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听说,坠入爱河的人,智商会下降。”

墨色长发的少女单手托腮,脸上堆满不怀好意的探究表情,音调浅淡疏懒,果不其然没有将朋友从独自的臆想中拉扯出来。

“迹部雨音,今天你怎么了,经常发呆哦。”

意犹未尽地添上一句,桌子对面的女生嘴角含笑地看着窗外,一点要搭话的意思也没有——与其说她不要搭话,其实是压根就没有听到吧?

天海诗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起右手捋过长长的刘海,利落地站起身,然而椅腿与地面的粗哑摩擦声非但没有引起迹部雨音的注意,反而给她自己招惹到不少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不满目光。

“对……对不起!”

赶紧浮出道歉的笑容,低声表示出对自己在自习室影响他人学习的罪恶行径的极度不齿,那些抬起的脑袋才纷纷垂了下去。

“幸好,A组的真田君不在啊!”

天海诗织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眼角瞥过对面女生摊开的笔记本上端正隽秀的字迹,颇有文艺气息的“昨夜星辰昨夜风”七个字,最后一笔落笔浓厚,长长的一捺似乎已经划破了笔记本的白色纸张。

早在交谈中知道这位姑娘每天都有记日记的习惯,既然她摆出一副“我要恋爱”的思|春属性的傻笑脸孔,自己还是不要随意打扰了吧?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啊!

想到这里,天海诗织微微弯下腰,以极低的音调快速说道:“迹部同学,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此时节享受闲暇时光是不错,可是十分钟后你们A组似乎是要补书法课的,记得不要迟到哦!”

流畅地说完,她潇洒地一甩头,身姿甚是曼妙地消失在自习教室的门口。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诚如天海诗织所料,迹部雨音此时全然沉浸在昨晚和仁王雅治一起归途夜话的情绪中。

时值冬末,长时间待在温暖的室内,徒步慢行的那段不长不短的夜路,更加更深露重。狭窄小巷极为聚风,冷空气卷着枯叶刮过,更添萧瑟之意。

建筑物内的暖气总是开得十足,这才走了十多分钟,暖春化成霜冬相似,她的牙关竟不自觉地有些细微的颤抖。

于是男生那里传来的热度愈加鲜明。她不能控制地往他那里躲,完全是面对寒冷时追寻温暖源头的本能。仁王雅治无奈地伸手轻轻捺住她的肩膀,声音含笑地说:“迹部,你再往我这儿靠,我可要贴到墙上了。”

迹部雨音尴尬地抬头——路灯下,男生半贴着墙,不知为何微微弓起的背将他的脸浮凸在夜晚薄薄的冷气里。提着两个书包的右手手肘屈起,肘尖蹭在墙壁上,或许沾上了一星两点的残灰。

“抱歉……”

她下意识地道歉,向外挪了几步。男生不在意地咧嘴笑了笑,将右手提着的包分担一个在左手。迹部雨音扭过头,平息着忽然狂乱的心跳,为了打破若有若无的怪异气氛,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仁王,神奈川的冬季,看来雪很少呢。”

“只是今年吧。”仁王雅治随意地说,“对了,迹部,你是去年才到日本的,对这里的习俗天气,还不是很了解吧?”

去年的大晦日前夕,他随意说了一些日本新年的风俗,在他看来司空见惯的事情,迹部雨音的双眼却透着明亮的光芒,颇有兴趣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他。尤其是谈起新年穿着和服去寺庙初参,那个丫头简直就像忽然间学会了天衣无缝之极限,并且把强大的灵气尽数集中在眼睛上,bling bling地闪着光。

理所当然地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简单地和她讲了一些其他祭典之类的事情。仁王雅治的声线没有幸村精市那么低柔,却也不同于其他国中男生。仔细听来,略显刚硬的音调隐隐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玩世不恭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想起他一贯别具一格的行事作风,迹部雨音顿时觉得,其实只消听到他的声音,就能断定他绝对不会被现实的规则所约束,念头一转便会轻易另辟蹊径。

所谓规矩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打破。

她脑海中不期凸现这么一句话。

一贯坚持着坚决不先告白的规矩的她,如果打破——

男生夜幕下浮现的俊朗侧脸,话语很清晰地四散在冬季夜晚的空气中。走到靠近她所住地方的斜坡,一贯能看到的碧蓝海面消泯在浓重的夜幕里。漆黑一片中依稀能听到海水不断拍击海滩的声音。

哗哗的海浪声和仁王的声音相交并汇合。男生侧过脸,看了看隐蔽在黑暗中的大海,声调略略有些奇怪地说:“我们神奈川,大海真的很漂亮,可惜现在看不到。”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那是每日上学放学都能看到的海。闭上眼睛能够清楚地描绘出海岸线的绵长轮廓,海浪一道卷着一道,泡沫一般前推后挤地拥在海滩上。第一次看到壮阔美景的迹部雨音,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秋水共长天一色。

“噗哩——”男生重新扭转过脑袋,依旧有些痞痞地说:“以前我倒是这么想过,有喜欢的女孩子,约会一定要定在海边。”

有喜欢的人,约会一定要在海边。有些咸湿的海风拂过两个人的脸颊,耳畔传来海鸥远远的徘徊于白云间的鸣叫。脱下鞋子赤着脚踩在洁白的细沙上,两双并排而行的脚丫,恰好一对大、一对小。十指相扣走到海滩与海面交际的边缘,带着咸味的海水体贴地涌上来,把脚趾头间的细沙温柔地冲洗掉,却在迈步的同时又沾染上新的白沙。

他想象中的约会,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

想不到被人称为“鬼畜”的仁王雅治,骨子里竟然是一个浪漫到极致的人。

这种清纯而简单的恋爱,就像那些白色沙粒,温柔的缱绻的,是外力所冲洗不掉的。

“迹部,你到了。”

栽满常青树的窄道,空气中浮动着略有些醒神的松柏清香。仁王雅治站定,迎着女生伸手的姿势递过书包。雨音看着他挂着熟悉的笑容,左手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蓬松的白色头发,带着笑说:“迹部,今天谢谢你。”

他还是那样的行不正、坐不直,迹部雨音能想象到他的发辫随着揉着头顶的动作在后背轻轻摆动的样子。

“Ma,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她接过书包,意有所指地说,“不过,给人感觉玩世不恭的仁王君,对女生的追求竟然这么头疼。”

“噗哩。”仁王雅治笑出声来,“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大好少年啊。”

玩笑般的语气,他却在接触到女生丝毫不加遮掩的鄙视目光后再度出声:“喂,经理大人,我是认真的——面对女生的告白,我在部里是出了名的态度端重地拒绝掉!”

仁王一改与世不羁的笑,难得地露出颇有些正经的形容。略微放大的音量惊起数只寒鸦,扑棱棱地横过他们头顶,投向远方。

他碧玉般的眸子被夜晚染成暗色,是夜风涌动中的湖水,深不可测。

然而就是这样与他一贯形象不符的态度,让雨音的心跳如同擂鼓,声势浩大地响彻她的心野的天空。那感觉初雪微融,偶有一两片残雪飘落湖面,荡起淡淡的波纹,在湖底深处引发的蝴蝶效应让原本就已经稍显汹涌的情绪立时挤坏心防大坝。

不期然地看到这一面的他。

嬉皮笑脸、难以捉摸的仁王雅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郑重其事地拒绝掉女生的告白,或许是心中已经驻进某道倩影,所以才在感情这方面,态度异常严肃。

那么,被他如此严谨宣告的她,会不会就是他暗地里喜欢的……

“仁王雅治,我喜欢你。”

“仁王雅治,我喜欢你,喜欢的感觉随着时间似乎也越来越深。”

若非不远处的院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指不定她已经把在心中盘旋许久的话倾泻而出——上前一步,靠近男生的胸膛并踮起脚尖,将嘴巴贴近他耳边,像朝颂般虔诚地念出他的名字,再轻轻说出那简单的四个字。

不期出现的不和谐的音符打乱了她的心曲,随着藤原管家“小姐?”二字的疑问句,迹部雨音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猫一般跳起来,匆匆忙忙地对仁王雅治道声“明天见”,便急忙闪身进了小院,“砰”地一声关上门。

小巷地面盖满被冬风卷落的落叶,男生微有些错愕地站在弥漫着薄雾的寒冷夜风里,伫立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嘴角浮起一层浅淡的笑容。

迹部雨音平静心情并未花太多时间,敷衍地回答完藤原的问话,冲到二楼并撩开窗帘,正巧能捕捉到男生的侧影斜斜地映在墙上,腰部往下的位置被墙面与地的交界强行扭断,须臾便消失在那片浓墨色的松柏之中。

直到完全看不到仁王雅治的身影,她才慢慢地放下窗帘。

于是那一黑夜、这一白天,同行夜话的记忆每隔几分钟便要从她心原的沃土中倔强地探出头。在日记本上写上那七个字便沉浸在喜忧参半情绪中的迹部雨音,恍然间忽然想起了一件貌似八分重要的事情,手忙脚乱从书包里掏出早晨出门前随手塞进去的手表,简单一瞥后飞快地陷入自暴自弃的边缘。

“啊——天海诗织你这个家伙,上课时间已经到了,竟然悄悄走掉而不提醒我,风纪委员长真田大人可是跟我一个班的啊,我现在该怎么办!天海我恨你——”

坐在教室里的天海诗织自然不知道迹部雨音正在“真田大人如何惩罚在他的鼻子底下明目张胆迟到的家伙”的想象中濒临崩溃,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后狐疑地探着自己的额头。

“咦,莫非是着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