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一觉无眠, 谢唯黎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躺在床上盯着熟悉的帐顶足窈窕倩影若隐若现,足两分钟才爬坐起来。

她记得自己昨夜和苏瑾彦进了唐紫筝的房间,不放心地检查房中的布置, 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瑾彦!”她轻轻嗓子唤道。

“我在, 怎么了?”门应声推开, 苏瑾彦端着托盘出现在视线中:“厨子做了新鲜的薏仁粥, 快起来尝尝。”

将瓷碗搁置在桌旁, 从架子上取了外套给她披上。

“昨天后面发生了什么?唐紫筝为何要迷晕我?她是不是为难你了?”谢唯黎不为所动,抓住苏瑾彦连珠炮似的发问,不放心地掀开他的袖子查看。

“没有伤着。”苏瑾彦失笑, 拉过她的手:“娘子这劈头盖脸一通拷问,要为夫如何回答。”

“一个一个挨个回答。”

穿上外套下了床, 又补上句:“说到我满意为止。”

两人是隐姓埋名到扬州, 所以新家不便弄的太张扬, 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仆人也只请了两三个, 一些往常由贴身丫鬟小厮照料的活如今都亲力亲为。这样也好,与仆人们保持距离,不怕走漏风声。

苏瑾彦坐回桌前,盛了两碗热腾腾的薏仁粥,看着谢唯黎打水洗漱。

“昨晚你睡着后, 我与唐……姑娘也并未聊什么, 就是说说彼此现状, 再谈谈以后的打算。然后我请她帮我去大皇子府做一回说客。”

说客?谢唯黎上妆的笔滞住, 瞥他一眼, 继续画。

“她与大皇子有些私交,我想请她北上说服大皇子出兵京城清君侧。”

“清君侧?”谢唯黎吃惊不小, 清君侧可不就是谋反么?

她放下笔,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这就是你说的办法?杀回京城光明正大的造反夺位?夺位的理由是什么呢?总不能说长幼有序吧。”

苏瑾彦笑笑,将粥碗推到她面前:“这我当然考虑了,夫人莫心急。”

“昔年先帝突然病逝驾崩,贴身太监遇刺身亡,群臣百官皆以为先帝并未留旨传位,所以按照律法,长幼有序,当推大皇子为尊即位。但偏偏此时三皇子却拿出了先帝遗诏,大皇子不服,起兵谋反,于三皇子即位前夜被御林军活捉于皇城外。”

“但事实上,三皇子那份遗诏是假的。皇上并未遗言让三皇子继承大统。”

陈年秘闻,听的人热血沸腾。谢唯黎低呼出声:“这样大的事你怎么知道?”

苏瑾彦替她夹着小菜,唇边云淡风轻地飘出几个字:“因为那份圣旨的拟者此刻就坐在你身边。”

“你……你好大的胆子,伪造圣旨!”玉指伸出,满脸不可置信。

苏瑾彦眯她一眼,后者立刻识相地缩回手指,乖乖扒饭:“然后呢?”

“就在你夫君助三皇子顺利即位的三天后,一次藏书阁议事,真正的圣旨无意中被抖落发现了。黄色的锦缎上明明白白写着,大皇子楚铭继承大统。你可以想象当时三皇子的脸色和心情么?一夜之间,所有看管藏书阁的守卫和宫人全部被杀,只因为一道可能他们谁都没有发现看过的圣旨。”

“此事他知我知,再无第三者知晓。那时候三皇子还对我有所信任,当夜我便奉命带出圣旨进行销毁。”

“可他不知道,你会吃了雄心豹子胆将真的圣旨偷梁换柱留下来,只烧了假的充数。”谢唯黎替他补充道:“瑾彦啊瑾彦,我知道你们玩政治的人胆子大,但是这种走在刀刃上的行为能不能收敛一些?你就没想过万一哪天被发现了,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苏瑾彦挑眉:“我就是太了解他的心性,才会铤而走险留下真的圣旨。三皇子疑心病太重,而且一旦他坐上皇位,疑心病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重,他现在相信我,并不代表他永远相信我。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比谁都懂,你夫君从来不是个良臣清官,不留下圣旨保命难道还要愚忠于他么?”

“更何况真圣旨被发现后,只会加速他疑心的程度,从京城派出刺杀大皇子的刺客前前后后不少于数十波,若不是我的人从中秘密报信拦截保护,大皇子恐怕早就身首异处,尸骨无存了。所以大皇子只要有一天不死,三皇子的皇位就坐不稳,这样是为什么那□□刺会出现谎称大皇子人马的原因。”

“皇上暗杀不成,想借机公开处死大皇子!”谢唯黎低声惊呼:“可是这样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亲自北上,而要让个青楼女子去说服他呢?这不是绕了个大弯?况且生死攸关,铁证在此,也不怕大皇子不信我们。”

陈楚铭被转移到江南的事知之者甚少,苏瑾彦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将谢唯黎卷入其中遂并未将唐紫筝就是陈楚铭的事实告诉她。

他不假思索道:“从前的事你不知道。我与大皇子有些个人恩怨,纵然事关生死,但此事若我出马恐会适得其反,不如寻个稳妥的法子。唐紫筝和他私交甚好,相信成的可能性更大。”

谢唯黎听的直翻白眼,好吧,她不懂男人们的世界,难道个人恩怨比生死大事还重要?原谅她目光短浅,只觉得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在当下才是最实在的。

苏瑾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并不完全相信,继续道:“过不了几天,皇上料理完林毅余党一定会下旨要求大皇子进京,届时他就算千般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去。道理很简单,敬酒罚酒二选一,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可绣绣呢?你让大皇子清君侧,绣绣怎么办?”谢唯黎听的皱眉,虽然苏锦绣是害的他们夫妇落崖的帮凶之一,但毕竟是血肉亲人。

苏瑾彦不答反问:“唯黎,你觉得我会在保证不了绣绣安全的情况下贸然行事么?清君侧与绣绣的安危并不冲突。”

有些话他没说,陈楚铭是敢为苏锦绣赴死的人,将亲妹交给这样的男人,比交给陈楚之放心太多。

他说的含糊,谢唯黎也聪明,知道可能事情涉及重大不好多说,她不再深究,吃完了碗底的粥收拾起碟筷来:“瑾彦,那你什么时候能彻底摆脱这些纷争同我好好过日子呢?是要等到大皇子上京?还是等到大皇子即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并没如你进展的那样顺利,甚至……如果他败了呢?”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打断他张口欲言的冲动,谢唯黎道:“我只是妇道人家,或许我说的话在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人看来鼠目寸光。但在事情还未发生前,一切皆有变数,我其实并不是个胆大的人,我不要我的丈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要我的丈夫名垂千古。我所在乎的不过是我在乎的人能平平安安幸福快乐而已。你说你想安排好一切再随我走,我信,你说你要来扬州请唐紫筝帮忙,我也信,但是瑾彦,我的信任和忍耐不是遥遥无期的。”

清君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困难。三皇子上位尽四年,就算皇权处处受压总也养育了一批誓死效命的忠臣将士,就如她的师父林染陆,这些都不是一张轻飘飘的圣旨就能抹杀的。大皇子此刻领兵攻来,又能有多大把握获胜?

苏瑾彦啊苏瑾彦,你说我都糊涂了,鼓动陈楚铭清君侧,到底是真如你对我说的为了全身而退,还是另有打算?

“我说这么多,不是逼你给我准确答复,我是觉得这样你多少能再郑重思考过吧。”

托盘离桌,谢唯黎转身离开卧房,晨风撩起她嫩黄的衣裙,像极新婚那夜她旋身离去落了满屋的鹅梨帐中香。

……

立春楼,船靠岸,水面涟漪点点。

“这位公子请留步,立春楼还未到开舫时间,还请公子日落后再来。”

“我要见你们楼主唐紫筝,你尽管去禀报,就说是昨夜故人来访。”

阳光充盈,洒在来人湖水蓝的衣袍上,发丝清扬,声音清丽,正是谢唯黎。

“这……公子见谅,我们楼主这会儿恐怕还在休息,恐怕……”

“绘香。”二楼的窗扉突然被人打开,桃夭从里头探出脑袋:“公子吩咐将人带进来。”

立春楼昼夜差别很大,白日的画舫处处透着宁静,偌大的船舱几乎看不到人影,纱帘尽数卷起,凉风习过只能依稀辨闻出淡淡的熏香,又极快地被湖水的清新盖过。

谢唯黎在桃夭的指引下轻车熟路进了房间,和昨日几乎一样的布置,只不过迎着水面的一侧窗户打开,案几上的酒水换做温水。

“不知苏夫人找奴家所为何事?”

层层掩映的纱帘后,传来女子慵懒散漫的恬音,窈窕倩影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