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到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眼下,臻惜虚弱靠在他怀中,柔媚的凤眼已成了两道的半开的线,其中隐隐透出的光芒微弱而迷茫,痴痴愣愣。任凭他在耳边如何控诉,哀求,她只一言不发,只呆呆的,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风华绝代。
如此情形,即使来此之前便有了心里准备,脚步也不免为之一凝,竟不知如何进退才好。
“起来,活过来,好不好?既然那么放心不下,你那样放心不下她,这样殚精竭虑的替她铺路,是不是也该亲眼看着我娶她你才能闭眼,你起来,起来……小乖。”他那样温柔的唤她,额头与怀中人相抵,或许还有更加亲密的事情……只是,以她这个角度,却是看不清了。
手一抖,一直紧紧攥着,想要给他送去的,手里的大衣瞬间落地。
寒风挟着碎雪穿心而过,清凌凌的,心下一派清明,之前所有迷雾,茫然,渐渐的拨开,直指唯一的那个答案,雪亮透彻。连带着最后一丝不解也终于想透。
个中情愫,其实她一直都有旁观,参与,只是当局者迷,万分重要的一点被她想岔了,而且到今晚,刚刚之前也没想明白,他爱臻惜,任何事情只要关乎于她便会丧失理智,而小乖……更是他每每脆弱之际就念叨的名字,身为女子的直觉,她听得出这也一定是他真正在意的人,只是,只是……他是如何将他的深情如此完美分给两个人。难分难解。
事实上——
“笑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是他生生从我手里抢走了她!为了她,为了她……我成全了他们这么多年,临死了,总归也要成全我一回!”
“你起来,给我活过来!既然那么放心不下,你那样放心不下她,这样殚精竭虑的替她铺路,是不是也该亲眼看着我娶她你才能闭眼,你起来,起来……小乖。”
这,才是事实真相,只有这样,才能通透的解释一切。
如果他自始至终只是一厢情愿单相思,他和vn之间那么好的感情,不会闹到兄弟阋墙的地步,高傲孤清如她的养父那种人,对于惦记着自己妻子的人,哪怕是自己亲弟,也不会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忍让到低声下气的地步。
而他……一直那样深情那样的温柔的姿态,在梦中呼唤一个小名。那样深的感情,心里怎会能再容下另一人,更诓论无缘无故的去惦记自己兄长的妻子,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臻惜,小乖……
一直以来,被她刻意疏落的种种“巧合”跃然冒出脑海,疯狂的喧嚣,像是对着她嘲笑。
黑发,白裙,弹的一手好琴,温柔静默,瘦瘦的,小小的。
她最亲最爱的小阿姨,臻惜,就是他多少年来,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孩儿。
她突然觉得好绝望。
他爱臻惜,没关系,她早就是vn叔叔的女人。
他爱小乖,也没关系,那个狠毒的人早已捅了他一刀然后潇洒的弃他而去。
而当这俩人,合二为一……
她温锦年……就是个傻子。
一个踉跄,她不慎碰翻了身后的花瓶,顿时一声巨响,打破了眼前压抑的平静。
里屋二人,几乎同时转来注意。
安瑞还好,除了转瞬即逝的意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神情淡漠——眼前的他,似乎再没什么事情能够再激起他的情绪。
倒是臻惜,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原本微合着的一双眼,瞬间睁至最大,整个人也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被他拦住。
只是一切在锦年眼中,更多的,她可能是出于本能。因为她眸中依旧是毫无光彩的,只是一个劲儿的挣扎,似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臻惜发病的时候,锦年见过无数遍,比眼前更激烈的也不是没有。所以,眼下,她倒反而没有安瑞那么紧张,反正,一会儿就会好了不是么?反正,一觉醒来,她又会把今天的一切都忘记。如果她现在是清醒的,她反倒不知如何面对了。
“即使……连那个选择,也是因为她?是么?我可以留下来的选择?”她近乎绝望的宣布,试图说服他,也说服自己,“我不信。”
他面无表情,“可的确是。”
锦年死死的盯着安瑞因怀中人毫不掩饰的紧张的侧脸,轻声,“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就知道你会不会撒谎?”
他没有动。只是紧紧抱着臻惜,不让她随意动弹,似乎,眼下……将目光投向任何别的事物都是浪费。
“你看看我。”她重复了一遍,又小声补充,“好么?”
他的侧影好似震了下,最终……却还是没有改变分毫。
“你不敢?”她嗤笑。
他依旧沉默。
“那你就陪着她吧。好好陪着,可没多久了,再一会儿……vn叔叔就要来了呢,到时候……呵呵。”锦年忽然笑起来,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美,美到他的心都绞作一团,嘴里吐露着从未有过的恶毒,连神情亦是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妩媚,“就没你的事了!”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再看他一眼。
安瑞终于回过头,目光深沉目送她的背影,看她打开门,缓缓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瞬间,门突然又被推开,她就这样重新出现门口,静静的望着他。
心跳,在这一刻以叫人窒息的速度加快,他望着她,再来不及避让,连呼吸都凝滞。
然后,他看见她的唇边轻轻的绽放一个笑容,星火燎原,渐渐的,点亮了那双棕色的眸子。
,
“你是个懦夫,我不会嫁给一个懦夫,安瑞,我不会嫁给你了!”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尖锐的近乎于扭曲,拔高了声响,恨恨的盯着他怀中一直奋力挣脱的臻惜。
这一句,是对着她说的。
是他带给她美好,爱情,也是他教会了她灰心,绝望。
是她带给她温暖,亲情,也是她教会了她谎言,背叛。
她最亲,最信的两个人,手把手……教会了她如何成人。
一夜之间成长的,并不局限于男孩,女孩也行。
要狠是么?她也可以。
然后,这一次是她头也不回的转身,无论身后是谁在歇斯底里喊她的名字,都再无反应,奔下楼梯,雪花肆虐,狠狠的扑面而来,而她望着前路,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锦……年。”
是谁?
那样生涩的口吻,那样熟悉的声音,她被绊住脚步,还没有回头,手腕已经被捉住。
是臻惜。她还是追了上来。
“回去。”她那样痛苦,不住的咳嗽着,似乎说了这几个字,就要耗尽她的全部气力,“求你……”
她在求她?她在求她!
锦年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只见她神色依旧是痴痴呆呆的,但是眸中泪水满蓄,带着万分急迫,哀求。
转瞬的心神动荡,她冷下心肠,“你不要再碰我。”
臻惜愣住,似乎很艰难在思考她的这句话。
“我不知道……要怎样再面对你。”锦年拨开她的手,轻笑,“你送我一座房子,就是为了在里面和我爱的男人重温旧梦,是么?”
“锦……年。”臻惜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犯病的时候,各方面能力,只相当于几岁孩童而已。
她只是很费力的想要插话。而锦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看着她,憋了许久的眼泪唰的流了满面,“你明明……明明什么都知道,我那么相信你,我什么,什么都告诉你……你还一直帮我接近他,哈,你多了解他啊,你当然了解,你是他的爱人啊,只是,你是为了什么呢?还希望我嫁给他?是把我当作弥补你背叛他愧疚的工具吗?!”
臻惜呆若木鸡,已经不知道再怎样插话,或许她连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也记不清了,只是傻傻的看着她,任凭她剧烈摇晃自己的肩膀,歇斯底里的质问,“你已经很好了!你已经这么美,你拥有那么多,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霸着所有……你就和vn叔叔在英国好好生活不行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再来找他!”
她不回来,锦年就永远拥有一个慈爱温柔的好母亲,好姐姐。她或许永远也不会长大,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心甘情愿躲在鼓里,傻傻的,安瑞或许会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但,但一切都好过她回来。
“就因为你身体好了,又能折腾了!所以你又不甘心不满足了是么!”锦年双目红的快要滴血,完全没有注意到臻惜摇摇欲坠的身形,和翻白的双眼,“你说话啊,告诉我!”
“温锦年!住手!”
安瑞赶下来,看见这一幕,本能就朝她吼出这句,“你松开!”
他忘了,他居然忘了……锦年,锦年她还不知道臻惜现在的状况。她只知道她犯了疯病,又哪里晓得她真正的……
他看见那双总是呆萌带笑的眸里弥漫起一片沉沉的死灰,她盯着他,死死地盯着,然后那片灰色的云里,渐渐凝出笑意,最后,她又露出那抹叫他心痛的美艳笑容,“那一天……你们要瞒我的,就是这件事吧。”重修旧好,再续前缘?
大年初一的那一天,她急着回来找他堆雪人,在门外听到的那段对话:
“这样真的好么?”
“瞒着她,是怕她难过。”
锦年腾出一只手,用力抹了把脸,轻声,却笃定,“我再也不会为了你们难过!”她一用力,朝着他的方向,将臻惜重重推了出去,扭头便走,这一回,再未回头。
她将她推入雪中,她再没能起来。
一直到很多年后,锦年回想那一夜,想到那场永远也落不尽的雪,胸腔某处还会隐隐作痛,只是,关乎那一夜所有的细节,却已经模糊了,再想不清。
彼时,冬日里,锦年漫步在爱丁堡,不一样的城市,却是一样的下雪天,她走到那座漆黑的墓碑前,将那人最爱的紫丁香放下,从前的记忆,或人或事,如破碎的光影在脑海中闪过,隔了这么多年,曾经以为的真相终于满目疮痍。
她跪在她的墓前,泪流满面:
“小阿姨,对不起。”
如果可以,她宁愿就此长跪不起,能够得到一个同她忏悔的机会,恳求她原谅。只是……自己铸成的错,那样深的误解,一桩桩一件件,这一生……也无法解开了。
听说,那天她洒泪离去之后,没有多久vn就赶来了,梁薄是在浦东机场遇到的他,彼时,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感应,他刚刚自重伤中苏醒,谁也没问,拔了管子便直接飞来了上海,未愈的枪伤,被挣裂的口子还哗哗流着血,零星撒了一地。
听说,他很快接到自己生死不知的小妻子,一言未发,消失在微微擦亮的夜色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说……臻惜还是终没有熬过那个年节里,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万家灯火,阖家欢欣,独她沉睡在漫天许愿的天灯里,自此深梦永不醒。
听说,听说……听说这些的时候,告诉她的那个人,在短短一个月内似乎苍老了十岁,原本便清瘦的身形更是嶙峋的叫人不忍看,彼时,窗外月色溶溶,落在他眸中,却没有溅起一丝涟漪。
安瑞说,我原本没打算通过这样惨烈的方式叫你知道,不过,也好,来得干净。
锦年问,原本什么?
安瑞摇摇头,万千惆怅,只化作嗟叹一声,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远处的夜空。
苍穹辽阔处,天涯海角,犹忆当年明月,清朗如斯。
她木然转身回房,从床底下抽出那个微微蒙了尘的礼盒——她的成年礼物。
拉开缎带,掀开盒盖,刹那间,泪如雨下。
十八岁这一年,他赠予她的礼物,是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