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谁每个月不都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嘛。
羽清音挠挠后脑勺,在心里给穆惜白的不正常状态找了个理由。这可以理解,穆惜白由于情绪低沉又被扰了清梦,换做谁都会火冒三丈的。
“在下立刻消失,不打扰您休息。”
暗黑夜幕之下,穆惜白阴沉的表情变得无奈。
羽清音提着湿透的衣裙爬上岸,抬手施了个法术将衣服弄干后,准备就此遁去离开苏府回羽轩阁休息,法决还没施展完便被穆惜白制止。
“要去哪儿?”
“呃……回老家?”羽清音木讷地看着他。
“不许。”
穆惜白的表情必平日里更加难懂。简短两个字之下,是否还藏着一句话,这对于醉酒的羽清音来说,已无心猜想。
“唉,是是是,随您高兴。”他扶额摇头。“可以睡觉就妥,醉酒着实不好受啊。”
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凡人搅在一起?相互需要?却又不是身体上的相互需要,更不可能是心理上的,他胸口那里连一颗心都没有。
羽清音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房间,到床边也懒得脱去衣服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不去想什么靑浣苏亦秋,也不去想有关穆惜白的奇怪之处,他暂时要将这一切都放下。而且说不定梦中就有他要寻找的答案……
上一次见到真正的靑浣就是在梦中,那个地点,那间茶楼,正是靑浣和羽清音签订契约的长安城。
梦境,往往会呈现一个不同的世界,也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羽清音入梦后却十分清醒,身处一片翠绿树林之中,四处望去看不到尽头。他选了一个方向迈开步伐向前探索,与视觉看到的不同,走了没多久,便见到了连绵的城墙与敞开的城门。那城门之上,“长安”二字铿锵有力,国都之气隐于其中。
羽清音脸上挂着自信的笑,正如所料。清醒之时见不到的人,就要到梦中寻找。他之所以能做到这样,也多亏了身上和羽轩阁的契约,这能力可是高价值附赠品。
在那间茶楼,一定可以得知重要的信息,羽清音有这种预感。
他步履轻快地走进城门,那间熟悉的二层茶楼映入眼中,一如记忆中的样子。行人三三两两路过,茶楼内小二忙来忙去,茶客们谈笑风生。时间仿佛停滞,眼前景象凝固为水墨画家笔下的一副风俗画。
画,一幅画。
灵光闪过,羽清音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的重要事情,他本应该找司命星君帮忙调查的。
他还在懊悔,未发觉已有人走到身边。
“阁主,又见面了。”
羽清音转身,看着站在身侧的那位青衫女子,长发未挽垂于肩头,面色苍白,唇色淡而少血色,这次梦中再遇,已不是雨天,但对方周身却仍然带着氤氲的湿气,看起来十分阴郁。可她嘴角却还挂着柔和的微笑,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戾气。
“靑浣,你认得我了?”真正的靑浣的确就是这个感觉,那个“假”的靑浣即使有着相同的样貌,却也复制不了这相同的气质。
“您还真是爱说笑,小女当然认得,不然怎会唤你‘阁主’?”靑浣莞尔,耳鬓的发丝滑下脸侧。
“……这是我们第二次在梦中相见,但并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羽清音站在靑浣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你可记得为何唤我为‘阁主’?”
被羽清音这么一反问,靑浣怔在原地。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羽清音认真地捕捉靑浣神情的微妙变化。
“你……”
一种空洞感向靑浣袭来,她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脸上柔和的表情已经被讶异与害怕所取代。
“呵。”羽清音了然,逼近她。“羽清音,这可是跟你做过交易的契约人,你居然忘记?”
“小女不记得了,什么都……”
“并不是全忘记了吧?你还记得苏亦秋吧?”羽清音冷笑。唯独对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念念不忘,何等的可笑。“那日,细雨绵绵,在这简陋茶棚,遇见的那位避雨的……苏公子,这不是你当初对我说的吗?”
靑浣惊恐地看着羽清音,似乎有记忆在不断回到她的脑海。
“小小蛇仙,因苏亦秋为你画了一幅丹青,动了心有了情,尾随其下界扰乱历劫命格。这罪名不算重,但也不轻哦。”
为什么情感这种东西割除不掉?记忆可以消失,而情感似乎却会渗透进骨髓,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也会控制不住。
“您……是为了让小女想起这一切,才来到梦里的吗?”
比起刚出现时靑浣变得更加虚弱,连笑容都变得十分无力。
“喏,我是为了自己。”羽清音撇嘴。“你这事要是再闹下去,我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羽清音突然抓住靑浣的手。“你得离开这梦境,回到你的肉身去。”
“不行。”靑浣摇摇头,表情绝望。“在那副身体里的……是小女的妹妹。”
一听这话,羽清音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嘴都差点气歪了,他险些没忍住就说出一些不雅之词。怎的,狗血爱情戏里还要加上亲情戏?如果知道会摊上这么大的麻烦,羽清音真的不会接下这桩生意。
“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什么是‘我妹妹’?”
羽清音压抑着满腔怒火,咬牙切齿地问。
“靑溪,小女的双生妹妹。”靑浣歉意地低下头。
“你是蛇仙,那你妹妹也……?”这突然冒出的双生妹妹的存在实在不自然。
“不……”
靑浣一脸有着难言之隐的表情,这让羽清音十分不爽。有话就说,遮遮掩掩优柔寡断,到底想表达什么?
“怎么,莫非你妹妹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不成你们是被后羿斩杀的那只巴陵修蛇的后代不成?”
靑浣没有答话,脸上布满忧虑。羽清音开始犯嘀咕,若对方是巴陵修蛇的后代,天界那些老家伙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是雄虺的后代。”
沉默些许后,靑浣说出了让羽清音差点吐血的六个字。
“……”
雄虺?就是传说中记载的那个“*雄虺九首,往来倐忽,吞人以益其心些。”的雄虺?就是曾经被大禹斩杀的那个九头蛇相柳的后代??
哦,羽清音可中了头彩了。
“难不成你们爹叫相柳?哈哈哈,靑浣姑娘可别拿在下寻开心了。”
羽清音咧嘴干笑两声。
“小女的爹叫相繇,相柳之孙。”
“……”
现在去求司命原谅还来得及吗?
经过靑浣的一番叙述,羽清音算是搞明白了这对儿双生蛇姐妹的事。
靑浣和靑溪,是凶兽雄虺后代与天界小蛇仙之子,一对双生姊妹。由于父母一仙一妖,造成姐妹俩最大的不同就是一个生来仙根,一个生来妖身。更不幸的是,天界不接纳神妖相恋,何况这两人结合后还产下这种不详的双生之子。靑浣父母的事败露后,其母被打下凡尘,历尽人世千劫,不得再修仙。而其父因反抗天界受到严重惩治,天帝授命司法天神毁其肉身,困其魂魄于洞庭湖的君山之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可能天界也觉得惩罚得有些严重,便决定接纳靑浣在天界生活,而妹妹靑溪则被独自留在了妖精堆里。既已差遣司法天神亲自处理,可想而知这事当年闹出了多大的骚动。
羽清音托腮思考状。
啊等等,司法天神不就是二郎真君吗?
他脸色一黑,顿觉背后发凉。不管怎样,他得尽快吧靑浣这事处理了。最开始司命发觉有问题,特地来知会一声,定是二郎真君透露了什么给他。如此看来,杨戬还是给了羽清音一次挽救的机会。
不过,在来到这梦境之前,羽清音似乎做了件惹杨戬生气的事情吧?
“靑浣,有句话我很早便想问,你到底为何执着于苏亦秋这个人?”
羽清音此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果然想活下去是真不容易。
“阁主可懂那种境遇?因某些与生俱来的原因,导致周围的人视你为异类?”
懂不懂羽清音没想过,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异类,不提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身体,想想他那不男不女的长相和眼下这尴尬的身份地位,会有人将他归为正常一类吗?
“谁说天界无欲无求,是乐土圣地?出身与仙阶不一样很重要?”
这不可否认,三界之内没什么不同。
“活得久了,会觉得世事太无聊,也太无情。这心中,”靑浣抬手放在自己心口。“一种想要死亡的念头油然而生。”
靑浣只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和感受,却不知道这些对于羽清音来说是多么锐利刺耳的话。
活着无聊,所以想死?
这种感觉羽清音可能永远都体会不了,死亡对他来说不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反正在他胸口根本没有能够聚集元神的“心”。任何神仙灵兽,“心”被毁了,那便如同鬼魂被打散三魂七魄,结局只有灰飞烟灭。所以,死亡对他来说,比什么来得都简单。
“久寒沐春风,死亡中出现希望,让人难以舍弃。”
“哈,你将苏亦秋当什么?不要将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到另一个人身上。”
苏亦秋不可能拥有靑浣心中強加于他身上的那种情感。不然,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下界历情劫?
“多说无益。总之,只要将你妹妹从那肉身赶出去,你便可以回魂。我要将这姐妹闹剧了结。”
靑浣一脸焦急正欲说些什么,梦境却逐渐褪去,羽清音慢慢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