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所修养的居所,叫天齐仁圣府。
墨色题字,金色镶边,整体瞧起来倒是美观文雅。
可她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掌管幽冥生死大权的东岳帝君,梧台守着十八里溪的闲散大神。
她从府里的仙侍口中旁听了不少关于一个人两个身份的事情,说来旁听,只是站在角落的旁边偷偷地听。之前受伤那几日,除了拂寒居住的正殿来来往往众多人,她的偏殿自始至终只有拂寒一人。后来拨来了一些打扫侍膳的,人勤快话也多。
两三个侍女在院中浇花的时候又聚到一起,其中有个说:“我们是不是得跟仙官说一下,让他多派遣点人手过来,这打扫拾掇要人,弄花种草要人,后院还有一大片地要翻呢。”
“拂寒大神不喜喧闹,仙官早就说了让我们多担待点,你就干吧。”
有人小声问:“你们说,拂寒大神,是要升至神界了吗?我听以前的姐姐说过,自从他失了神力便迁居仙界梧台,再也没有回过仁圣府,现下突然回来。”又压低声音,“还带了一个,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啊对啊,我也特别好奇,那个蒙面的女子究竟是谁啊,大神特地嘱咐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洛川蹲在墙角拧眉,把耳朵使劲往那方凑去。
有人出声嗔怪:“大神的事情岂是我们这等仙婢可以议论的,还是做好本职的工作吧,要不然仙官大人又是一顿罚。”
“你少端架子啦,你敢说不想知道大神的事情,谁以前做梦都想见拂寒大神一面呢。”
“就是,思珏仙君,月神,拂寒大神,这下子我可都见全了,也不枉此生。”
听到此处洛川觉得没甚意思了,这清汤寡水中冒着粉色泡泡的消息,有效价值太低。她正想离去,两道身影迈进院中。
先前闲聊的几个侍女跪下行礼:“公主殿下。”
这一身华丽端正的,好似是大典上和云岚站到一处的那个人。
既是公主,难道是云岚口中的姐姐,那个朝阳殿的七襄公主?
昭羽身后的安儿对跪在跟前的侍女们一阵怒斥,说其妄论仙家,懈忽职守,让前去负责神界杂事的仙官大人那领罚,随后劲直想进入偏殿。
其中有侍女拦住昭羽,磕头道:“公主,大神有命,不准任何人进去。”
安儿瞪大眼睛:“你好大的胆子,公主你也敢拦。”
侍女带有哭腔:“我不敢拦公主,但是大神确实有过明确指令,谁都不能进去。”
昭羽冷然一笑,睥睨脚下的跪伏的人:“你口中的任何人、谁,都与我何干?我与拂寒的交情岂是你们这等卑贱的奴婢能晓得的。在这神界,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包括这仁圣府。”
昭羽要进,安儿扯开那阻拦的侍女,扭扯中那侍女倒地伤了手臂,洛川实在看不下去现身出来。
“公主殿下。”
洛川大步走到跟前,昭羽本该进入殿内闻声又退了回来,瞧见来者蒙面,一双清澈明眸带着笑意,她正是昆仑大殿上救了拂寒的人。
昭羽高傲地抬起下颚。
洛川委婉说道:“公主跟侍女一般见识,这说出去也磨了颜面呢。进来就进来呗,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要见我吧?”
“你这人说话……”安儿要为她称呼主子你而不平,昭羽制止。
“敢问姑娘名号?”昭羽扬眉。
“本仙乃忘……”洛川陡然想起来神界前的叮嘱,干咳两下,“那个,我叫洛川,是拂寒大神的仙侍。”
昭羽扯起嘴角:“仙侍?”
随后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洛川脸上,如果不是面纱被拂寒施了法,险些就掉落了。
这巴掌、这转变、这酸爽将将来得太快,快到洛川一瞬间都懵了。
“一个小小仙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以前在忘忧司师兄离影也曾打过她,但是没有这般不分轻重和颜面,顶多在头上敲那么两下。离影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打你,洛川问别人打我呢,离影说,那你就宰了他。
洛川怒转回头,咬牙切齿。
今日遇上这刁蛮的公主,想那神界太子也没这般横行,洛川火气直冲脑门。她伸手就与昭羽干起架来,招招未果,胸口的闷痛倒是提醒了洛川,她还有重要武器。
洛川一把将腰间元清铃扯下,高高举起:“瞧,这是什么。”
连同昭羽在内的众人皆为大惊,洛川冷笑道:“我要你尝尝比巴掌痛百倍的厉害。”
洛川刚提气,还未使用灵力,昭羽眼波一转,不知怎的猛摔在地。几乎是同一时间,院中有人进入,昭羽扑倒在来人地脚边。
“拂寒,救我。”
她眸中带泪,柔柔的唤。
拂寒看着受伤的昭羽,又瞧了瞧正拿着元清铃试图作威一番的洛川,目光清冷却带有一丝意味,洛川果断收了铃铛。拂寒伸手扶了昭羽一把,昭羽想靠近些却被拂寒不着痕迹地推开给安儿。
“怎么回事?”
拂寒站到洛川跟前。
安儿先行告状:“大神,您的仙侍不仅言语侮辱公主,竟还跋扈到要用神器来伤人,也不知哪来的恶胆。”
“安儿。”昭羽借助她的手臂,往前迈了两小步。
拂寒颔首微侧,跟洛川小声道:“退后。”
洛川退在拂寒身后,昭羽将这小动作瞧在眼里,哪怕心中不甘愿也还保持着面上容光。
她柔声道:“我是奉天帝的旨前来探望这位仙侍,大殿上她忠心救主,更是护了昆仑宫的安危,我本好心问候,可这位仙侍不知怎的要拿神器伤我,可是有什么误会?”
洛川看她矫揉造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公主的问候,真真常人受不得。
拂寒问跪伏在地上的侍女们,侍女们战战兢兢应答:“公主是要进殿,只是先前大神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奴婢们就拦了下。”抬头瞧见昭羽那骇人的目光,急忙埋下脑袋,指着洛川道,“她确实也拿元清铃出来,要对付公主……”
终究还是要保命存活,昭羽公主在神界深受天帝天后的宠爱,又是太子唯一的姐姐,下人们当然不敢拿脑袋去挑衅神权。
昭羽轻叹:“拂寒,你终要给我个说法吧。我是担心你,才特意过来看看。”
拂寒眼观昭羽面容,气色善好,倒是无大碍。
他说道:“元清铃是思珏仙君之物,除了上芜宫的人之外,没人动的了这神器。”
“大神这是何意?”昭羽显然不满他的回答,“你是想说这个仙侍是思珏的人?”
“既然事关上芜宫,我便不好做主什么,毕竟这是你们神界的事情。公主还是去找思珏仙君吧,这人我就当替你扣下,如仙君非要替你讨个说法,我便就将她送到公主府治罪。”
昭羽真真被气到了,又不好明着发火,她望着拂寒,尽是情意:“就为了一个婢女,你就这样对我?自从你去了仙界,你可知这神界处处非议你,是我极力在护着你啊。现在我受了屈辱,你竟连管也不管?”
“昭羽公主,请你慎言。”
拂寒面有不悦,目光冷淡。
到底曾是神界的东岳帝君,威严自在。
昭羽恼羞成怒,即便害怕还是指着洛川:“不管她是思珏还是你的人,今天我都要问罪,不然这规矩立给谁看!”
“你说的是什么规矩。”
众人回头。
来人头束金冠玉,一派庄重,不怒自威。
地上跪拜一片:“天帝。”
天帝看着昭羽问道:“你怎么在这?”
昭羽有些紧张,那种当场要被戳穿的窘迫逼上心头,拂寒替她回道:“公主担心我的安危,特来问候一声。”
“是吗?”天帝看着她,“昭羽,你是不是脸色不好?”
“没有,我很好。”昭羽行礼,扯出一抹笑,道:“天帝,昭羽想起娘娘嘱咐的事情还未办,就先行离去了。”
她都没来得及看拂寒一眼,就领着安儿匆忙离去,后天帝又遣散一众侍女,这下院子清静了。洛川刚想找借口先走,瞧见天帝柔媚一笑,闪身变了回去。
洛川惊讶,看着绯色轻纱女子道:“你不是……”
阿茶浅笑点头:“大神。”
拂寒倒是没感新奇,像是早已预料到,他说:“如若昭羽再停留片刻,想必你的变幻术也就被看穿了。”
“公主向来看重颜面,她又怎会与天帝同处。这谎言被拆穿,可就要闹笑话了。”阿茶说完便看向洛川,掌中现出一个小巧药罐,“需要暖娇莲的可是这位仙侍?我将花蕊制作成了药膏,早晚涂在伤口,小半月就能淡化。”
洛川不明所以,拂寒接过:“阿茶,今日承你的情,往后有需要尽管提。”
“大神严重了,我仙界已梧台为首,这都是本分之事。”
阿茶离去前,特地瞧了洛川好几眼,她认出了是大典当日与云岚游玩的那个女子。
据她所知,梧台从未有过女仙侍,现在拂寒护她,还跟主命星君求古镜……阿茶思至此,也不再多想,她只需做好本分的事情,做好关于月神之事便好。
纱幔浮沉,玉炉枭烟。
洛川盘腿坐在蒲团上,仰着脸,拂寒同坐身畔,取出药膏,用食指粘了点轻轻抹在玄灵剑的伤口上。院中吹进的和风将拂寒的衣袂弄得来回飘,洛川按住那总往脸上粘的小角。
“嘶。”洛川突然叫了一声,“疼啊,这个东西怎么涂在脸上针扎一般疼。”
“疼也受着。”
洛川闷叹一口气,继续抓住他那不安分的衣袂。脸上疼着,鼻中又嗅着浓郁的熏香,一下子头便痛了起来,心底也有些躁意。
“这个香一点也不好闻。”她道。
“什么?”
洛川示意案几上的香炉,鼻尖又嗅到手中衣袂的香气,觉得心中舒坦,索性捂在口鼻处:“嗯,还是这个好闻。”
拂寒看着她怪异的模样,淡淡道:“松手。”
“大神,你就给我闻一下吧,我头不知怎得有些疼,闻着这味舒坦点。”
洛川沉浸香味中不能自拔,随口一问:“这是什么香味。”
“舍子花。”
“这是忘川河边的幽冥之花。”
拂寒嗯了声:“你这小妖,倒是知道的不少。”
这花在他身上,竟然这般好闻。
洛川现在被他唤小妖,一点也不生气。
她望着拂寒说道:“红婆婆曾说,舍子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就像前世果果,需来世缔结,也正是因为有了舍子花才有了幽冥。但如果没有东岳帝君,就没有今日盛开河畔的红花了。”洛川小心翼翼地,“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帝君?”
拂寒停下手中的活,望着她道:“你记住,这世上已无东岳,只有拂寒。”
想来这个问题该是触及他的过往,可是洛川太好奇了,她太想知道主宰幽冥生死大权之人,怎么会在仙界的一个小小梧台上过活?为什么神界的人对他生畏却又不真心敬重?
洛川还想问,只见拂寒盖好药膏,放在案几上。
他道:“再过两日我们便回梧台。”
“帝……”
“闭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