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帐册

星殒暗淡,冷月无光。只有夜风,从远处吹来,还带着温润的夏露的气息。

二更过了,三更也过了。天地寂静,日月沉默,就连那些守候黯夜的灯光,也渐渐地熄灭殆尽。走廊里,花园里,只有暗淡的路灯,还在翘首,还在无声无息地望着前面的路,仿佛在仰望生命的尽头一般,沉默而又哀伤。

流风,吹花拂影,唧唧喁喁。仿佛远方的情人,正细心地叮嘱什么。夜风,穿墙过院,仿佛要将有心人的问候,撒播四方。

忽然,有一缕光,正在这黯夜之中,闪烁飘摇。而你,只要越过重重院落,你就会发现,有一个房间,有一盏灯,始终是亮着的,那飘摇的烛光,那还在灯下埋首苦思的身影,仿佛是一道照亮黑夜的风景线一般,固执而且沉默地存在着,亘夜不眠。

陶心然的房间,依旧灯火依旧。正静静坐在灯下的她,认真地翻看着从许仲的身上留下来的,极其有限的遗物,一样一样地认真翻看着,检视着,过了半晌,才将一切都轻轻地放下,用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

不得不说,许仲的死,除了喉间的那封喉一剑之外,全身上下,全无线索可言,那样的猝然不及防备的死亡,完全的就象是一场意外中的意外,完全就象是枉死的枉死。就连他的脸色,还凝滞在临死前的那一瞬的难心置信的惊诧,还有绝望之中,那神色,仿佛是一个极其熟稔和信任的人,给了令他难以置信的、致命的一击一样……

要知道,许仲长驻外地,已经三年有余,没有友谊,可以经过漫长的离另时光的消磨。也没有人,可以在多年不见之后,还能保持着单纯以及犹如当初的深厚感情——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常来常往,然后,自然仿佛一条绳上蚂蚱一般,谁也跳不了谁……

可是,会是谁呢?

许仲的东西,显然被人翻过了,然后拿走了最为致命的、或者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自己隐隐约约觉得应该存在,而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一样……

可是,这又是什么东西呢?

有什么东西,是许仲一定会有,可是此时却是找不到的呢……

陶心然隐然闭上眼睛,以手抚额,开始慢慢地思忖。

许仲是一介掌柜,那么,掌柜的手中,是什么东西,他一定会有,可是,常人却不一定有的呢?

屋外,轻风绕窗,吹动花影万千,那淡然的花香,还带着凋谢前的微微的颓废气息。在这夜来的清风之中,悠然回荡。

陶心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想去外面透口气,可是,重伤初愈的身体,有点迟钝。所以,在她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刚好撞在了桌子的一角上,疼痛,如潮水般而来,尖锐的,钝钝的,带着穿心裂肺一般的扯痛。

陶心然以手抚胸,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到指尖有一抹淡淡的,腥腥的湿意,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几乎穿心裂肺。已经封口的伤口,再次开始疼痛,她就知道,是自己的本已开始复原的伤口,又再一次地,开始裂开了——一剑穿心啊,她还能在此时如此深夜不眠,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日伤重,有人自远方来,然后在仔细地查看了她的伤势之后,就喂她服下了一粒药丸。那一切,仿佛发生在梦中,可是,翌日开始,她就感觉到伤口的恢复,还有体力的恢复,几乎都是极快的,快到几乎连大夫都咂舌的速度。所以,最先躺在床上的那两天,她是真的有气无力,伤重沉沉。可是,到了最后两天,她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就连去祠堂那天,她都不觉得有丝毫的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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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时又再站在窗前,陶心然的心里,竟然开始隐隐怀疑——那个人是谁?究竟给她吃了些什么……

疼痛渐渐散去,变得微不可闻,陶心然这才站直身体,因为身形站起而飘动的衣袂,拂动了放在桌边的茶杯,失神中的陶心然,一不小心,就将自己小香刚才送过来的茶水打翻了。

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泻而出,瞬间流满了桌子。陶心然不顾灼热,连忙将打翻的茶杯扶好,然后人也退开了些,不让正蜿蜒流下的茶水,再湿到自己的衣衫。

可是,手旁的一叠纸,被茶水一染,仿佛墨透砂纸一般的,全部湿透,只不过一个瞬间,那淡淡的粗糙的白,就变成了一摊烂泥一般的存,上面的字迹,也被墨染开来,变成黑乎乎的一片。而陶心然因为心烦而在上面划下的种种预测,全部化为乌有。

陶心然放开了想要抢救纸章的手,隐然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古代的纸章,质量就是差啊,才这么轻轻一湿,就仿佛烂泥一般地,再也拣不起来了……

茶杯的翻倒声,惊动了守夜的丫头。一看到茶水翻了一桌,那个小小的丫头连忙拿了抹布出来,抹茶渍,收拾陶心然留下的烂摊子。

屋子里的蜡烛,早已罩上了层层细纱做的灯罩,已经由三盏,减到了两盏。在防止被风吹熄的同时,微微亮亮的烛光,被灯罩过滤了刺眼的强光,照到人的脸上时,就只剩下淡淡的,色泽温和的光晕。那样的虽然微弱,却无限量被扩大的光亮,在风过流连的黑夜,静静地飘摇。

灯下的小丫头,快速而又轻捷地忙碌着,想要将因为茶水打翻的困扰,降到最低,收拾得最快。陶心然望着那一摊烂泥一般的纸章,不由地又是叹息——唉,写了半夜的东西啊,这一湿水,就什么都没有啦……

还是帐房用的绢布好啊,虽然造价贵了一些,可是,最起码,不会只因为一点水,就变得不可收拾……

可是,帐房的绢布册,是只能是给帐房专用的啊,因为那些帐务不能外流,而且,还要永久地保存,所以,用料自然是最好。所以,除了帐房之外,就算陶心然这一家之主,也不能随意地破这个规矩啊……

罢了,罢了,本来就想要出去走一下的,现在可好了,这屋子里这么的闷,还真要出去透透气呢……

于是,陶心然一边细细地深思,一边用手揉了揉眉心,撇下还在忙碌的小丫头,身子一转,就向着门外走去。

屋外,轻风飒飒,拂花过树,因为风影的飘动,而带来的瞬间的清凉的感觉,仿佛是越过敞开的窗棂,挥洒在陶心然的身上,一阵轻俏的凉意,随之而来。

一念及此,陶心然脚步不停。可是,就在转过眼来的瞬间,就在看到桌上的那一摊浆纸化成的烂泥,正被小心的丫头香香扔进去装废物盆的一瞬间,陶心然的心里忽然之间有什么灵光一闪——纸?

纸……绢布……帐册?

对啊,许仲远道而归,是要和陶心然商量商铺扩展为名的,那么,他必定要准备好说服陶心然的理由,甚至这一年来的收支情况,陶心然知道,那些东西,就在帐册之中。而作为一个资深的掌柜,自然知道,帐册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么,一定会事先藏好,或者贴身,或者收藏在拿在手中的包袱里……

可是,昨日乃至现在,陶心然翻了许仲的行李数遍,却始终都没有在他的包袱里发现那本许仲视为性命的帐册……

掌柜之远来拜见家主,一定会呈上帐册,以备查备。或者将所有的收支情况细细地呈上。所以,陶心然已经习惯性的将“帐册”和“掌柜”这两个名词,习惯性的联结在一起了,所以,她才会在初看到许仲的行李时,敏感地感觉到,许仲的行李中间,明显地缺少了一样应该有,却始终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此时想来,那东西,应该就是代表一个掌柜历年作为的、或者引以为傲的帐册……

一念及此,陶心然猛然回到桌前,再一次认真地翻看了许仲的行李,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是的,许仲的包袱里,是没有那本帐册,而且,也没有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要知道,这古人出行,不象现代,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所以,他们会将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笔墨纸砚,样样不少,若乘马车,还会带上锅子,盐巴之类的东西。可是,许仲的包袱里,只有几件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说,他的一部分东西,被人取走了……

那么,是被凶手拿走了吗?那么,那本帐册,和许仲的死,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凶手杀他,究竟是为了要取走他手中的帐册,还是怕这帐册落到陶心然的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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