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支箭矢破空而来, 箭尖带着阴冷的寒光直逼向漫罗与容轩的方向,刹那间有一种错觉侵入心头,仿佛死亡离自己那么近。然而即便如此, 却也不能轻言放弃, 她还不想死, 更不能拖累容轩与自己一同死。
纵身一跃, 她带着容轩飞掠而过, 堪堪避开那百支朝着同一方向射出的箭支,再侧身时,却见那百名将士手中弓把又重新上了箭。
“段则逸, 可是萧珏授意你杀我?”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漫罗冷然而问, 然段则逸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回了一句, “是与不是已无所谓了, 总之今日你必死无疑。”
漫罗不禁眉头深锁,再瞥一眼那边的罹湮, 她的心里突然很难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苦涩到了尽头,反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味道了。
罹湮亦专注地望着她,那对眸子里不知为何含着一层浓郁的忧伤, 可是, 他到底有什么可忧伤的呢?被欺骗出卖的人是她, 被伤害了一次又一次的人也是她, 就算真要忧郁, 也该是她忧郁,而如今他却露出这样的神情, 又是在博取谁的同情?
别过脸刻意不去看罹湮,漫罗微微扬起唇角,笑道:“段则逸,如果我死了,苍蘅那边必会追究,到时候你怎么办?”
段则逸低声笑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那般地笑,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幸而段则逸面相温雅,那一笑反是把他刻画得年轻了几分,他说:“那不是我该管的,我的任务只是杀了你,至于你死后苍蘅会采取怎样的行动,玄漪自然会有法子对付。”言下,他的手再度抬起,随后重重甩下,“放箭,射死颜漫罗!”
伴着那一句命令,箭支飞掠,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一把握住一支箭矢,以此为兵挡去那些接连而来的射杀,一边要自卫,一边仍要保护容轩,纵然她武功不弱,然面对百人攻击,又当如何躲之。
而若是躲避不了,那么迎接他们的就只有一条路——死。
一支箭飞速划过她的臂膀,割破了袖管,落下一道血红的痕迹。
“漫罗!”容轩焦急地唤了一声,口吻中透着些许慌张,漫罗拉着他避过数支箭矢,冷静地回了一句,“没事,小伤而已。”
而罹湮看着那般阵势,当瞧见漫罗受伤的时候,心里亦是惶恐的,他想,若不是段则逸拦着他,也许他真会冲动地跑出去。
当时分明已经打算飞身而出,凭他的轻功,要想带漫罗逃离其实并不难,偏偏那时候段则逸的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侧过头,却见对方眼中那一抹光色很是厉辣,“你要是敢救她,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罹湮闻之大骇,本已踏出的一个步子又收了回来,他双手紧紧地握拳拢入袖中,对自己无数次地说道:“罹湮,你要忍住。”
正此刻,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众人纷纷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却见是寐瞳领着他的一支精骑队伍踏着尘土狂奔而来。
段则逸心知事情不妙,立刻下令,“不用理会,继续放箭射杀!”话音落,百箭齐出,而同时寐瞳的队伍也已赶到,将漫罗与容轩藏在队伍之中,那些箭矢纷纷被打落在地,而后寐瞳冷眼望向段则逸,道:“段大人,你胆子很大嘛,竟敢擅自行动!”
那一刻,罹湮瞧见寐瞳赶来支援,心里顿时喘过一口气,而忽闻段则逸又道:“我怎么擅自行动了?陛下一早便让我部署此事,如今部署完毕,自然该有所行动。”
寐瞳不禁冷笑,无情的目光从那些手持弓箭的士兵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又回看段则逸,“那么敢问,你可有陛下的亲笔御函?还是说,赵公公给你送来了圣上口谕?”见对方脸色变得稍显难看,他再度启口,“如果没有,你凭什么发兵围攻颜漫罗,纵然她该死,也当等陛下的命令下来,否则你没有资格做决定!”
段则逸冷然一哼,反过来质问:“尹国师,你如今处处与我作对,又对颜漫罗多加袒护,可是对她有了感情?”
寐瞳闻之不觉一惊,继而眯起眼,目中含着一抹危险的气息,“我并未袒护颜漫罗,而是她确实不能死,万一苍蘅与玄漪起战乱,死伤无数不算,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有损陛下声誉,我不可能置黎民百姓的安危于不顾,相信陛下也不会!”
“好一个尽心尽力衷心为民的国师大人啊!”段则逸讥讽道,而后坚定地表态,“那你就听好了,今日我必杀颜漫罗,无论你怎么说都救不了她。”
寐瞳的嗓音似又低沉了几分,“若是如此,那么我也不再与你讲任何情面,大不了你我战一场,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百人箭仗更厉害,还是我的精骑队伍更了得。”
犹如战帖下达,恍然间那块空地上双方战起,场面极为混乱。反是那主事的二人退到了战乱之后。
寐瞳的精骑本就十分了得,段则逸的百人箭仗要取胜,只能倚仗人数的优势,偏偏照如今的形势看来,显然是寐瞳那边更占上风。段则逸如此狡猾,又岂会将自己投入纷乱中,拉着罹湮退到远处,忽见那厢漫罗似是在与寐瞳争执,便是趁着那个机会,他忽而下令,“射杀颜漫罗!”
寐瞳猛然惊醒过来,却见数十支箭射向他们的方向,他立刻上前,手握玉箫将箭矢一一打落,却忽又听到身后传来容轩的一声惊呼,“漫罗!”
寐瞳立刻回身看去,惊见漫罗正挡在容轩的面前,双手抓着对方的上臂,而背部插着一支箭,似乎正中心脏的位置,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瞧那阵势不难看出,是漫罗为容轩挡了那一箭,偏生这支箭恰恰命中致命部位。
他迅速闪至漫罗身旁,担忧地唤道:“漫罗,漫罗!”而那女子显然很虚弱,双唇微微翕动,却终究一字未语。
远处段则逸瞧见这般情况,满意地笑起来,随后又扬声道:“杀颜漫罗,不准手下留情!”
寐瞳赶紧拉过自己骑来的白马,冲着容轩催促道:“立刻上马,逃得越远越好!”言下挡在二人身前,将那破风而来的箭支打落,继而又喊道:“快一点!”
容轩带着漫罗飞身上马,临走前对寐瞳说了一句,“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必定涌泉相报!”而后拉过缰绳,狠狠一掌打在马身上,只听白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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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容轩驾马一路往苍蘅的方向逃去,至夜已达玄漪边境。某废弃的寺庙里,容轩将漫罗拥在怀里,是时漫罗已被封住了各个重大穴位,血是止住了,可人却奄奄一息。
容轩拼命地唤着她,“振作一点,漫罗,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
虚弱的人儿脸色苍白,好似那一箭已将她体内的血全部抽干,几近透明的脸,越发映衬得漫罗的脆弱。微微睁开眼,她淡然地看向容轩,继而无力地启口,“容轩。”
“我在,我一直都在这里,我还没离开你,所以你也不可以先离开我!”他使劲地摇头,心里仿佛难受到了极点。
而漫罗却轻轻地扬起了唇角,笑得很荏柔,“傻瓜,我死了就没人再困住你了,你也不用再留在我身边当男宠,那样,岂不更好?”
容轩依然在摇头,那一刻,漫罗好似在这个向来冷傲的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泪光,意识恍惚间,只听他说:“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不准你死,颜漫罗,你听清楚了,我不允许你就这么死了,你要是敢死,就算追到阎王殿,我也定要将你追回来。”
漫罗唇边的那一抹笑意忽而浓烈了几分,努力地伸出手,她轻轻地拂过容轩的脸颊,那般细细地抚摸,指尖的冰凉带过每一分肌肤,“容轩,最后回答我一次,你可还恨我?”
容轩微怔,沉默了须臾,忽而启口,“这种时候别再说这些了。”
漫罗嬴弱地合上眼,久之又缓缓睁开,“可是,我很想知道。”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容轩却听得分外清晰。
一个伤得这般重的女子,明知自己可能有生命危险,却仍旧如此执着于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很在乎。
容轩突然笑了,笑得很浅,带着些许的苦涩,“你怎就如此的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爱你啊,漫罗,你让我爱上了你,如今我又怎么忍心再继续恨你?怎么舍得再伤害你?”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启口,“答应我,千万不能死了,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