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卡冈似乎非常惊讶,他并没有生气。他和丹尼尔一起坐在他家的卧室里,这是一个地基很高的、廉价的四居室房子,和格瓦那的其它房子并无两样。
在房间的一角堆满了装衣服的盒子,卡冈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些杰出人物的肖像画,紧挨着的是西墙上的一幅水彩画,没有阳台,祈祷间很小,在后墙与一座草盖成的阿拉伯房子之间。
在水彩画的下方是一面手绘的旗帜,蓝色紧握的拳头象征着格瓦那党和它的传说:遗忘意味着死亡。在旗帜的左边是一个玻璃门的柜子,里面装着二十卷犹太法典,一部犹太学者的注释,以及犹太法规的条例。柜子上靠着一支步枪。
烈日当空,驾车行驶在哈布隆路上真是又热又孤单。从哈布隆到格瓦那大约七百里的路还没有开通,走在弯弯曲曲、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仿佛在地狱中一般。丹尼尔经过警卫的检查,忍受着格瓦那人的敌对情绪,最后才进了卡冈的前门。
丹尼尔终于见到了这位领导人:五十多岁、个子矮小、外表虚弱、容易兴奋,苏格兰威士忌般颜色的胡子、深蓝色的眼睛。他的脸颊消瘦、头发稀疏,他穿着一件很大的天鹅绒大衣,这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脑袋。他的衣服非常朴素——白衬衫,黑长裤,黑皮鞋,挎着一个包,轻飘飘的。丹尼尔从来都没有看到他增加体重,无论是在照片中还是在军队面前。
卡冈从咖啡桌上的碗里拿出一个青苹果,给丹尼尔分了一半,递到他的手上。当丹尼尔谢绝时,他便拿起水果吃了起来,这时一个伤疤很明显地从他的上颚露了出来。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露出瘦弱的前臂,下面一段被太阳晒黑了,而上面则是白的。
“一件麻烦事,”他说,用熟练的希伯来语说,“几名阿拉伯少女被杀死了。”
“我想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我很感激,探长。”
“真恐怖,”他重复说,“一个人的生命的消失真是一个悲剧。我们都是上帝创造的。”
丹尼尔感到他的话中带着一种嘲弄:
“我听说你认为阿拉伯人是劣等民族。”
卡冈摇头否认了:
“花言巧语。敲一头驴子的头以引起它的注意——这是一个古老的美国笑话。”
“我知道。”
卡冈继续嚼着苹果,一直嚼到了果核,他将果核嚼碎,然后吃了下去。当仅仅只剩下果梗时,他把它从嘴里拉出来,用食指捻来捻去。
“丹尼尔,”他说,“一个古老的也门人名字。你是摩瑞-萨达姆-丹尼尔的后代吗?”
“是的。”
“不要犹豫,我相信你是。也门人有最好的血统,是我们中间最优秀的血统。你参加弥撒吗?”
“有时我在会堂里祈祷,其它时候我在自己家里做。”
“你家里……哦,是的,当你告诉鲍勃-艾伦你是教徒时,我已经查过了,我原先认为这只不过是政府的借口。
我的联系人告诉我,你正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谢谢你的信任。”丹尼尔说。
“不要沮丧,”卡冈温和地说,“应该怨政府。四个月来他们一直想回避这个事件……我想你并不知道任何情况,是吗?”
卡冈从碗里拿出另一个苹果,在空中抛着。他摇着头说道:“犹太人是犹太人的内奸,这就是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死去的原因,不是吗?我们应该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犹太人能够像一个王子一样在街上散步,而无须恐惧,无须害怕背后的刺刀。”
卡冈打住话头。丹尼尔听到他在喘息——活像个哮喘病人。
“丹尼尔警官,你应该保持你高贵的也门血统,而不要和那些欧洲人混杂起来。”
丹尼尔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全部含义,但他却装作完全没听见一样,说道:“我想要一份你手下的所有的成员的名单。”
“你将会得到它的。一式四份,或许更多。”
“一份最新的名单,包括每一个成员的工作和地址,以及他们的旅行及其旅行日记。”
“旅行日记,”卡冈笑了,“你太不严肃了。”
“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拉比。我今天开始依次和他们谈话。我手下的人将在下午到达,我们将留在这儿,直到我们和所有人谈完话为止。”
“也包括孩子吗?”卡冈挖苦说。
“成人。”
“为什么排除小孩子呢,警官?他们一断奶,我们就把他们送给阿拉伯人。”卡冈张开手臂,拥抱丹尼尔,用手拍着脸颊。
“太精彩了。安全的犹太复国主义要得到赞扬。”他放下苹果,盯着丹尼尔的眼睛:“你进行过什么战斗?你看起来太年轻了。”
“你的联系人没告诉你吗?”
“没有。”
“1967年战争。耶路撤冷剧院。”
“你是有特权的人。”
“1967年时你在哪儿,拉比?”
“保卫布鲁克林的克容哈特街道。为了阻止那些人抢劫犹太老妇人和偷她们的信用卡。并没有像解放耶路撤冷者那样受到赞扬,但是一直在坚持做。或许这儿的犹太人和美国犹太人一样软弱、愚蠢。”
丹尼尔看了看放在膝盖上的几份资料,说:“你的一些成员在警察局有记录。你手下有什么新成员带有犯罪背景吗?”
卡冈微笑着说:“我手下只有一个在警察局里有记录。”
“现在一些人正力图破坏我们得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我们得提高警惕。”
这似乎是在侮辱卡冈。他皱了皱眉头,再次拿起第二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以至果汁都溅到胡须上了。他用纸巾擦干,然后又问丹尼尔:
“你难道不想要些水果吗,警官?”
“不,谢谢。”
“一个彬彬有礼的犹太人?现在我真的有些怀疑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拉比。你这儿有一些新成员有暴力史吗?”
“我不知道,即使我将这些情况都告诉你,对你目前的工作又会有多大的帮助呢?”
“拉比,”丹尼尔说,“调查是一种方法,否则就用其他方法。如果你合作,一切都将会很顺利。”
“合作。”卡冈说,似乎是学到了一个新名词,“你参加这种调查多长时间了?”
“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卡冈重复说,“所以,毫无疑问,你在调查期间参观过一两个阿拉伯人的家,而且你无疑在这些家庭里得到过食物,阿拉伯人有友好待客的文化,对吗?”
“拉比,卡冈……”
“等一会儿,警官。”卡冈轻柔但很坚定地说:
“你由阿拉伯人提供食物……大量的小核果、水果和种子。他们在把食物摆设出来之前也许往上面擦了一层驴肉,也许他们在食物里唾了唾沫。但是你都笑容可掬,并且说:谢谢,先生,然后把食物全部吃完,是不是?你所受到的训练告诉你要尊敬他们的文化……上帝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人受到冒犯,是不是?但现在你是在这儿,在我的家里,我让你吃水果,你都谢绝我。你是不担心冒犯我的,如果一个犹太人受到侮辱,谁会咒骂一句呢?”
卡冈凝视着丹尼尔,等着他回答。卡冈沉默了一会,又说:“我们在这儿建立了一个可爱的犹太复国主义民主政体,不是吗?丹尼尔-沙拉维,摩瑞-萨达姆。丹尼尔的后代?我们仇恨那些遗弃我们的人,但是却在残害我们的兄弟。为什么你在1967中战争中战斗,警官?你射击和刺杀阿拉伯人难道不是为了他们的自由?
因为你给了他们很多私人权利,如医疗保险、福利,把他们当作你的小兄弟。以至他们像老鼠一样繁殖,一直把我们挤到了地中海?或许物质主义蒙蔽了你的双眼?或许你想给孩子们买影碟机、《花花公子》杂志、快餐馆,这些异教徒们令人惊奇的礼物难道能够给我们更大的快乐吗?”
“拉比,”丹尼尔说,“现在是谈谋杀案,而不是政治。”
“哦,”卡冈厌恶地说,“他们驯服你,使你纯正的也门血统离开了你,而你竟然没有看到这一点。”
他站起来,背着手,朝房间走去。
“我是克利塞特的一员,我不会容忍这些胡说八道。”
“没有谁不受正义影响,”丹尼尔说,“假如我调查到了总理,我也会坐在他的房间里,询问他,索要他的旅行日记。”
卡冈停下来,转过身,望着丹尼尔。
“一般来说,我反对这种垃圾一般的谈话。你是怎样调查到我的呢?”
“我不会告诉你。但我相信你是能够推断出来的。”
“我认为这是政治替罪羊。一对阿拉伯夫妇被杀害了……然后就去谴责犹太人。”
丹尼尔打开箱子,拿出菲特玛和朱莉娅的被害现场的照片,递给卡冈。这位格瓦那领导人拿过照片,平静地看了一下,然后还给了丹尼尔。
“所以……”他漫不经心地说,但声调有些干涩。
“那正是我所反对的,拉比。”
“那是阿拉伯人在1929年干的事,格瓦那没有一个人会那样做。”
卡冈摇着腿,摸了摸胡子,抽出一卷犹太法典。
“好,好,”他说,“整个的事情都是政府策划的,人民可不傻……你会使我成为一个受迫害的英雄。”他舔了舔手指,开始翻书。
“现在结束了,警官。我必须学习,没有时间花在你身上了。”他看起来很惊奇,“谁会知道呢?体在我们这儿花了这么多时间,或许你将会出什么事。你会看到你铸成的大错,现在让我们做正确的弥撒吧!”
格瓦那成员乱糟糟地挤成一团。他在餐厅里接见他们,这是一个水泥建筑物,天花板用十幅油布蒙着,中间放着铝桌和折叠椅,一股热油的气味从厨房里飘来。
大约一半是耶路撤冷人——大部分是更年轻的摩洛哥人和伊拉克人,一些也门人。
他们都是以前在街上浪荡的小伙子,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言辞咄咄逼人。美国人由于宗教原因没有蓄须,并且粗鲁的言谈也使他们很容易被辨认出来。
鲍勃-艾伦很晚才来,他是一个中年人,有着灰色的卷发,长得像灌木丛一样的络腮胡子,一只受过伤的大鼻子,和一张的股。他在耶路撒冷住了两年,由于违反法规和袭击他人被逮捕了三次。
他穿着一件褪色的夹克,“纽约雅克”牌T恤衫边接着子弹夹,衬衫很紧,显出他厚而多毛的胳膊和腆起的肚子。插在肚子旁的是一支美国造的枪,丹尼尔想这小子在模仿美国牛仔。
除了枪之外,卡冈的这位部下还带着一把猎刀,拿着一根黑色的棒球棍,他告诉丹尼尔,和他谈话感到很高兴,当丹尼尔回答后,他将口音由美国语调换成英国语调。
“看看朝鲜的行动。这些就是我们行动的目标——彻底赶走阿拉伯人,这很清楚。当我回到美国时我到处战斗。”
“‘到处战斗’是什么意思?”
艾伦眨了眨眼:“很简单,做我自己的事,为人民谋利益。一种很好的感觉,你懂吗?我最后一次是在纽约布鲁姆区的一场战斗,你听说过这个地方吗?我在那儿工作了五年,从没有出过任何问题。”他购嘴一笑,挥了挥棒球棍。
“我能看一下你的刀吗?”
“这?请相信这是真正的男人用的武器,它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艾伦解下刀,递给丹尼尔。丹尼尔把刀放在手掌上,观看着宽阔、沉重的刀锋,这刀非常锋利。但是从莱维大夫告诉他的话来看,灰人并不是使用这样的刀,他使用的刀锋较狭窄,并且还要钝一些,小一些……
他把刀还给艾伦。
“你有其他的刀吗,艾伦?”
“其他的?哦,有。我从美国带来了一箱子,但是还没有机会使用,他们说卡利列河有一种很好的鱼,是真的吗?”
“是的。你的其他的刀呢?艾伦。”
“一把槽刀和一把刻度刀在箱子里,还有一把瑞士军刀,我想它们都在这儿。或许一把大刻度刀也在这儿,这儿还有我在马里兰州得到的一把日本剑。想知道关于枪的事吗?”
“现在不,其他的侦探马上就来,他们将检查你的武器。”
“好。”艾伦笑起来,“如果我是杀死那个阿拉伯人的凶手,我就不会把刀的情况告诉你,不是吗?我会把所有的刀都拿给你看。”
“你想做什么,艾伦先生?”
“把它们擦亮,然后涂上油,把它们收藏起来,如果这样能行的话。”
“你有别的事告诉我吗?”
“你找错地方了。格瓦那不会承认这儿有阿拉伯人的。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他们全都是游击队。”
接下来的是一群女人,她们的言行是一种奇怪的无礼和奴性的混合,当丹尼尔提问后,她们毫无笑意,她们将孩子带来,以阻止丹尼尔将人带走。
“我要问的问题并不适合让孩子们听,”他告诉为首的一个,她带着三个小孩子,其中最大的一个女孩不超过四岁,最小的还是个婴孩,躺在她的怀中。
“不,我想他们也应该看一看,”她说,“我坚持。”她很年轻,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穿着一件长袖衬衫,一直遮住了膝盖。她的头发上盖着一条白头巾。
“为什么?”丹尼尔问。
“为了让你看看他们喜欢什么。”
她叫着一个孩子,一个藏在父母背后的小孩。这个孩子很小,但是她的眼睛明亮、敏锐。
“你喜欢什么,格瓦特-思特斯坦?”
“这个世界。”她扫了一下周围,说道:
“仔细听着,孩子,这就叫迫害,这就是犹太人的生活。”
到中午时他和第三个人谈话,但没有一个人理睬他,除了艾伦,艾伦被打破的鼻子被确认是警察干的,当时他反抗,这是他第一次被逮捕而不是被监禁的时候,足以证明他并不是那个变态杀手。
十二点半,午餐铃响了,房间里的人拥人餐厅,他们找到自己的住置后,吃起了煎鱼和沙拉。丹尼尔发现座位是事先安排好的。他站起来,离开大厅,正好碰见卡冈和他的妻子走了进来。
“幸运吗?警官?”这位领导人大声问道,“在我们里面发现杀人狂了吗?”
卡冈太大退了一步,似乎她丈夫开了一个可伯的玩笑。
丹尼尔不置可否地一笑,朝卫兵定去,一直走到他听不见卡冈夫妇谈话声为止。
在十二点四十六分时,施姆茨和克汉驾车赶到警卫处。劳孚尔想用四个侦探来询问格瓦那人,但人手不够,丹尼尔让埃维从旧城区赶来,但是没有达奥得的消息。
埃维将车停在丹尼尔的车旁。他与施姆茨走出来,穿过倾斜的小道,丹尼尔欢迎他们,给了一份格瓦那成员名单,告诉他们要检查所有的武器,特别是鲍勃-艾伦的。
“有什么事可以让艾伦感兴趣吗?”施姆茨问。
“他是一个美国人,他喜欢玩枪和刀子,并且他讨厌阿拉伯人。”
“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吗?”施姆茨笑着问。
“充满血丝,”丹尼尔说,“其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要玩政治游戏,不要浪费时间。”
埃维连连点头。
“好,让我们开始吧,”丹尼尔说,“给劳孚尔一份报告,然后我们走。”
“劳孚尔认识我父亲,”埃维说,”他认为我是他的孩子,我则认为他是个小人。”
“马可斯基是干什么的?”丹尼尔问他。
“什么也不是。我希望我再也不和这样的小人玩这种游戏。”
“这个小人早上在大厅追上我,”施姆茨说,“想知道我们调查的事,我告诉他我们才刚刚开始,没什么可说的。”
丹尼尔大笑:“他对此有何感想?”
“就像一辆老汽车——气急败坏,哼哼直叫,像金属摩擦的声音——然后朝着盟洗间走了。”
两点十三分,丹尼尔回到了耶路撤冷,在火车站附近从一个水果小贩那儿买了一些水果,开车到总部去的途中吃完了它们。回到办公室,他开始以审方名义誊写一个与卡冈的面谈要文,想要尽快地取消它,然后打电话给接线员要求与东方人取得联系。接线员在和东方人取得联系之前插话说:
“正好有你的电话,你接吗?”
“可以。”他静静地等了一分钟,便与阿费夫取得了联系。这个大胡子的朱泽人,从边境巡逻的吉普车上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在野外,同一些贝都因人在一起,这群人我们在第一天早上谈及过。他们向南迁移,他们发现了一个地方,对于我们侦破此案极有价值。”
他告诉了尼丹尔这个地方的准确位置——以军事坐标的形式。丹尼尔展开地图小心而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地点,从斯科普斯山脊向北三公里半。
这么近。
“到那里去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我开车过来,”阿费夫说,“把你带回来,跟踪驴子的足印前行。但是要是你先爬一千米左右,走到山坡那儿,可能会更快。从那里可以直行。你的鞋怎么样?”
“我的鞋可以通过去,现在我就走——与你在那儿会合,注意那儿的情况,再会。”
“没事,”朱泽人说,“盲人也不会让它溜掉。”
丹尼尔放下电话,推开卷宗,叫来了施姆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