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119章

苏瑾彦继续道:“林将军前日传来战报, 说南梁军多日异动突然停止。臣和林将军分析觉得这并不是南梁示弱安定的表现,反而是要爆发的前兆,请皇上尽快下令加强边防防守, 一则将原先申时三刻的门禁时间提前到申时, 二则将原先每日两趟的例行巡视增加到三至四趟。”

“虽说用人不疑, 但林染陆毕竟与陈楚之交好多年, 为防生变, 臣有两点建议,第一,下旨令林染陆常驻北地, 看护边境,并派心腹武将作为其副将前去骊戈。第二, 将陈楚之囚禁在京城, 严加看守。”

“而朝中能臣, 臣极力举荐吏部尚书萧然,此人性格内敛心思缜密, 但有时太过优柔寡断,相信若加以培养必能担当大任,另外还有包括礼部、兵部、户部等在内的十几位大人,臣此刻便不一一列举,离京前定让同僚将详细说明转交给皇上。”

陈楚铭越听越烦躁, 苏瑾彦的一言一行皆表露出他辞官的决心, 这可不就是在交代“后事”么!

“瑾彦, 你究竟在他那听了什么话, 为何突然急着要离朕而去?好, 就退一步说,你走了, 绣绣怎么办?她还在宫外王府住着,不肯随朕进宫,也不方便去相府,你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

无奈,只能搬出不算理由的理由。

苏瑾彦却道:“绣绣她长大了,对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了。其实我们兄妹俩很像,都是那种一旦认定什么就死不罢休的倔脾气。况且,有你在……不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尊重并且放心。”

他说的是“你”,“我”,话尽于此,分明是告诉陈楚铭,去意已决,不管他以君王的身份还是挚友的身份,都无法动摇。

大殿陷入了沉默,两个男人,一站一坐,双目对视,眼神里传达的胜过千言万语。

罢了,囚得了一时囚不了一世,再舍不得再痛惜也终要分别,其实他该为友人欣喜不是么,若不是谢家那丫头,苏瑾彦或许到现在还过着并不完整的生活。有个爱着他并且他爱着的女子,不是很美妙的事么?

反倒是他自私魔怔了,贪婪地想扣留苏瑾彦在身边,派遣帝王将相的寂寞与孤独。

终究,陈楚铭长叹了口气,失声笑起来:“罢了罢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争不过你。你要走可以,只是有件事我得先向你道歉,其实谢……”

“皇上急报!西北、正北传来四道八百里加急军情!骊戈、液池、凌山、乾塬四地突然同时遭受南梁军队猛烈攻击,液池、凌山已沦陷大半,乾塬守将蒋元钦抵挡不住已经投降,乾塬全部沦陷,骊戈因林染陆将军顽强抵抗,暂时只被攻下外城,情况紧急,请皇上立即增派救援!”

“报!皇上!守卫液池的严屹宽将军手中仅剩三万大军,城外林郊住营南梁军少说十万,将军请求支援!”

“报!骊戈前线传来战报,林染陆将军被困骊戈城,城内粮食只够不到月余,外城全部沦陷,林染陆将军想突围出去,不幸中箭,重伤昏迷!”

三个侍卫几乎同时冲进御书房,个个面容焦躁,慌乱中竟顾不上行礼,开口便是方从各方军队派回求救士卒口中得知的消息。

事发突然,饶是在场两人心思再镇定也忍不住一瞬僵硬,脑中空当。

“你们刚刚……说什么?”陈楚铭下意识地问道。

三个侍卫面面相觑,当先那个最年长的作为代表,重复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前线传来急报,包括骊戈在内的西北、正北白祁大半国土正受到来自南梁军队的猛烈攻击,凌山、乾塬已然失守,液池以少敌多,连驻守骊戈的林少将军也重伤昏迷,情况不明!恳请皇上派……”

“混账!”

“混账!混账!”

三声怒吼仿佛从心底咆哮而出,夹带着瓷器碎裂石板发出的清脆声响回荡在御书房中,陈楚铭气急,也乱急,“霍”地从龙椅上跃起,大步在殿上来回踱步:“混账!朕登基才半个月不到!半个月前北地将领还回报说一切正常,怎么短短十几日竟会出现如此局面!”

“混账!他们都吃糠的么!竟如此不堪一击!别人也就罢了,林染陆不是号称兵法超绝么,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南梁突袭都抵挡不住!混账东西!拿着皇粮军饷都干什么去了!”

怒吼根本解决不了心头火烧火燎的愤怒,怒火如燃起整片森林,带着燎原之势冲破天灵。陈楚铭登时赤红了双目,长袖很扫,桌上的折子、花瓶、笔架等散了一地。

苏瑾彦快速退后一步,躲过飞溅而来的墨汁。

“皇上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想出解决的方法,而不是气愤便将将领如何不争气。”苏瑾彦眉头紧皱,暗叹一口气,不知是在恼怒不期而至的加急军情打断了第八次辞呈报告,还是恼怒南梁军如此反常堪称疯狂的打法。

唉,只得心道,唯黎啊唯黎,再多登我几日,待这事处理完就是天塌下来他都绝不再插手。

年轻的权相并不知谢唯黎的状况,虽善于权谋却并不深知兵法,他根本没想过,这样极度不合理的攻击背后会有天大的隐情。

苏瑾彦不知道,并不代表陈楚铭不知道。

若不是方才被打断,他已告诉苏瑾彦谢唯黎怀有身孕的事,可现在,陈楚铭竟然生出了一丝惶恐。

南梁先前还小心翼翼地动作行事,怎么突然就肆无忌惮起来,还敢在明知十三杀阵威名的情况下公然挑衅林染陆!敏锐的察觉到这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定然与谢唯黎有关,唯一的解释是,南梁王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谢唯黎助他攻打白祁。

而最可能的原因,想必与苏瑾彦长达五月之久对其的不闻不问脱不了干系。

陈楚铭这一刻,竟有种无法直视苏瑾彦澄澈双目的错觉。

殿下人却不知,虽然奇怪陈楚铭的反应,依旧尽职尽责地出谋划策:“白祁战况不利,臣建议先派张、冯、王、楚四位大将极其副将带兵前去支援,至于林少将军……虽然中箭卧于塌侧,但其最擅长的还有布阵,可先下旨谴众副将士布阵于骊戈城外,待林少将军病情好转些再……”

“丞相使不得!万万不可!”话音未落,殿外插进道急促的声线,嗓音沙哑如火着烧过,抬头望去,尽是那骊戈来禀报的士卒,满身血污地出现在视野中。

陈楚铭想辩解已来不及,那士卒开口便是:“此次来的南梁军非比寻常,他们便是故意诱使将军布阵城外才使将军中箭的。军心大乱,大家都传南梁王请了个厉害之极的军师,专破将军的所有杀阵,连十三杀阵都围困不了!索性南梁军并未用蛊,否则……否则骊戈早已是一座傀儡空城!”

军师?专破林染陆杀阵的军师?

苏瑾彦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倒退数步勉强支撑住身体,回神:“那个军师是男是女?”

那士卒道:“属下不知。只是那军师特别的很,从来不现身帐外,但是林将军中箭昏迷前似乎念了什么名字……南宫师爷说,将军好像认识那个南梁的军师。”

“而且那南梁王还放话说,说……”犹豫,打住。

“说什么!”

“说若是交出苏丞相,他可以考虑退兵回朝,不攻克白祁京城。”

好大的口气,矛头直指他苏瑾彦!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苏瑾彦眼底仿佛凝结千年寒冰,带着极地的冷气喧嚣着,直视殿上之人。

“你早就知道唯黎在南梁发生了什么事,却瞒着不告诉我对么!”

“瑾彦,你冷静一下,你……”

“皇上!事到如今还不肯对臣说实话么!”

陈楚铭深吸一口气,用目光示意一干众人退下,才道:“瑾彦,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因为谢家丫头她……”

他没说一个字,苏瑾彦的拳头便紧一分,额前太阳穴青筋暴起,早已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愤怒亦或是铺天盖地的懊恼与悔恨。

“她怀孕了。”

怀孕了,唯黎怀孕了。

这个消息如闪电从头顶击穿足底,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苏瑾彦下意识地重复,神色怔然,不可置信。

就知道他会这样,如果早告诉他京城哪里还留的住他?

陈楚铭叹一口气,道:“之前密报传来,说看到谢唯黎小腹隆起,还有孕吐,南梁王很是紧张,不仅每日要求御医诊脉还要亲自探诊,宫中守卫森严,不准其他闲杂人轻易靠近。”

“你莫问我孩子是谁的,眼下出了这样的情况,想想也该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吧?”

孩子是他的,算算日期,至少有五个多月了。

他和唯黎的孩子,他竟然能蠢到现在才知道!

怒极反笑,苏瑾彦连退三步,背脊抵在冰凉的红柱上止住,仰头,双眸无声淌下两行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少年了,这是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若此刻有把刀,苏瑾彦想他真恨不得冲自己狠狠扎几下,以排解心中万千咆哮喧嚣的情绪。

“唯黎,唯黎……对不起。”

双眸睁大,泪水晶莹地滑过,莫如脖颈。他昂着头,目光仿佛穿过偌大的宫殿落在万里之远的军帐里。

对不起唯黎,让你独自承受了多少苦痛;

对不起唯黎,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以“为你安全着想”这样光面堂皇的理由任你颠沛在外;

对不起唯黎,明明是想更好的爱你疼你,到头来却深深的伤害刺痛你。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我么,如你所说,倾兵白祁,万军压境,为逼我一派涂地,血染青石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