常让人心惊胆颤。

我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会上一秒钟还在驿站里,下一秒钟就站在了荒郊野外?

我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刚刚身边还是貌美如花语笑温柔的裁云,这会儿就变成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冷酷少年?

“我在做梦吗?”听到裁云的声音,我连忙转头,原来她也在,还穿着薄薄的内衣,和我一样表情茫然困惑。

那戴面具的少年负手而立,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不屑。

我拉住了裁云的手,身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裳。

这不像是梦。

裁云也缓过神来了,和我紧紧依偎在一起。白天的时候她没有去看打擂,但早从画纹的描述中得知了那少年的模样,此时看见他那半张可怖的脸,裁云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个红衣小童从天而降……原谅我用词的夸张吧,主要是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少年身上了,这个红衣小童的出现把我吓了一大跳。

红衣小童的模样就像雪娃娃般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我与裁云身上一转,向那少年道:“怎么是两个?”

少年冷冷地道:“那房里就她们两个,我想总有一个是吧?”

红衣小童露出不悦之色:“难道你都没打探清楚哪一个才是陈婴吗?”

少年哼了一声:“反正她二人中总有一个是。”

果然是冲我来的,我心中哀叹一声。裁云颤抖的身体突然不再发抖了,她脊背一挺,声音清雅地道:“我就是陈婴,你们找我何事?”

我一呆,裁云暗暗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可是我怎么能让裁云替我担去这份危险呢?我大声道:“我才是陈婴。”

红衣小童看了看我,再看一看裁云,突然笑道:“这倒有趣。火麒麟,你瞧她们俩哪个才是真的?”

被称为火麒麟的少年瞥了我一眼,道:“这个眉眼倒也清丽,可这身子骨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再看一眼裁云,“这个就像多了,不仅长得美,又有贵气。”

红衣小童道:“所以说你不会看女人,这个是长得更美更像个大家闺秀,可是年纪嘛总该是过了及笈了。听说陈婴才十三岁。而这个小丫头……倒像是顶多十一岁的样子,还没发育呢。”

我怒啊,本来我的身材发育良好还是很有资本的,可是穿越之后的身体发育不良我也没法子啊,你这个小不点怎么能冒充色狼大叔的口气当面批评我的身材呢?如果能活着回去,我明天就开始吃猪手木瓜大补。

火麒麟冷哼道:“那你是说这两个都不是了?”

红衣小童笑道:“准有一个是的,不然刚刚她们也不会抢着承认自己是陈婴了。”

这个小不点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我忙笑道:“其实我叫镂月,她叫裁云,是我家姑娘身边的丫头,你们要找我家姑娘吗?有事我们可以替你转告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胡说一通,没准误打误撞就能逃出生天呢。

那红衣小童根本没打算理我,笑眯眯地道:“不管哪个是都无所谓,反正也不能留活口,把她俩的脑袋一起带回去就是。”

火麒麟道:“好。”左手一扬,那尖锐的指套向裁云的脖子切过来,斜地里突然飞来一颗石子,正打在火麒麟的手指上,一枚指套被打落在地。

我连忙把吓得腿都软了的裁云拉到我身后,裁云捂着自己的脖子惊喘不已,火麒麟刚才虽然没割断她的喉咙,却已在她的咽喉处划出一道血痕。

红衣小童眉头一皱,喝道:“是谁?”

静默了几秒钟,才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个手持弓箭的小孩在距我们大约二百米的地方现身,背上还背着箭囊。

这不是那个被车夫欺负的店小二吗?我已经吃惊得不会再吃惊了。

红衣小童眉头一展,天真无邪般地笑了起来:“银鼠,怎么是你?”

那个名字叫银鼠的小孩默默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红衣小童。火麒麟眼中闪过一种莫名的神色,冷冷地道:“为什么阻止我?”

银鼠看了裁云一眼,道:“你不能杀她。”

火麒麟微一侧头:“我没听错吧?你不许我杀她?”

银鼠虽然还是那副脆弱得谁见了都想欺负的模样,但还是挺了挺胸膛,道:“我收了她的定银,自然要保护她的安全。”

裁云轻咦一声,我想起裁云因为怜悯和宁事安人而塞给他的那块银子。

红衣小童格格笑道:“你疯了?你是杀手,不是保镖。”

火麒麟也道:“这是夫人派下来的任务,你别异想天开了。”

银鼠道:“血童子小代,我警告你,如果你敢碰她,我就先杀了你。”说着将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对准了那个红衣小童,眼神猛然迸发出森森的杀气,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充满了锐气。

血童子小代笑容一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随即又是满面笑容,道:“银鼠天生神力,穿甲箭可射中一百五十丈之外的一只蚊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你以为凭你这小小伎俩就可以反叛夫人的命令吗?”

我在心里暗暗换算了一下,一丈约等于三米多,那一百五十丈就是大约五百米了。以前学着用弩箭的时候,丁冲曾告诉过我,一般的良弓射程都能达到三百米左右,最好的强弓甚至可达五百米外。只是那样的弓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动的。想不到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竟然能把箭射那么远啊。

银鼠的声音明显地紧了紧,仍坚持道:“我已经离开了鬼谷,你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连火麒麟也是一怔,血童子小代更是脸色一变,道:“我说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去,还当是夫人又派了你别的任务,却原来……”话没说完,突然纵身向我和裁云扑了过来。

他一个小小孩童,此时纵身一扑却如下山老虎般气势逼人,我们连跑都来不及,只觉有什么东西掠过我的面前,接着小代怒叱一声退了开去,右臂上赫然插着一支白羽箭。

银鼠搭上第二支箭,冷静地道:“血童子,你虽然年纪比我们都大,可是吃亏在是个侏儒,永远也长不大,腿总是这么短。如果你能长高一点,腿再长一点,或许你的轻功会再快一点。”

血童子小代气得脸色发白,恨声道:“你来真的?”

银鼠道:“想再挨我一箭吗?”

血童子小代向火麒麟道:“杀了她们!”

火麒麟冷哼道:“这么近的距离谁能躲得过银鼠的箭?”

血童子小代怒道:“连你也要反了吗?”

火麒麟道:“反正我的任务都完成了,是你拉我来帮你杀陈婴的,杀不了她夫人也不会怪我,要怪只会怪你。”

血童子小代脸色又变,嘿嘿笑了起来,道:“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是那么讲道理,你的脸也不会毁成这样。”

火麒麟眼中寒光一闪,反辱相讥道:“你事事遵从不还是被灌了毒药,长到二十几岁还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模样?”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中迸出的火花足以燎原。我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原来这三个人都是葬花鬼谷的杀手,血童子小代是奉命来刺杀我的,火麒麟是另有任务,中途被血童子拉来帮忙,幸好还有一个要反出鬼谷的银鼠要报答裁云对他的善意,不然今晚我俩定然小命不保。

裁云手中满是冷汗,我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人情不自禁地望着银鼠,眼神中自然流露出无限哀求之意。

银鼠小弟弟啊,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血童子小代拔出手臂上的白羽箭,毫不在乎伤处,恨声道:“你拦住银鼠,我取她俩人头。”

火麒麟退后一步,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吩咐?”

血童子小代咬牙道:“不杀了她们,你也一样要遭秧。”

火麒麟微一犹豫,飘身上前,道:“你拦银鼠,我杀她们。”

血童子小代道:“好。”反手抽出一把剑来,剑身如一泓秋水般明净夺目。

火麒麟身子微微一僵:“血婴的郁愁剑怎在你手中?”

血童子小代格格笑道:“你不知道么?江笛奉命杀了血婴,我又杀了江笛。”

火麒麟站在血童子身后,眼神深远而冰冷:“原来血婴和江笛也都死了。”

血童子小代道:“不错。所以你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帮我……”他的话被截断在喉咙里,火麒麟从他身上慢慢抽回了左手,仍是那样随意地轻轻甩了甩手,抖落精钢指套上的血滴。

血童子小代倒下去的时候,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裁云腿一软,整个人都倚在我身上,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

银鼠放下弓箭,道:“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火麒麟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拾起了那把郁愁剑,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发出阵阵龙吟。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咱们一起十二个人,血婴、江笛都死了,朱雀下落不明,你又要反出鬼谷……唉,他日相见不知尚有几人在。”

银鼠道:“火狐也反了。”

火麒麟又是一怔,喃喃道:“连他也……不错,若不是他,你又怎么会有胆量这么做。”

银鼠道:“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

火麒麟微一沉吟,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郁愁剑,道:“剑是好剑,可是主人已经不在了,你也随着去吧。”说着手指用力,将剑身夹断,随手掷在地上,竟是飘然而去。

银鼠走过来,伸手拉裁云起来,道:“你没事吧?”

裁云摇了摇头,银鼠看见她颈中的伤口还在流血,便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系在裁云颈中,柔声道:“还好,伤口很浅,不碍事的,过几天就长好了,不会留疤。”

我还坐在地上,见他也没有扶我起来的意思,只好自己麻溜地爬起来,问:“你一直跟着我们吗?”

银鼠没有理我,取出一个小瓶子,走到血童子的尸体前,向裁云道:“回过头去,别看。”

裁云听话地转过身,他既然没有叫我别看,那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他从瓶中倒出一些粉末,放在血童子的伤口上,那伤口立刻冒出黄色的泡沫,并迅速腐蚀附近的血肉,情形甚为可怖。

经历过各种恐怖片的洗礼,我对这种并不危及自身安全的恐怖情境还是可以表现得比较镇静的,只除了——呕!我扶着裁云吐了起来。

裁云见状只是连连拍抚我的背,非常聪明地没有因为好奇而回头来看。

等我吐完了,血童子只剩下了一滩黄水,银鼠将断剑同那黄水一起埋了,便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我虚弱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化尸粉吗?”

银鼠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道:“我还以为这是金庸编出来的东东呢。它和硫酸是不是近亲哪?”

银鼠听不懂我的话,便自动忽略了,道:“我送你们回去。”

裁云忙道:“多亏小兄弟舍命相救,我们感激不尽。”

银鼠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身量未足,不方便带我们两个人一起用轻功,便在前引路。好在这里离镇里并不太远,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就看到出来找寻我们的人,眼尖的拈豆儿先看见了我们,大家便跑了过来。

银鼠便站住了,道:“那是你们的家人吧?有他们来接你们,我就不送你们过去了。”

裁云忙道:“小兄弟何妨与我们一处,也好答谢。”

我心想,你是要反出鬼谷的人,不从你身上打探消息岂不是浪费资源?也连忙开门见山地道:“鬼谷的事我们也正想有问题请教,那葬花夫人手段残忍,你不如与我们合作。”

银鼠犹豫了一下,缓缓地道:“此事我还要与同伴相商,容后再叙。”不顾我们苦苦挽留,飞身便走。看来这个隐身的客栈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知道那个火麒麟是用什么法子把我和裁云劫走的,竟然连门口的守卫都没惊动,直到丁冲巡夜的时候发现我们的房间里没有呼吸声,这才惊觉我们已经不见了。大家吓得都快得心脏病了,陈零抱着我再不肯放手,陈棋连声催促他:“你倒是先让我看看妹妹有没有受伤。”连催了好几遍,陈零才放开我,认真地道:“从今天起,我同你睡一个房间。绝对不能再让你受这种惊吓了。”

听我讲述了发生的事情之后,陈鱼道:“那个银鼠我们一定要拉拢过来。”

陈棋道:“鬼谷规矩森严,葬花夫人又极为残忍,脱离鬼谷的人不是被杀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既然要反出鬼谷,那应该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想不到竟然会因为裁云对他的善意而挺身相救,这冒的可不是一般的险。”

陈鱼道:“由此来看此人倒是极重情义,如果能再见到他,多半可以说服他来帮我们。”

陈棋道:“嗯,那个火麒麟提到了十二个人,已经死了的两个是血婴和江笛,那剩下的都有谁呢?”

陈鱼道:“这十二个人会不会就是葬花夫人收养的那些‘小兽’?”

他与陈棋商量着,我则靠在陈零身上发呆,看来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精彩到处处刀光剑影步步杀戮陷阱。

陈零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轻声道:“我真应该打一把锁。”

我道:“做什么?”

陈零道:“把你和我锁在一起,这样就算有危险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担着,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

我怔了怔,道:“那上厕所的时候怎么办?”

陈零一呆:“……诶——?”

看着他那发傻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那些惊恐渐渐散去。

我除了胃不舒服就没别的问题了,裁云的伤口也经过了包扎,只是受了这一番惊吓之后,裁云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我们又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只好继续赶路,真是辛苦了裁云。因为感动于她冒我的身份来替我抵挡不可知的危险时的那份勇敢,我想亲自照料她,但裁云却说什么也不肯。见我在她身边她反而休息不好,我也只得回去自己的马车,留下棋坪和画纹来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