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洁一开始挺害怕,走了一会儿,他就不害怕了。白洁心想:国家的刀快,不斩无罪之人。我犯什么法了?你有一告,我有一诉!我没做坏事,我心里有底。你们调查呀!拿出人证、物证来呀!你是官人就可以诬陷我吗?一想到这儿,他就不害怕了,窝了一肚子火,带着脚链子到了苏州衙门。
苏州知府大街可是够威风的了。班头进了衙门,拐弯进了班房,打了招呼,就把白洁推了进去。只见班房里有一个大木桩子,桩子上有铁环儿,就把白洁用铁链子锁在了那儿。不一会儿,练把势的老头出来,一直赶奔大堂,操起鼓槌,咚咚咚连敲了几下,接着就听见里头呐喊助威,咚咚咚一阵鼓响,知府大人升了堂。八班人站立两边,堂门下立着“肃静”牌和“回避”牌,摆着各种刑具。卖艺这老跪倒在堂前:“给大老爷叩头!”这知府姓常,叫常由理,人们叫快了就叫他“常有理”。他说你有罪就有罪,说你没罪就没罪,知府得这个绰号也不冤枉。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在苏州有二三年了,听说不久还要高升。知府升了堂刚坐下,一看下边的老者,他认识,这不是云南昆明府的八班大都头金眼鹰孙亮吗?知府嘶啦着嗓子问道:“孙亮,请本府升堂,有何事?”孙亮答道:“小人从云南来,到处捉拿采花的贼寇,好不容易算找到了眉目,有一嫌疑犯现已捕捉归案,请大人升堂公断!”“哦,这还不错!既然是个嫌疑犯,就又能在他身上破获案件啦!”“是啊!就因为这个我才把他抓住的。”“来人!把罪犯带上来!”有人到班房把锁链子打开,推了白洁一把,白洁被带了上来。
从班房出来到堂上,就这么一会儿白洁就挨了一百多拳、五十多脚。心想:这哪是衙门!这不是阎王殿吗?不死也得扒层皮呀!到了这儿,就得忍着点儿。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白洁跪倒地上,往上磕头:“小人参见大老爷。”知府捻着胡须,看了看,拉长嗓门说:“罪犯抬头!”“是。”常知府一看: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还挺俊,不像什么凶犯的样子,一想不对,不能光看外表,谁知道他干什么勾当了呢?他一拍桌子厉声吓道:“低头!”白洁吓了一跳,把头低下了。“家住哪里?”“小人就是苏州本地人,住在东宫里文书巷。”“职业?”“我……我还年轻,现在还没有职业。”“家中几口人?”“就我和老母亲相依为命。”知府嗯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白洁白凤如”“多大了?”“今年十八岁。”“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小人不知,小人冤枉!”知府嘿嘿笑了几声:“凡是抓来的人,头一句都是这几个词儿,就好像是一个师傅传授的。冤枉?冤在什么地方啊?”“小人俺白洁虽然出身平民家庭,但是受母亲的栽培,知理懂好歹,犯法的不做,犯禁的不吃。小人从来没惹过祸,怎么能说我是采花贼呢?小人我犯了什么罪?请大人明察!”知府又嘿嘿两声:“好吧!那就说给你听听!”知府一伸手拿出一叠子公事,往白洁眼前一晃,哪能看得清楚,光看见几个鲜红的大印。那是云南昆明府发出的紧急行文。如今在云南出了一个采花大盗,这人作案的手段十分残忍,先奸后杀,一共杀了十八条人命。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把昆明府知府的小姐奸污之后破腹开膛,把双足砍下来挂在大堂之上。士可忍,孰不可忍!这罪犯用鲜血在墙上留下诗句:英雄生来武艺精,五湖四海任纵横;先奸后杀做消遣,腾身步月是李英。这个李英就是真正的采花大盗。官府要把他捉拿归案、处死,给那些死者报仇。李英现在逃亡在外,下落不明,官府派人到处通缉,这个金眼鹰孙亮就是奉了大人的命令,前来拿这小子的。跟到了苏州转了向了,不知道罪犯隐藏到准家了。为此事,孙亮到本府挂了号、备了案,到处明察暗访。今儿个在庙会上你帮场子,还练了一趟拳、一趟枪。孙亮说:“对武术我又不是外行,你练的这些跟李英的一点儿个差,他们家的东西从来不外传,传出去必是三亲六故,也就是说你跟他的关系密切,必知其下落。白洁,听明白了吗?你可认识这个李英?你把他藏在何处,还不如实地讲来?”
这回白洁全听明白了,脑袋瓜子嗡嗡直响。白洁想起救的那姓李的,身穿夜行衣,手拿鬼头刀,倒在树林里,插着一支镖,我把他救回家中,问他,他不肯说,老是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他说他是好人,究竟他是个什么人,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他从来也没说过他叫李英,他叫李大。看来此人决非善类。白洁后悔得要命,往上叩头:“大老爷在上,小人据实招来。”“讲!”白洁跪在堂上,把以往的经过全都说了,一点也没添没减,说来说去,姓李的回云南了,以后还会来,报名叫李大。白洁一五一十把这全说了:“望大老爷明鉴!”旁边的书记把白洁的口供全记录下来了。知府大怒,把桌子一拍,说:“白洁,你是信口胡说呀!岁数不大,你可真能编!哎呀,我怎么就不相信事情有这么巧呢?平白无故你就把一个大活人背回家中救了?你可到官府报案了吗?你既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把他收养了,你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就让他在你家住了一百多天?这真是笑话!起码你贪图了他的银子!他绝不能不跟你说实话!你赶紧把实情说来,免得皮肉受苦!”白洁喊道:“大老爷明鉴,小人确实冤枉!他确实没告诉我他上哪儿去了。”“你敢嘴硬!来呀!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底下的人把白洁拉下去,脱掉衣服,抡起大板,啪啪就是几板。白洁活了十八岁,没吃过这种苦,他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白洁嗷嗷直叫,等打完了,屁股上流血,满脸全是汗水,把他又拖到堂上,知府又问:“白洁,说不说?那李英都怎么和你商议的?因为什么要窝藏他?特别是他跑到哪儿去了?说!”白洁说:“大人,就是打死小人我也不知道啊!”常知府冷笑一声:“你真是伶牙俐齿,铁嘴钢牙!拖下去,打!”
又接了白洁四十棒。白洁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有人用凉水把他泼过来。这金眼鹰孙亮在旁边也看着了,心想打死他就麻烦了。孙亮往前紧走几步,来到知府大人面前:“大人,卑职有下情,请允禀。不可急着用刑哪!”知府嗯了一声问:“以你之见呢?”“小人愿把他解往云南昆明去,小人也就交了差了。然后再通过他的口抓李英。”常知府一合计:这样也好,案子不是在本地出的,远在昆明,和我有什么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这工夫,在后屋养养神。因此知府就点头答应了,让白洁出了供,把他收监。这一收监,消息传了出去:白家少爷勾结江洋大盗采花贼。整个苏州城轰动开了。
这消息传到了白洁家里。老母亲本来准备好饭菜,等儿子逛庙会回来,娘儿俩好吃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天快黑了也没回来,母亲出去打听。有人知道,又瞒不过。老太太“哎哟”一声坐倒在地,哭喊道:“我的儿呀!我那孩儿可委屈啊!”老太太连滚带爬跑到苏州衙门,非要见儿子。当差的能让她进去吗?“走,老太婆子!就你教育的逆子!知府大人留德了,不留德把你也抓进监狱!”老太太一直哭到天亮。金眼鹰孙亮办完手续,准备了一辆囚车,把白洁押入木笼,吩咐一声:“来呀,起身!”这囚车是专门押送犯人的,把那脑袋夹在囚车的外面,身子在笼子里面。这犯人带着脖锁、手铐、脚镣三大件,就这样还怕犯人跑了,把那脖锁通过车上特制的眼儿,送到车底下,再锁在车轴上,就是神仙也跑不了。
孙亮一看一切都准备就绪,办完了手续,苏州府还派了四个人,协助孙亮护送犯人,一共九个人,加上车老板是十位。这就开始行动了。“散开!散开!散开!”这车子刚开动,围观的老百姓挤得风雨不透,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不是白公子吗?”“可不是吗?他犯什么罪了?”“不知道。听说是窝藏了什么贼。要不就能抓他?”“小伙儿他不像坏人啊!”“哎哟!这也难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你看他外表长得挺俊,谁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洁在囚车木笼里头往左右看了看,眼泪掉了下来。不想看别的,他想寻找他的母亲,心想:谁能给我娘捎个信儿,让我们娘儿俩再见上一面。娘啊!您可知道您儿摊上了不白的冤!正想着呢,只听人丛中有人喊了一声:“慢慢走啊!儿啊,娘我来了!”白洁的母亲从人丛中出来,像疯了似地扑到囚车旁边,往上一爬,就哭开了。白洁一看是娘:“哎呀,母亲!”娘儿俩泣不成声。孙亮一看,嚷道:“走开!走开!什么人敢拦住囚车?”白洁的母亲哭着说道:“长官啊!这是我儿啊!别人不知道,我儿我是知道的。他是个好人啊!你们冤屈了他!”“老太太,冤不冤,咱们到昆明府再说!你快些把道路让开!闪开!”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走,两只手抓住囚车木笼子栏杆,死死抠住。过来几个差人,硬把手给掰开,把老太太推在道旁。白洁也哭,老太太也哭。就这样,车子离开了苏州。
白洁他娘回去之后,重病不起,又惊吓,又疼儿子,没几天就死了。
白洁在车上哭得昏过去了。等他明白过来,这辆囚车早已离开苏州城了。人要到了这种程度,心里再难受有什么用?白洁哭了一阵儿,就这样任人摆布,继续赶路。
孙亮领着这些人押着囚车,在头前开路,刚走出苏州就下雨了。这小雨虽然不大,但衣服全被浇透了。白洁突然明白过来,一看天下着雨,想起了母亲的事儿,他简直气满胸膛,心想: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就把我抓了起来?你们还讲不讲点儿理?人都有脾气,白洁这阵儿有点反常,把眼珠子一瞪,冷不丁喊了一声:“站住!”把那些当差的吓了一跳:“你什么毛病?”白洁冲着金眼鹰孙亮破口大骂:“你个老天杀的!屈死好人笑死贼!我姓白的犯法的不做,犯禁的不吃,你们凭什么抓我?”孙亮说:“白公子,跟我说这些没用!咱们到昆明,有理你跟官儿去说。我告诉你,老实点儿跟着走,免受皮肉之苦!不然的话,对你可不客气了!”白洁冷笑一声:“姓孙的,不客气,你还能怎么样?我把这一百来斤豁出去了,我他娘的不活了!”白洁是大骂不止。当差的谁也没理他,怕在道上出事;出了事,他们回到昆明就无法交代。
又往前走了一段,这雨下大了。白洁一看,身上都浇湿了,又喊了一声:“站住!别走了!”孙亮赶紧回过身来问:“白公子,怎么不走了?”“姓孙的,别说我没犯法,即使犯了法,我人犯,身子可没犯!浇着我,我可不干!”孙亮一听,这小子说的不是没道理,看了看天,阴云密布,暂时还晴不了,看看这些伙计,也没有防雨的东西,想了想,就跟白洁说:“白少爷,你先别急,你挨浇,我们也照样挨浇。你看看这块儿,上不着村,下不着店,这有什么办法?你先委屈一会儿。咱们再往前走一截儿,如果有避雨的地方,咱们就避一避,行了吧?”白洁这才点了头。车子往前走了约三里多地,这雨照样哗哗下着。一看道边有一座庙,可以避雨,孙亮告诉车老板:“快!把车子赶到庙里!”到了庙前一看,是一座关帝庙。这座庙年久失修,院墙已经塌了,大门只剩半扇儿。他们推开门,把车赶到院里了。正殿两旁是东西配殿。孙亮转了一圈,觉得屋还行,避雨没问题。他叫人把囚车打开,把白洁架到东配殿,把湿衣服脱下来拧拧,弄了点儿柴禾,把火点着了,围着火烘烤衣服,带了干粮的,就吃干粮,车老板儿把车卸了,喂喂牲口,人们各自找地方休息。孙亮到了东配殿跟那两个公差说:“你们都精神点儿,啊?一会儿找人来换班儿。差事非常重要,可不许出差错!”“这能有什么差错!锁链我们拿手攥着呢!”孙亮一看白洁靠着墙,闭着眼睛,昏沉沉的,也就没理他,又返回到西配殿,衣服烘了半干不干,他穿上了。他拿过酒瓶子,喝了点儿酒,脑袋往后一靠,心想:我眯一会儿吧。下雨天,人就乏困。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主要想的是这一路上平安无事,能把姓白的送到云南,也就算交了差。屈指一算,离开家乡半年多了,家里的人不定多着急呢!眼巴巴盼着我回去,我要不露面,他们就得愁死。唉!吃哪碗饭,也不那么容易呀!孙亮想到这儿,合上了眼,就打了个吨儿。睡了一会儿,他一机灵,看看左右,这些当差的都睡了,一想得找人换班儿呀!如果雨不下了,还得赶路。他背着刀,拎着花枪出来了,一看,雨还下着,比方才小多了。他信步来到东配殿,开门进屋一瞅,不禁“哟”了一声,吓得他魂不附体。只见那两个当差的东倒西歪,嘴里吐着白沫,眼睛往上翻。再找那白洁,踪迹皆无。他一想:差事要丢了,那是自己的责任,吃不了,自己就得兜着走。一瞅,这两个人是中了点穴了,他过去叭叭两掌,把穴道给破了,这俩人明白过来了。孙亮叭叭两个嘴巴子,嚷道:“犯人呢?你们两个饭桶!我怎么嘱咐你们来着?谁让你们睡觉?”“头儿,我们没睡觉,就闭眼打了个脑儿。”“那跟睡觉有什么区别?”“可说呢!好像从后窗户进来个黑影,在我们背后一点,我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孙亮往后窗瞅,窗户开着。他从后窗跳了出去,向外张望,只见前面有两个人相扶而行,其中一个是黑大个儿,另一个是白洁,顶多也就在一里多地之外。孙亮带领差人去追,追到树林里,一看,那黑大个儿正是李英,心想我玩儿命也得抓住你们。
再说白洁被黑大个儿救出去,碰见了童林。听童林一问,白洁倒先问起黑大个儿啦:“你够朋友!可你究竟是什么人?就因为我在树林里把你搭救,大堂人说你是采花贼,有十八条人命,官府正在捉拿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知道这是害我们娘儿俩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童林一听也追问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李英向白洁一抱拳:“贤弟,以往对不起你!正因为我怕你受委屈,我才救你!”接着李英把自己的全部经历告诉了白洁和童林。说完了众人为之动情。
原来李英是云南昆明府人,在城里住,他爹李耀,亦名李光辉,靠保镖谋生,开了个双义镖局。就因为李光辉和一个叫陆成的人合作得很好,所以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李光辉为人厚道,在金钱上不计较;陆成是挥金如土,仗义疏财,也不计较。他俩相处多年,没红过脸。
有一天李光辉跟陆成商量,别做保镖的买卖了,做这买卖,就得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商量买几间房子,成个家,有个一男半女,好传宗接代。陆成仔细一玩味,觉得哥哥说得对,银子也有了,现在已近中年,早有个家,这心也就静了。哥儿俩决定把城里的知名人士以及帮过忙的请来,好好热闹一顿,也就行了。到了年底,李光辉让账房先生算了总账,看看挣了多少银子。他发出请帖,请了有四五百位。把大家请来,他俩还练了一套拳脚,大家是热烈鼓掌。金眼鹰孙亮特意向李光辉请教,问他练的是什么。李光辉说是“五虎断门枪”。孙亮说:“我怎么没看过?”“这是家传的,概不传授外人。除了我们老李家知道,没别人。”这是闲谈,可倒成了证据了,真没料到。
过了不久,李耀和陆成开始找房子。结果在昆明府东馆外八里远的蒋家屯儿找到了一处宅子,才花了八百多两银子,重新修建得挺阔气。一宅两院,李光辉住在左院,陆成住在右院,两人走一个门,还雇了丫鬟仆人等。乔迁之喜,自不必言。哥儿俩搬进新居,安度晚年,谁知却引来无边横祸。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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