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万春亭前,漫罗俯下身来,恭敬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继而侧身对着颜啸两侧的宁王和颜子煦巧然一笑,又道:“漫罗见过皇叔,见过四哥。”
伴着颜啸右手轻抬的动作,宁王清脆的笑声也同时扬起,冲着漫罗招招手,他笑道:“许久未见,漫罗你却是越长越俊俏了,过来给皇叔好生瞧瞧。”
漫罗款款走入亭中,来到宁王身边,先冲对面的子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在宁王边上的座位坐下,“前日皇叔抵达京都,漫罗本该亲自入宫为您洗尘,无奈实在身体不适,还望皇叔莫要见怪。”
宁王宠溺地拍了拍漫罗的手背,笑道:“漫罗也真是的,同皇叔客套些什么?”关切地看向漫罗,宁王又问:“身体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漫罗轻轻地摇了摇头,“已无大碍,劳皇叔费心了。”
宁王高兴地笑着,点点头道:“没事就好。”自从漫罗见到这宁王起,他就一直在笑,也不知是打心底疼漫罗,还是只在皇上面前摆摆样子,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没多大的区别。
正当漫罗暗自思忖着的时候,宁王又突然开口,“既然来了,干脆等用过午膳后,你和子煦陪本王和皇兄一块儿打猎去吧?”
“打猎?”漫罗一惊,心想这活她可不会,虽说在现代的时候和朋友去马场骑过马,不过也就骑过没几回,马术还不到家呢?更何况骑着马去狩猎呢?
然而她还未出声拒绝,她那老狐狸父皇倒是先为她说起话来了,“漫罗向来不擅打猎,怕是皇弟这提议要让他难堪了。”
宁王一听,先是愣了愣,随后又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没事,让子煦教你,漫罗这么聪明,定是一学就会。”
漫罗本当颜啸会继续为她说话,怎料那老狐狸听后只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句,“那便如此吧!”当时她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好一个颜啸,你故意整我的是不?可奈何圣意难违,于是乎,当日下午,她背上一桶子的箭,拿着一把弓跟在子煦身边与两位长辈一同上了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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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此同时,罹湮坐在内室的窗边,望着窗外的花卉在阳光下愈显娇艳动人,耳边是秦隽冷静的嗓音,就似在平铺直叙一段事实,不带丝毫感情,“昨夜七皇子是在抚容苑留宿的,听下人们私下里议论,七皇子应该是与容轩公子行了房事,半夜里苏总管因担心七皇子而闯入屋内,却被七皇子愤怒地骂了出去。”
罹湮安静地听着,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但是他隐藏得很好,那一抹神色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依然痴迷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他微微启口,那一句问话也不知究竟是在问谁,“是吗?”而后他轻轻牵动了唇角,笑得模糊不清。
而秦隽毕竟跟了罹湮十五年,此刻只要对方有一丝的不对劲,他都能感觉得到。试探性地启口,他问道:“主子,您在难过吗?”
罹湮这才回过头来,对上秦隽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瞬不瞬,“不,我不会为了他而难过。”他淡淡地回答,而秦隽却知道,他主子是真的难过了,虽然他嘴上倔强地否认着一切。
罹湮总是如此,他什么事都喜欢往心里藏,明明不坚强,他却要假装坚强,明明不快乐,他却要假装快乐。他用假面把自己伪装起来,以为这样就是在保护自己。
可是他始终不明白,有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它很脆弱,也很坚固,它容易碎,也能穿透心墙。即便他伪装了一层又一层,费尽心思地想要构建出自我保护的城墙,然而在感情这东西面前,转眼即瓦解崩塌。
“今晚行动吧!”他突然扬声,如是而道。秦隽只是顺从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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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午后,阳光很好,漫罗等人骑着马穿梭在猎场里,几缕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落下来,在地上落下一个个斑驳的点。漫罗驾着马缓慢地跟在子煦身后,听着他口头的指示试着拉满弓弦,射箭而出。
相反倒是两位长辈很有斗志,倒是开始比试谁打到的猎物更多。
狩猎一共持续了两个时辰,前一个时辰漫罗在努力地向子煦讨教射箭的技巧,而后一个时辰,他们俩干脆骑着马漫步在树林间,开始了兄弟间的闲话家常。
子煦问她,“家事可好?”她轻轻地笑,心里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道:“一切安好。”言下忽然忆起昨夜的场景,那香艳旖旎的画面,至今仍让她脸红心跳。
散场的时候累得不行,本想回去倒头就睡,却被他那一根筋的四哥给拉住,怎么说都要拉她一块儿活动。
当夜子煦本约了其他兄弟聚在迎香楼,恰好逮着了她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弟,自然要拉上她一同去风流快活。
漫罗本推脱说:“迎香楼乃出青楼女子的地方,四哥也知道,我对女子毫无兴趣。”怎料子煦听她如此一说,竟然为了她一人临时改了活动场所,“那么,咱去冷霜勾栏。”
漫罗终究拗不过子煦,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同去了。然而一直到很久以后,她都在后悔这一天的决定,也许当时她不跟着四哥一起,而是回去府里,那么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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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安宁郡主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隐约感觉有个人来到了床边,那人就坐在床沿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却始终一声不吭。这就仿佛是一场梦,可是却特别的真实。
缓缓睁开一条眼缝,她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怎料一睁眼,果真瞧见一名少年正坐在床边,黑夜中,少年的眼如星子一般明亮而透彻。睡意顿无,颜安晴猛地从床上坐起,对着少年尖声而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本郡主的厢房,活腻了不成?”
少年淡然而笑,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唇间,轻轻地“嘘”了一声,“郡主先别动气,今日我来,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他始终微笑着,见安宁郡主终于平静下来,才柔声而问:“郡主可还记得十年前在神祭坛的那一晚?”
适应了黑暗,颜安晴皱了皱眉,这才真正看清来人的面容,苍白的容颜,媚人的双眸,还有那万种的风情,分明就是白日里初见的罹湮,“什么神祭坛?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劝你最好赶快离开,不然我叫人了,到时候定有你好受的。”
“别。”罹湮伸出手轻柔地抵住颜安晴的双唇,随后再度启口,“郡主不记得了吗?那一年您可是和宁王一同来的神祭坛,那夜的月亮和今晚一样特别的圆,而有一个小男孩曾给你讲了个关于‘莺歌’的故事。”
颜安晴起初正想拍开罹湮的手,忽然听到“莺歌”二字,双眼豁然瞪得很大,她惊讶地望着罹湮,待对方将手拿开,她才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你就是当年那个男孩?”
罹湮温柔地在颜安晴额间落下一吻,“感谢您还记得我,我亲爱的郡主。”
顿时眸中溢出一股暖流,颜安晴激动地拉过罹湮与之紧紧相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十年前一别,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她沙哑地说道,口吻中含着喜悦与激动。
罹湮任由颜安晴抱着自己,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窝,他淡淡地问:“郡主可还记得莺歌的故事?”
颜安晴笑了,“当然记得,我一直很想知道莺歌……”莺歌最后如何了?她本想如此问的,只是刹那间似乎有什么断了。
惟有罹湮仍旧抱着颜安晴,只是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莺歌死的时候很绝望,她不知道楚源为什么要杀她,而在对方眼里,那抹悲绝很可笑。当锋利的刃划过颈项,割断的除了莺歌的命,还有那段情。然而到最后,她死前只说了三个字,不是‘为什么’,而是‘我爱你’。”把倒在怀里的女子扶正了放平在床上,罹湮的手抚过她的眼睛,将那未瞑的双目合上,而后站起身,他一步步地走向门外。
故事的结局只是如此,莺歌这一生惟独做错了一件事,她爱上了楚源,而楚源却不爱她。
至门外,秦隽早已等候多时,见罹湮款步而出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任务完成了。迎上罹湮,他凑近对方耳畔低声道:“主子,浅笙想见您。”
罹湮微微颔首,“那么,出府吧。”
罹湮依然记得,十年前的那一晚,那个女孩说:莺歌很幸福。是啊,真正可悲的是楚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