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前所未有的第一例, 七皇子竟然将晚膳摆在了地牢里,那间总让人感觉过分阴森的牢房内,因为这顿不曾有过的佳肴筵席而升腾起一丝暖意。
罹湮静静地坐在漫罗身边, 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忽而对方夹了一道菜送入他的口中, 笑道:“尝尝这味道, 你应该会喜欢。”不同的地方, 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动作,在罹湮的心里泛起同样的温暖。
还记得那一次, 在云湮斋,漫罗也是这样喂着他尝遍每一道菜色, 当时他也如此刻一般, 顺从地张开嘴, 感受着那些佳肴的滋味,最后会回应一句, “嗯,很美味。”
不久之前,这个少年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着漫罗哭泣了许久,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裳, 而那一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要挽留住对方, 哪怕用尽一切的手段。泪水从来不是他的工具, 他也没想过用流泪的方式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只是当时眼泪一颗颗地往下坠, 他怎么都止不住心头的伤。
漫罗说:“只要你点头,今夜,我便为你留下。”于是他拼命地点着头,仿佛生怕只要动作幅度稍小一些,对方就会看不到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漫罗在抱着罹湮的时候,感觉这个人是那样的脆弱,总让人不忍去伤害,就如那风中落叶,荏柔得不堪一击,她轻抚着他的背脊,告诉他,“今夜,我为你而留。”
罹湮取过一只酒杯,斟满了酒水递到漫罗面前,“罹湮敬漫罗一杯。”
漫罗起初先是愣了愣,而后接过酒一饮而尽,由此为开端,二人开始猛灌对方,那行为看上去略显幼稚,却又显出难得的欢悦。
畅快淋漓地对酒间,罹湮给漫罗讲述所谓的杀人过程,以及他与弟弟浅笙为何会来到这里的经过,还有那些不曾对人提起的苦衷,他说:“因为那位大人说要我杀了安宁郡主,所以我必须这么做,如果违抗了大人的命令,我与浅笙都会吃苦头,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又怎能重蹈覆辙,让那样的悲剧重演呢?我受伤没关系,可是我不能连累浅笙,不能害得他与我一同受罚。”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并未表现得很激动,只是眸中的神色特别的悲戚,“爹娘死去的那一年,我才刚满十岁,浅笙比我小一岁,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跟着大人,是他将我们兄弟养大的,所以至如今,只要是他的命令,我们都不能有所违抗。”
说话间,他又递了一杯酒给漫罗,而自己却继续说着,“事情办得不好要受罚,任务失败了也要受罚,这是游戏向来的潜规则,而规矩,从来都不是我们定下的。”
他痴痴地笑着,口吻中透着满满的自嘲,“之前的我好傻,竟然一心想着要离开你,所以当那位大人说,要是这次的事再办不好,我就再也别回去了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此事定不能失手。”
听到这里,漫罗一惊,而后试探性地问道:“你说之前的你好傻,那么就是说,假如换作如今再接到这样的任务,你就不会杀颜安晴了?”
而罹湮却摇摇头,“不,我仍会杀她,但不是为了要离开你,而是在保护我的弟弟浅笙,只有我完成了任务,他才不会受到我的连累。”
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心间漫开,漫罗无奈地呵出一口气,道:“你果真是个一心为着弟弟着想的好哥哥。”
罹湮浅浅地笑起来,“他只剩下我这一个哥哥了,若是连我都不疼他,他会觉得很孤单。”举杯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后又连灌了漫罗好些杯,他说:“其实,醉了总比清醒着好。”
他突然伸出一手环住漫罗的脖子,深情地与之对望,目光迷离,隐隐中勾人心魄,媚色倾城,“漫罗,今夜请与我同醉。”说着,他取过桌上的酒,送到漫罗的唇边,对方就着酒杯,将那杯酒饮下。
“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的事?”漫罗淡淡地问道,罹湮依然专注地凝望着她,“很多很多。”
“告诉我,你口中的那位大人是谁?”漫罗终于将心头最大的疑惑问出口,其实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位大人才对吧,让罹湮活得那么辛苦的也只是那位大人而已,“告诉我是谁,我为你讨回公道。”
罹湮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绝望,而后他轻摇着头,道:“没用的,虽说您是苍蘅七皇子,却仍然不能把他怎样,若是您插手,可能还会把他逼急了。”
漫罗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这怎么可能?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权利?”
罹湮叹道:“就算七皇子在苍蘅的权势再大,可一旦出了苍蘅,您也只不过是个他国皇子而已。”顿了顿,他又继续开口,“那位大人,是玄漪的右相段则逸,您斗不过他的。”他的眸中泛起浓郁的悲伤,“之前你们一直猜我是在为玄漪办事,其实你们是对的。”
缓缓地将罹湮勾着她脖子上的手拿开,漫罗的脸色变得略显苍白,“你果真是卧底,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
罹湮垂下头,许久都不曾开口。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罹湮才又递了一杯酒到漫罗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有很多事是无法用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偏偏那一刻,面对罹湮的这句道歉,漫罗只感觉心中隐隐的痛,将那杯酒喝下,她望着罹湮,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可以不在意你的过去,但是,请你回答我,从这一刻开始,你是否能够保证只认我一人做主子?”
罹湮微微一愣,随后淡然地点了点头。漫罗旋即笑起来,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的是——只要你表示可以,我就愿意相信你。也许是很大胆很荒唐的一件事,将一个别有居心的人留在身边确实不是理智的行为,只是当时她对罹湮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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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有些醉了,好困。”漫罗便在说完那句话后彻底地倒下睡了去,望着因为酒醉而睡得分外安稳的七皇子,罹湮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希望您能原谅我,但至少,让我死前疯狂一次,请让我成为您的人。”言下,他摸到漫罗的衣襟,便打算为之宽衣。
今夜过后,他便是七皇子的人了,就算让他死,他也该死得甘心。如是想着,他已脱下了漫罗的外衫,紧接着,是中衣,最后……没有最后了,有的只是罹湮的惊讶,如当初容轩那刹那难以抑制的惊讶一般。
“啊!”他失声低叫了一声,随后却见漫罗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眼,而后坐起身将自己的衣服又重新穿好,望着罹湮,她平静地说道:“以前我的酒量很不好,喝两杯就会倒下去,可自从死而复生之后,我就变得会喝酒了,而且不容易喝醉。”她深深地望入对方的眸子,看到那双迷人的眼睛里仍带着一丝震惊,“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灌醉我,但我没想到,我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却还是一心想着要死。”
罹湮这才从怔忪间回过神来,不解地望着漫罗,他问:“既然您知道我是刻意要灌醉您,又还清醒着,为何不阻止我刚才的动作?您瞒了天下人十八年,不就是想要保住这个秘密吗?”
漫罗微微颔首,“是,站在我这个角度想,我确实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是个女子,可是小罹,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没有阻止你,只是单纯地想要让你知道事实,让你真正地认识我,也让你清楚明白,我将你放在一个怎样的地位。”她稍稍一顿,才又道:“如今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应该能够相信我了吧?”
见罹湮未答,她复又启口,“请你相信,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保护你,所以,别再一心想着死了,因为我不允许。”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告诉我,刚才你对我说的话里,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罹湮微微一愣,随后老实地回答:“全是真的,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相信您,所以我不会骗您。”
“那为何你还要死?对于已经将事实全盘托出的你来说,应该很清楚我会想尽法子保住你的性命。”漫罗很是不解,而罹湮的解释却让她甚为吃惊,然而虽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总需要有个人为事情负起责任,只要我一死,那位大人也能气消,浅笙就可免受责罚,为了他而死,我心甘情愿。”罹湮坚定的声音回荡在阴冷的空间内,越发的让人感到绝望。有的人一生为自己,而有的人却始终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