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困局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的话,在这流风四起的绝壁之顶,有一种刀兵杀伐的狠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之意——虽然他并不承认,可是,他更想确定那女子是否安在,是否可以平定地回到陶家……

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当年轻的主子开口之时,他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去,不敢有丝毫的逾越。要知道,年轻的主子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猜测他的心意,又或者是独断力行,自作主张。

所以,伴随在年轻的主子身边数年,向来老谋深算的莫子堑,也早已习惯将自己的骄傲永远地埋藏在某一个阶层,不让那刺眼的锋芒太过毕露,可是,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掩黄沙……

又或许说,上天是公平的,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的卓尔不群,可是那些生性尩直的人,也觉得自己超然卓然,所以,聪明人会聪明地保持沉默,而尩直的人,则会高谈阔论,大展宏图,聪明人只需要在旁边提点一下,适可而止……

年轻的银面具男子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他转过头来,望着那个跟随自己数年,始终兢兢业业地辅助自己的谋士,清淡地开口:“好了,先派人跟着顾三爷父女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谨尊殿下令……”莫子堑更深地低下首去,然后倒退两步,去了。

飘摇的冷风,吹去他飘飞的衣袂,也渗透他的每一个毛孔,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衣衫,就在刚才对话里,已经尽湿……

天意莫测,上意莫测,莫子堑知道,在刚才的那一番并不算长的对话里,自己错就错在不应该提那个“陶”字……事实上,虽然陪伴在年轻的主子身边数年,自己也颇得主子信赖,可是,也只有莫子堑自己知道,随着年轻的主子年龄的渐长,他几乎和主子的每一次见面,都会有一种汗湿衣背的感觉。他知道,那叫天威,那恰如其分地说明了他的年轻的主子,从一个年轻单纯的皇子,正在逐步完成一个完美的政治家的转变……

可是,什么时候,那个陶家,又成了自己的向来空负大志的主子的软肋了?

有了软肋,也就是有了弱点,看来,他要好好地留意近期出现在主子身边的人了……

莫子堑,身高三尺,相貌丑陋,可是,却足智多谋,而他对于年轻的主子的忠心,却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曾受过主子母妃的活命之恩,所以,在莫子堑长大之后,就要莫子堑发誓,要将这一生,都奉献给这个年轻的主子……

那个向着浓雾深处的人,正在渐行渐远,年轻的皇子,望着莫子堑的小小的身形,幽深莫测的眸子里,忽然之间流露出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表情出来——女人,但愿你没有就此逝去,但愿路的前方,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要知道,只要那个秘密还在你的手中,你就注定生无宁日……

风起,吹动云霭千重,男子的白色的袍角,在这远来的凉风里,被吹起,又落下,仿佛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一般,风风雅雅。他的眼睛,再一次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壁之侧,然后,就地转身,直朝着远处走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为师的只希望你们一世无忧,快乐无比……”有谁的话,正在耳边轻轻地重复着,仿佛梦的深处,轻轻地呓语一般,一遍,又一遍……

呵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呵……

陶心然是在年轻的徒弟的怀中醒来的。

那个年轻的徒弟,依旧仿佛石雕一般,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另外的一只手,还按在岩石之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怀抱里,坚硬得仿佛岩石一般的怀抱里,只有心脏还在有一下,没有一下地跳着。

陶心然猝然一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强自坐了起来。徒弟的怀抱,怎么还这么的冷?徒弟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的僵硬?可是在她昏迷的这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于是,虚弱的女子,想也不想地手腕一翻,就要按上薛正直的手腕。指尖触及之处,只感觉到对方脉搏混乱,跳动之间,颇为动荡,陶心然知道,那是因为大喜大悲所致,幸好的是,只是混乱,却没有错乱,想来薛正直的情绪一稳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可是,再看看自己身处的崖洞,陶心然不由地再叹了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吧,想来一日不离开,自己身上的毒,便会加深一层,等自己毒发死去之后,那个年轻的徒弟,又要如何走他接下去的路呢?

于是,年轻的师傅伸出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轻轻地晃了晃薛正直的手:“正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要知道,她两度昏迷,只隐约记得自己从崖顶坠落时,正是夜晚时分,所以,到了此时,连时间都不复记得。

“我也不记得了……”年轻的徒弟双眸无神,唇色苍白,他望着刚刚醒来的师傅,神色也是茫然。他摇头,然后点头:“好象是辰时了吧……”

薛正直的话,带着几分犹豫,其实,在他的心里,不理现在究竟是辰时,还是午时,都不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名义上是他的师傅的女子,可以安然无事,那个女子身上的毒,是否可以迎刃而解。

听得出徒弟话里的茫然不知所措还有空茫,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因为剧毒腐蚀的身体,早已变得遥遥欲坠,体内的疼痛,也在一分一分地增加。

要知道,但凡世间最剧烈的毒,并非在只手之间就可以夺人性命,致人死地。它是无解的,也是慢性折磨的,那种毒,先是侵入心脏,侵入身体的每一寸角落,然后,慢慢地腐蚀你的每一寸肌肤,将你的全身都变成毒的温床。那样的剧痛,那样的可以乱人心神的折磨。可以令你在无望的挣扎之中,痛不欲生,在每每面对死神晃动的身影之中,就连最后的一丝忍耐还有理智都最终散尽。

陶心然知道,氹字的解释,有水塘之意,通指南方将所有的垃圾等放入一个水池,通过发酵之后变成可以使用的肥料,而此氹毒,也有此意,先是将你的身体变成毒素的温床,然后,你的身体就会变成一个毒的合成体。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则是痛不欲生。

可是,身体的疼痛,相对于内心的折磨还有无望,是否更容易忍受一点呢……

陶心然的眼睛,越过年轻的徒弟,望着山洞之外氤氲的水气,还有这只有一方小潭的小小天地,眼神最后落在了那方平静无波,连游鱼都不曾浮出水面的小小潭水上面。

她知道,山峰通常是由于地壳的变动,或者火山的爆发,才形成的高低不平的存在,而山与山的之间,由于并非一个整体,而往往形成一个低凹的存在,那些低凹的存在,浅则几丈左右,深则永远都不见底,就如他们身处的这个山谷一样——山的四壁如万刃林立,头顶是云霭轻绕,笼罩上空。她犹记得,自己坠落之时,用了相当长的时间,那么,如果想要从这直立的山峰上攀登上去的话,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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