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_232 真是狠心的丫头

深秋的夜,寂寥的风透着刺骨的寒冷,像是要将过往路人体内的那点热气儿抽干。许多行人此时已经围上了保暖的毛线围脖抵御无孔不入的冷风,他们快步地往家里走着,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温暖的港湾。

然而一辆低调豪华的黑色迈巴赫,却与他们行色匆匆的状态截然相反。

迈巴赫慢悠悠地行着,不时有电动车从它身边来个帅气通透的超车。

“要下雨了。”顾景桓坐在车后座上,缓缓地道。

司机不敢搭茬,见证了白天那一幕,他心中的震撼至今还未平复。他跟随顾景桓七年,从他入主顾氏那天开始,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顾景桓多狠辣他从旁看得清明,可这一次,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要替他打抱不平。

只是他能做什么呢?除了开车。

他们已经在路上转悠了几个小时了,从顾氏离开,顾景桓就说要在这座城市里随便逛一逛,平常极度洁癖的先生,现在身上还挂着半干的鸡蛋清和污水,头上还有惊心动魄z的血迹和伤口。阿力他们劝说他先处理伤口,以免感染,然而被他一个肃杀的眼神拒绝了。

司机漫无目的地向前开着,眼看着就已经是晚上九点。

“去随园。”顾景桓终于解救了司机那颗正“蠢蠢欲动”的心。

“是。”迈巴赫有了目的地,立刻就像从一只闲散溜达的羔羊变成了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冲劲儿十足。

顾景桓仍旧看着天空,其实漆黑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也无,可他就是看得那般认真。执拗得像个孩子,那模样好像如果他不仔细盯着,这块墨染成的天空就会忽然消失了一样。

司机不时地从后视镜看一眼顾景桓的动向,刚刚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攻击,他从上了车以后,却像往常一样,依旧沉默,安静。

其实司机也在想,顾先生,他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得入神,看得那么得……困惑。

就像是有个千年难解的谜团在他的面前展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迈巴赫徐徐减速,它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接近了随园。

“先生,到了。”司机矛盾地轻声提醒,又怕打扰顾先生想事,又怕他听不见自己的话。

顾景桓闻声转过头。

“开进去么?”

“不用了,在这儿停下。”

“可是先生,好像下雨了。”司机担忧地看了眼势头逐渐大起来的雨,转头望着顾景桓的伤口欲言又止。

“我没事,你们回去吧。”顾景桓安慰似的笑笑,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阿力从后面的车中下来,想要跟随顾景桓进去。

“我这是到了随园,难道你还担心随园里有人会对我不利么?还是担心随园的护卫保护不了我?”顾景桓无奈地道。

“先生,阿力不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顾景桓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应付他了。

他挥挥手,自己缓步向随园里走去。

雨点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发梢,很快雨丝连成了线,逐渐有瓢泼而下的势头。

顾景桓每一步都迈得艰难,刚才坐在车里还不感觉什么,可走出来,眼前一阵阵的眩晕让他全身绵软无力。双腿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他,一定会吃惊他的脸色,惨白得仿佛俊美的吸血鬼。

耳畔只有刷刷的雨声,本就模糊的视线被雨幕遮挡,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还是坚持在走着。

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似乎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顾景桓抬头看远处的亮光,那是主宅房屋发出来的,快了,他快走到了。

没关系,被别人误会没什么,被别人诬告也没什么,被别人瞧不起也没什么,只要小丫头她理解自己就行,只要她瞧得起自己就行,他只要她。

“快了。”

顾景桓抬手擦掉脸上留下来的混着血水的雨水,原本他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可被雨这么一淋又全都化开了。

血雨大滴大滴砸在路上,晕开一朵一朵的玫瑰花。

“快了。”顾景桓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手臂,痛觉让他的神智保持清醒。

那束光,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顾景桓扶着沿着路边的树干,一点点地挪着脚步,这条路是他选择要走的,所以无论是荆棘满布还是险象环生他都要走下去。

那幢房子,那束灯光,近在咫尺了。

顾景桓俊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再坚持一下,到了就是天堂了。

他突然幻想自己是个为了保护公主而满身是伤的骑士,战争胜利,他跋涉到城堡里解救公主。

“呵。”顾景桓嘲笑自己的幼稚,哪里有什么解救?他的公主或许不会原谅他的。

想到了这儿,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在他的脑海中蔓延。

“呃……”顾景桓猛地跌倒在地上,他单手支撑着地面,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

撑不下去了么?那索性就倒在这里吧……反正他的公主也不要他了,是他脑子被打坏了,来这里干什么呢?谁会期待他么?他走了这么长的路,她都没有出现,是真的要和他离婚了吧?可他才和她在一起的啊。

其实他没有让车开进来是故意的,穿着这身脏污的衣服来见她也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她可怜他,舍不得他。反正他也不是君子,他就是要利用她的心软,让她原谅他。

凭着随园的监控,他还没进大门的时候,就应该有门卫报告过她了,可她没出来。

“真是狠心的丫头。”顾景桓嘴角溢出宠溺又委屈的笑容。

“说谁狠心呢?”忽然一道淡漠清冷的女声响起,话音未落,整条道路的路灯齐刷刷地亮起来。天空霎时间亮如白昼。

顾景桓猛地抬头,就在他面前不远处,穿着一身白色休闲服,白色运动鞋,漆黑如绸缎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伞,巧笑倩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璀璨如猫眼石的黑眸散发着灼灼的光华。

那一刻,顾景桓心里所有的哀伤仇恨空虚都霎时间被添满。

他的身上突然像是充满了力气,他向着她大步走过来,却因为身体太多虚弱,只能靠半个身子撑着树干。

他勾起唇角,“随浅,我现在一无所有,声名狼藉,一败涂地。你愿意收留我么?”

明明说着那么悲伤的话,可他的那个样子在外人看来,却痞痞的,坏坏的,也帅帅的。

“啧啧,我以为你还能多撑一阵子呢。没想到,顾大总裁也不过如此啊。”随浅优雅又悠闲地向他走来,嘴角始终噙着促狭的笑意。

“我能撑多久,要看对谁。如果是你,一整夜都不够。”顾景桓弯起嘴角,竟然调戏起了他的小妻子。

随浅不着痕迹地将伞遮在他的头顶,撇撇嘴,现在被他锻炼的,她已经不大脸红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我来得太早了。本来想来个美人救英雄的,我应该等你快死了再出来。”随浅气哼哼地伸手捏了下顾景桓的鼻子。

可这一碰,却发现顾景桓身上凉得厉害,刚要说什么,顾景桓就顺势死皮赖脸地抱住了她。他紧紧地抱住她,头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就像终于找到了依附的浮萍。

“还生我的气么?”他闷闷地问。像在撒娇。

“不生气,咱们可是要离婚的。”随浅一脸坦然。

“我知道你是演戏的。你是为了帮我拿到Lisa的保证。如果你是真的要和我离婚,你不会说那些话。Lisa不了解你,所以才会被你骗了。可我了解我的小丫头。你不会。”顾景桓坚定地道。尽管在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彼此的意图,可现在顾景桓说出来的时候,心中竟然因为随浅的态度有几丝惴惴不安。

“是么?如果我真的和你离婚,我会说什么?”随浅嘴角的笑意越大,声音却很冷漠,她现在被顾景桓抱着,顾景桓看不到她的神情。她是铁了心要逗逗他。

“你什么都不会说,你只会直接甩给我一张离婚协议。然后干脆走人。”顾景桓幽怨地道。

“你倒是了解我。”随浅心里暖暖的,另一只手也终于回抱住了他,“好了顾景桓,我们回屋了。你生病了,有话我们回去说。”

“你先说一句爱我。”顾景桓摇摇头,更紧地抱住随浅,坚持道。

此时的他与其说像受伤的雄狮不如说像个赖皮的小狗。

“我不爱你。”随浅一点不给面子,“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

说着随浅就转身要走。现在的顾景桓已经没力气了,他挣脱不开随浅,反而被随浅拖着走。

他强撑着精神,睁开一只眼瞟了眼她的鞋,打趣她,“还说不爱我?你看你的裤脚,刚才是跑着来的吧?都快湿到膝盖了。”

“……”

“随浅,我爱你。”

这是顾景桓昏迷前最后说的一句话,却也是这一句话,让随浅甘心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大雨倾盆而下,天空中电闪雷鸣,随浅左手扶着男人,右手将伞尽力地全部打到男人的身上,二人吃力却又温馨地向不远处的主宅走去。

……

西郊别墅,灯火通明,连花园和大门前的公共路段,都点起了明亮的灯火。让这幢欧式别墅看起来,仿佛在进行一场尽情的狂欢。

“哈哈哈,太痛快了!你们看到今天顾景桓那个落魄的样子,真是太壮观了,太壮观了,哈哈哈哈……”戴着银边眼镜的英俊的高大男人开怀大笑,一手举着红酒杯,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雪茄,说得起劲儿。

“你不知道当时我在会议室里给他列的那三大过失,他听了之后那脸色简直是黑成了炭!”

“这一次,顾氏内部员工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打脸。顾景桓也确实难辞其咎。”王管家站在不远处,永远板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过他这次的事情也提醒我们,千万要看好了顾氏的那帮墙头草啊,今天他们能够倒向我,明天就能够倒回去。你一定要尽快掌握住他们的把柄,让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顾泽凯警惕地道。

“好的。”王管家赶忙点点头。

“现在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顾景桓彻底被踢出了顾氏,最难啃的骨头已经啃掉了,其他的人就都好办了。”顾泽凯一脸的胸有成竹。

“老爷现在还不好太轻敌啊,您的两位兄长他们可都曾经是雄狮啊。”

顾泽凯不屑地笑笑,“可你不是也说那是‘曾经’了么?现在的他们可早就已经不再是了。”转而他又警惕起来,“不过虎老余威在。对于他们,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顾泽凯将红酒放在桌上,这才看到王管家手里拿着的文件夹。

“你手里拿着什么?”他抬眸问。

“哦,是刚刚整理出来的股权分配文件。这上面详细地写明了哪个股东在顾氏占有多少股份,最近经过顾景桓这么一折腾,各家的股份数额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这是最新统计的结果,往后也大致是不会变的了。”王管家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文件他从进来就拿着,只是看老爷罕见地这么高兴地拉着他聊天,一时间不忍心打断。

“是么?拿来我看看。”顾泽凯眼睛一亮,接了过来。

如今顾氏最大的股东非顾家三兄弟莫属,顾泽涛百分之二十。他和顾泽麟百分之十五。老爷子百分之十。顾景桓手里仅剩下百分之五。其余的,则散落在各大股东的手里。其中,随氏竟然也有百分之三。

只是当看到最后的统计,顾泽凯面色倏地沉下来,“怎么只有百分之九十?还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去哪儿了?”

这也是王管家这次来的目的,他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这百分之十的股份被一个神秘的人买走了。我之前特意派人去追查,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到。但是发现这是从顾景桓手里消失的。”

“什么意思?”顾泽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表情如临大敌。

“这百分之十之前是归顾景桓所有的,可是现在不在他的名下,却也没被他分成散股放出去,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胡说八道!凭空消失?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顾泽凯面带薄怒,脸色通红,“那不是一分钱一毛钱,那是百分之十的顾氏股份,你知道那是多少钱么?那是你十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天价!就这么消失了?谁信?”

刚才还一脸笑容意气风发的顾泽凯现在忽然觉得芒刺在背,似乎早就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刚才那些轻功的幼稚举动,顾景桓早就已经看在眼里,然后嘲笑他的愚蠢!

“顾景桓!”顾泽凯咬牙切齿地吼着,将桌案上的所有文件全部推到地上,雪片似的文件飞了满地,连带着刮倒了被放在桌角的红酒杯,红酒洒在桌上和地毯上,红酒杯掉在地毯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顾景桓,你敢耍我。我就要你付出血的代价!”

王管家战战兢兢地看着喜怒无常的主人,将头埋得低低地。

“王管家!将证据全都寄给公安局,这一次我就要苏曼的命!”

……

雨下了一夜,从丝丝细雨到瓢泼大雨,最后变成了零零散散的雨滴。直到天明,雨才渐止。彩虹破云而开,朝霞光芒万丈,终于暖了凉了一夜的空气。也暖了冷了一夜的人心。

“院长,景桓怎么样了?”随浅站在床边握着顾景桓的手,急切地问。

京都私立医院的李院长,也是随浅的家庭医生。李院长昨夜就到了,因为顾景桓情形不乐观,他几乎一夜未睡,都在这儿和随浅一起亲子照看。

顾景桓原本只是外伤,并不严重。但是他耽搁了许久未治,最后导致伤口感染,又淋了雨,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棘手起来。

“温度降了点,烧还没退,等到中午如果还不退烧,就必须要送到医院去了。幸好他身体底子好,意志又坚定,你放心,他很快会好起来的。”

“嗯。”随浅点点头,“顾景桓,快点退烧好起来,你知道有人在等着你的对不对?苏秘书还等着你去救她。我知道是你拦下了我递上去的监控录像。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无论做什么你都得先起来。到时候我一定支持你。”随浅坚定地说道。

李院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和顾景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有关系。看惯了太多豪门内斗,他早就知道看这种事不能只看表象,如今看两人感情,再听到随浅所说,他就知道顾景桓看来真得不是外界传得那般不堪。

不知道是李院长的医术太高明,还是随浅的鼓励起了作用。顾景桓真得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醒了过来,顺带还退了烧。

“行了,顾董没什么大碍了。退烧了一切就都好办了,只是等能下床了再去医院拍个片子。我估计他该是脑震荡了,只是程度还不清楚。另外最近千万要静心休养,病人就要做病人该做的事。”李院长别有深意地嘱咐。

“嗯,我会好好监督他的,不会让他乱跑。”随浅扬起素净的小脸,坚决地保证。最后似乎是怕病人不听话,她还特意板起脸,“你必须要听话,如果你不听话,你就一辈子别想进随园了。”

“……好。”顾景桓苦笑着闭上眼,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用苦肉计了。其实用美人计也是不错的。

李院长看着俩人的互动无声地笑笑,心里把那个传言俩人要离婚的报纸骂了一百遍,心说再也不看他家写的八卦了,一点都不准。

“那顾董好好休息吧。我下午再来。”李院长和蔼可亲地道。

“我送您。”随浅起身,礼貌地送李院长出去。

二人一边往外走,随浅一边道,“这次真的是辛苦您了,昨天几乎一夜未睡。您回去好好休息吧。下午您打发个手下来就行了。医院里估计也挺忙的。”

“不用。医生嘛,熬夜不睡是常有的事情,虽然年纪大了,但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既然已经是我治疗的顾董,那我就得有始有终。这治病啊,最忌讳转换不同的医生啦。下午我会准时过来的。”李院长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说完了。

随浅撇撇嘴,没看出来,老头子还挺倔强,不过都说医者父母心,如今一看李院长倒是真的如此。

“最近梁可怎么样了?”随浅这两天每天都去少清那儿,毕竟是大伤口,他还是睡着的时候多,现在也还不能轻易地下床。

“嗯,少清少爷醒的那天晚上也醒了。这两天气色好了,听说哭着喊着要看少清少爷,但是……”

“但是被我安排在门口的保镖拦住了。”随浅接话道,她正是因为昨晚保镖和她说这事儿,她才想起来要问问梁可的。

“既然她醒了,明天我就去看看她。这次少清的事情,确实是多亏了她了。”随浅真心地道。

“嗯。你可想好怎么谢人家没有?”李院长忽然问。

“您有好主意?”

“好主意没有,但是提醒倒是有一个。”李院长哭笑不得,“本来这话不该我说,可是我觉得我不说你还得被蒙在鼓里,到时候去看人家再被打得措手不及,就不大好了。”

“有什么话,您尽管说。”随浅认真地听着。

“我偶然听梁可说要解除现在身上的婚约,想办法让少清少爷娶她。只是她并没有说想了什么办法。我和你说这话,也是想让你注意点。虽然她不会害少清少爷,可是……”

“嗯,您的意思我懂了。谢谢您的提醒!”

随浅亲自将李院长送到车上,看着他离开视线这才往回返。

只是心里却隐隐地不安起来,想办法,梁可她要想什么办法?

梁可混社会的日子不短,又爱泡夜店那类场所,所以她会的那些黑的白的手段林林总总加起来不比她少。

而少清又毫无城府,涉世未深。如果真的被她算计了,凭着少清那个耿直的性格,恐怕就要吃个哑巴亏了。

随浅缓慢地走回房间,暂时收回了思绪。此时的她不知道,今天她猜测的这些,在不多久之后全都成为了现实。当然这是后话。

随浅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顾景桓站在不远处,正在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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