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时辰的手术下来,苏见觅精疲力尽。
将霍冰儿送进病房,让方子渐出去告知城主情况,郑淼和自己留观病人。
城主一直坐在客栈的马车内,看着天边的云彩染上橘色的霞光,又从晚霞渐渐隐没到黑夜之中。
街道上来回的车马人也在宵禁的声音里归于平静,整个霍城街道上,只有城主府兵举着篝火。
跳动的火光印在城主冷硬的脸上,忽然,他眼皮子一跳!
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江大夫莫不是在诓他?否则半天过去,一个消息都没听见。
霍城城主长满老茧的手掌缓缓移动到剑柄上,摩挲。
终于,他眼底蓄了一层杀意,下达的命令即将脱口而出,车外传来一阵响动。
这响动在足够安静的夜晚是在令人胆战心惊。
城主挑起车帘,看向走出来的方子渐。
十来岁的小孩,话语间却褪去了稚嫩,他向自己拱手行礼。
道:“城主,手术一切顺利,我师傅已经将令嫒脑袋里的肿瘤取出,还需观察两天。”
城主的手默默从剑柄上移开,问:“两天?我能否进去看看。”
方子渐摇了摇头。
城主还想说什么,方子渐抢先一步道:“草民知道城主爱女心切,可病症的恢复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还请城主配合。”
面前十来岁的小孩说话条理清晰,面对自己没有丝毫畏惧,将来必成大器。
城主微微颔首,道:“你叫什么名字?”
幸好早有准备,方子渐不慌不忙道:“草民阿访。”
城主又问:“你的医术都是和江大夫学的?”
方子渐不急不缓地说:“草民自识字起便跟随师傅习医,一直在江浙一带,因为时局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
城主不着痕迹在心里比对苏见觅方子渐和江翩仁阿仿。
两对都是以医术闻名,但又有些不同。
他稍稍放下怀疑,更多的是招贤纳士的心思。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访,你吃了不少苦才有今天的成就吧?”
听着对方的试探,方子渐心头一凛,大概猜出了霍城城主的几分意思。
毕恭毕敬道道:“阿访不苦,也没有任何成就,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药童而已。若没有师傅的耐心教导,阿访什么也不是。”
霍城城主不是个大气的人,如果没有三天前和苏见觅的大吵一架,他还会考虑把苏见觅招入麾下。
可惜,一想到江翩仁冷心冷脸的凌厉吵闹模样,城主只好放下心思。
又在客栈在寸步不离的守了两天。
霍城城主胡子拉碴,眼底也有一片淡淡的鸦青。
其实霍冰儿在手术后的第二天早上便醒来了,只不过苏见觅一想到城主过河拆桥的坏心思,便不想让人通风报信。
硬生生从早上捱到了夜晚才准许城主进来。
霍城城主步履加快地走到客栈里苏见觅的门前,心上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喜悦。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更多的是平静。
结果如何,他用了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做足了准备。
当门推开一条缝,药草煎煮的香味迫不及待地钻出来,钻进城主的脑海思绪。
万一,手术过后,女儿还是傻子呢?或者更加严重。
人不怕一直吃苦,就怕吃苦吃习惯了,忽然有人给了你一点甜头,然后继续让你吃苦。
后来的三分苦都会被放大成十分。
霍城城主的心里也是这样。一直在绝望,习惯了绝望忽然有人给了他一点希望。
这一点希望,好似冰天雪地里的一簇飘摇的火苗,随时会被风吹灭。
冰天雪地还是那个冰天雪地,但比之前的冷上十倍。
莫名的,霍城城主有些近乡情怯了。
没有等他收回自己手,屋内弱弱地传来了一句:“爹爹?”
城主眼前一亮!
这声音太过熟悉,在他往日的十三年里唤过无数次。
只不过,这一次的呼唤比以往多了几分清明。
城主再也没有遏制住自己喷发出的喜悦心情,快步进门。
看见的却是比城墙还严实的帷幕。
重重帷幕前,江翩仁身板挺直地站在他眼前,冷冷道:“城主留步,令嫒的病情并不稳定。”
城主的情绪好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被江翩仁牵着走。
霍城城主问:“手术不是很成功吗?怎么还不稳定?”
苏见觅终于可以进入正题,她说:“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我不能保证复发。”
她朝帷幕里面轻声命令道:“烦请霍姑娘背一遍离骚试试。”
帷幕里的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
她背诵的声音很慢,语调很缓,完全没有念出来离骚的感情,但对于霍城城主来说,无异于是巨大的喜悦。
离骚,是她女儿背诵的第一首诗!
在别的小孩还在咿呀学语,磕磕碰碰念着床前明月光时,她的女儿已经能流利的背诵一整篇离骚!
只不过天妒英才……
霍城城主再如何不信,这会儿也相信了。
即使让他此刻对苏见觅以头抢地,他也心甘情愿!
以往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霍城城主大声道:“江大夫妙手回春,是冰儿和我的大恩人!”
苏见觅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微笑道:“城主不怀疑是我让令嫒照着诗文念的?”
城主连连摆手,佩服的目光一直没有收住。
他道:“冰儿平常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即使是照着念的,我也喜不自禁啊!”
苏见觅沉声,故作惋惜道:“可惜,病情还有复发的可能。”
城主绝对不愿意再承受一次痛苦,忙不迭地问:“江大夫可有办法?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给你弄来!”
“不用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过一条河而已。”
苏见觅缓缓道:“我需要一味名叫百里荷的草药,此草药只有琅琊寻溪谷有,得来不易。”
霍城城主一听琅琊,面色为难道:“琅琊怕是不好过去,我派人在其他地区寻找,既然药材如此名贵,定会有人高价贩卖,我买下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