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愣住了,全场的宾客们也愣住了。
他们都是被传闻吸引来到了这场展拍会的,各种版本的传闻相当异悚。
有人说渔民出海碰巧捕捉到了奇异的海兽,头角峥嵘鳞片缠身;还有人说海神的使者随着人鱼一起被那场巨大的海啸拍上了海岸,被发现时已经濒死了;更有专家声称其实那是刚出生的哥斯拉,那场大海啸就是哥斯拉诞生的前兆……而且这个观点的支持度竟然是最高的。
反正日本是个经常被怪兽光顾的国家,在公海出现哥斯拉什么的并不稀奇。
但笼罩铁笼的幕布下并没有传出预料中的猛兽的吼叫与咆哮, 也没有挣扎着撕扯锁链和突破铁笼的动静,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人声,听起来还十分年轻。
主持人和礼仪小姐们离黑布覆盖的铁笼最近,所以他们听得最清楚,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或许说男孩更合适, 语气里透着隐隐的不满, 就像是午间酣睡的大学生突然被室友的动静吵醒而恼羞成怒。
其实更疑惑的是恺撒和麻生真,麻生真离铁笼很近,所以那声音在她听来有些耳熟,可也仅仅是耳熟,就好像前几天忽然在哪个电视节目里听到的台词一样。
但对于恺撒就不同了,他有一直张开镰鼬的领域探听黑布下的动静,那道声音出现的时候他本能地惊了一跳……因为那声音他很熟悉,简直太熟悉了!
从声音,再到语气……这完全是某人和自己学生会的某条败狗拌嘴时常用的语气,非常具有辨别度。
那俩家伙都是烂话大王,在烂话领域,这個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瞧见他们的车尾灯!
“见鬼,不是吧!”
恺撒盯着贴着零号数字的黑布,心想这里面不会真的是那家伙吧, 好歹那也是战胜过自己的家伙,怎么会被地痞黑帮抓到还被关进铁笼拿出来拍卖?
这就好比是一只大象被一群蚂蚁抓住, 除非大象是自愿的, 否则它怎么可能看着嚣张的蚁群哄抢着把自己分噬?
台上的主持人也犯了难,他害怕黑色的幕帘下关着一的普通的男孩, 说不定男孩还在上国中或是大学, 那他的职业生涯多半就得报销在这里。
其实他很想掀开黑布的一角往里偷看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做出这种无礼的行径。
“男人的声音?我没听错吧?刚才笼子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是的,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好像说的还是中文?”
“别糊弄我们,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快把上面的黑布掀开!”
场中再度嘈杂起来,黑帮们纷纷挥舞着双臂,看上去倒也像一场大型的粉丝见面会——如果忽略掉他们手中举起的空酒瓶和大声催促的脏话。
“就是啊就是啊,快递把这块破布拿走吧,乌漆麻黑的我都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而且这玩意很不透气啊,我是个病患诶,空气不流通我的脑袋会一直很疼,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又有人拿个锤子敲个没完,公德心呢?讲不讲人权至上啊?”
这番连珠炮似的抱怨声是从黑布下面发出来的,甚至盖过了满场的嘈杂,会场安静了下来,就像沸腾的油锅兀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展台后面的大屏把这些话翻译成中日英三种语言,所有人望着译文和被黑布遮盖的铁笼, 脑海里涌过深深的荒谬感,他们不禁质疑起传闻的真实性。
这要真是只怪物,也是个天赋点全加在白烂一栏的吐槽怪吧!
“下面为大家展示我们本次展拍会的压轴展品,也是最特殊的第零号拍品,随着一场世纪大海啸应运而生的生物。有人说他是海神大人的使者,有人说他是黄泉之国乱入人间的魔物,但不论如何他都是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
主持人硬着头皮念出这些遣词夸张至极的台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抓住黑布的一角,一咬牙将黑布狠狠揭下。
明亮的镁光灯下,巨大的铁笼连同笼中的生物一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倒抽凉气的声音在会场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张张脸瞳孔瞪圆,面庞上爬满了惊骇。
“那……那是什么东西?我刚才不是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么?那声音真的是台上这只生物发出来的?”
“那些鳞片是什么?那些尖刺又是什么?而且他的眼睛居然是金色的……这东西怎么可能是海神大人的使者,这完全是魔王撒旦的使徒!”
“哪怕是看着他我就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生物?他刚才那种模仿人类的腔调一定是想让我们对他放松警惕,看来他的智慧很高,真是狡猾的物种!”
乍然从绝对黑暗的环境暴露在白晃晃的灯光下,刺眼的灯光让路明非有些睁不开眼。
他眯着眸子朝前方望去,乌泱泱的人群如一望无际的海潮一般,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在夜晚的海上,恍若隔世。
看着面露惊恐的人群,路明非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至少一半的鳞片已经收束到身体里了,骨刺也没原先那样尖锐和狰狞,背后的双翼已经变得很小了,成了类似骨膜的东西附在他的肩胛骨之上,他看不到自己的瞳孔,但金色应该比之前也有所收敛。
看来龙化的迹象正在逐渐从体表消失,一切还算顺利嘛。
“他动了他动了!他动起来可真恶心啊,像个异形在打量自己的身体!”
“真是一副畸形的身躯啊!你们看那对半张不张的翅膀,就像发育不健全似的!”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鱼人?鸟人?或者是蜥蜴人?还是恐龙人?”
路明非心说哪有这些人说的那么夸张,这些家伙过于神经质了吧?
不过如果他的面前有一面镜子,他看到自己的全貌后就不会这样想了。
虽然鳞片和骨刺还有骨翼都处于半收束状态,但很大一部分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隐没与皮肤之下,让他全身的皮肤看起来呈如铁铜般的青黑色。他稍稍活动身体就会发出金属扣合般的声响,再加上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看起来完全是一个被束缚住的怪人。
尖叫声在他的身后响起,路明非转头望去。
是四个穿着黑色制服和套裙的女孩,她们正缩在展台的角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自己。当自己和她们的目光对视上她们就叫得更大声了,其中两个胆小的当场就被吓哭了出来,拖着尖锐的声音用日语大喊“怪兽怪兽”!
路明非心想至于么,旋即他的视线汇聚在其中一个没被吓哭女孩,眸子一亮,惊喜地问道:“诶,真小姐?是真小姐么?”
麻生真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这里的工作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她本以为只是一份普通拍卖会礼仪小姐的工作。
和她对接的人告诉她,只需要推着推车上台,静候在展台上,等待拍卖流程走完再把东西推回去就会支付给她一笔不菲的报酬。
工作内容听起来很得体而且薪水不菲,于是麻生真很高兴地问什么时候培训什么时候彩排,负责人告诉她不需要培训也不需要彩排,只要拍卖会当天准时到场就行,还说因为这场展会的展品很特殊,所以没有彩排和重来的机会,让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麻生真以为是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指展拍比较贵重或是脆弱,她也没多想,只是把花瓶摆在小推车上在家一遍遍自己排练。
而直到刚刚主持人揭开黑布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负责人曾说的“特殊”究竟有多……特殊。
看到笼子里的怪人时她委实被吓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比黑帮还要恐怖一百倍!
她本能地缩到展台的角落里,颤抖不止,她想要逃走,但想到那笔不菲的报酬和领救济金抚养她的奶奶,想着台下还有自己熟悉的人在,几乎是掐着自己的大腿坚持下来……但当那个怪人回头望向她时,她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
直到对方一口喊出她的名字,她忽然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
“是……我是麻生真……请问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真带着哭腔点点头,看着那张脸忽然瞪大双眼,“诶诶诶!是……路先生么?那天晚上在玩具店……是您对么?”
真对那个叫路明非的执法人印象很深刻,仅次于恺撒,他看起来是最年轻最和善的一个,但当他出刀时气势忽然就变了,像露出爪牙的猛狮般凌厉,收刀后又像邻家哥哥一样和蔼,野田寿很崇拜他,真也一直对他心存感激。
“是我是我,想不到变成了这样,真小姐还能认出我来。”路明非点头,“不过真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来打工么?”
按照原本梦中故事的情节,麻生真应该是在千鹤町的曼波网吧当擦鞋小姐,不过看来自己做的某些事影响了世界线,现实也随之改变了。
路明非在心里暗暗感慨,不论现实怎么变动他都碰巧到麻生真工作的地方,真小姐真是当之无愧的打工狂人啊!
“嗯嗯,我来打工。”麻生真重重点头。
知道眼前的“怪人”是路明非先生后她忽然就不害怕了,在她看来路明非的样子虽然变得有些奇怪,但本性是善良的,路明非先生是她遇到过的少有的好人。
“不过,路先生您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啊?”麻生真看着路明非四周的牢笼和手脚的镣铐,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是被坏人抓住了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路明非长叹一口气。
会场的环境太嘈杂了,路明非的亮相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台下的人群自然听不到展台上的小声交流。
不过有人看到路明非对满场观众的质问声置若罔闻,反而转过头去和礼仪小姐中最好看的一个搭讪了起来,他高呼这怪物一定是个河童,河童是出了名的好色!
人群中的恺撒也懵了,他想过可能在会场遇见路明非,但没想到两人的碰面这么戏剧化,一个是没钱靠走后门进来的观众,一个是被关在铁笼里展览即将被拍卖的怪物。
张开镰鼬的他能听到台上两人的对话,心想都这样了你们俩还有闲心聊天啊?
他看到路明非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应该还没能从水下的那场战斗中恢复过来。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相当糟糕,他也不确定这家伙究竟是准备了充足的后手能够脱身,还是太过神经大条没什么紧迫感。
应该是前者吧,恺撒心想,毕竟路明非在卡塞尔学院是出了名的可靠,他的任务和计划从没出过岔子。
不过接下来恺撒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因为他听到台上的麻生真对路明非说恺撒先生也来了,路明非惊喜地问老大在哪呢,然后扭头在人群中扫视。
当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时,那家伙忽然露出宠物店里的小柯基犬期待着有人把自己买走的目光,一脸感动地冲恺撒说:“老大,你来救我啦!”
恺撒猛地一僵,心说你这怪物一样的模样露出可爱宠物犬的表情真的好么?青面獠牙的就不要卖萌了好不好,怪瘆人的。
而且周围这么多黑帮可都对你虎视眈眈啊……救你?怎么救你啊?
是像你们中国的著名武将常山赵子龙一样抱着你骑着马在千军万马中七进七出?还是掏出t俱乐部的会员卡大手一挥把你连着整个拍卖场一起买下来啊?
可他现在没有能跑千里的骏马也没有钱,贵公子也落魄了,日本不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没有庇护也没有人脉,就连身上的破夹克都是人家渔民慷慨赠予他的,看不出来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么!
“零号展品,起拍价……一千万!”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宣布报价了。
恺撒咬咬牙,在思考是在这里把路明非抢下还是等到他被卖出去后再去打劫他的卖家时。
在没人注意到的会场的角落,一道黑影偷偷溜入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