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梦

看不清, 雾很浓。

司葵站在雾里,什么都看不清,还有点冷。

她知道自己实在做梦, 但是她醒不过来, 她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日常穿的那些, 而是过去的衣服, 白色的卡通图案T恤, 纯蓝色的七分牛仔裤,斜挎着米奇图案的帆布包,她伸手摸向后脑勺的马尾, 拉到眼前一看,是黑色的。手腕上的手表是天蓝色的电子表。她记得这块表, 是司末送的, 她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雾渐渐散开了。

没有阳光, 是阴天,天上的云很挤很压抑。

司葵往前走了几步, 就发现手上多了一把伞,雨忽然丝丝地落了下来,撑开伞,她就看到一条路在脚下延伸开了。淡淡鹅黄色的小雏菊在雨中摇摆着,路边的树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雨下得不小, 很快地面上就积出了许多小水坑。

这条路, 很熟。

往前走, 然后左拐, 再右转。

司葵的脚很自觉地随着思路这么走了,走了一段路, 她就看到前面耸立着一排排的石碑,整齐的静立着。她快步走过去,定睛一看,是墓碑。一张张灰暗的照片,她看不清楚上面的人,随着一排一排地走过,司葵无意识地停在了其中一块墓碑前。

黑白的照片,少年清秀的笑容。墓碑上有力地刻着:司末之墓。下面清晰地刻着:妹司葵立。

……

司葵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夜幕,和明非的担忧,打量了一会周围,她才发现自己还在天台上,手里的茶已经凉了。

她睡着了,还做梦了。

“怎么了?”明非递过来一张纸巾。

接过纸巾往脸上一擦,司葵这才发觉额头上全是汗,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口跳了出来。“我梦见阿末了。”她说着,手指沿着杯口滑了一个圈,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司末了,她想今天的梦是不是代表着司末有点责怪她,因为死去的人若不被活着的人想念会很寂寞的。

“你快忘记他了。”明非叹了口气,又递给了司葵一张纸巾。

“没有忘记。“只是有段时间没有想起了,是不是最近过得太愉快了点,司葵心里自责,脑海里却浮现了切原赤也笑得傻傻的脸。

司葵心里一惊,甩了甩头,将那张傻笑的脸丢出了脑海,双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茶,一股冰凉沿着食道滑进了胃里,腹部泛凉。她怎么会忘记阿末,怎么能忘记。

可是——

她十指紧紧地扣住杯壁。这些时间里,她好像真的有点忘记他了。

“有些事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我哪怕忘记自己,都不会忘记阿末的。”有些记忆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在心底,深深的地方,被土掩盖着,上面铺了石子,长了青苔,那里,很荒凉。

眉间一凉,明非的食指点在了司葵皱起的眉间,“忘记他也好。你每次说到司末。看上去总是很忧伤。”那表情看上去让他觉得难过。

司葵的头往后一仰,避开了明非的亲近。

明非的手停在半空中,自嘲地笑了笑,收了回去,藏在宽大的复古长袍袖口中,五指收拢。他不懂,不管他如何地去靠近司葵,总是会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们之间总是越靠近越疏远。

“我不会忘记他的。”司葵平静地回应道,轻轻地将茶杯搁在支在躺椅旁边的小木桌上,起身抱着盖在身上的毛毯就下楼了,留下明非一人站在原地,复古的白色长袍在夜色显得格外的苍茫。

已经下楼的司葵没能听到明非那句飘散在空气中的话。他说,‘如果你愿意,我真的能让司末复活,所以,不要再抱歉了。’

把毛毯工整地叠好放到柜子里,司葵就将兔子头的拖鞋随意地甩到了房间的一角,翻身爬上床,怔怔地斜靠着被子,那模样看上去有点发呆。方才的一个梦,将曾不小心被掩盖了的有关司末的记忆再度给唤醒了,一层一层的展开,前所未有的清晰,记忆中的司末样子鲜活得让她有种司末其实还活着的错觉,可是司末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又是那样的深刻。

无意识中,司葵将身子蜷缩了起来,如同婴儿还在母亲腹中的姿势,纯净的天蓝色眼睛略带着些幽深。

她怎么会忘记司末,又怎么能够怎么可以忘记司末。要知道司末是因她而死的呀。如果她没有那样倔强一定要成为第一名,那心有不甘的人又怎么会找人来打断她的手;如果她没有受伤,司末又怎么会去找上门报仇;如果司末不为她报仇,司末又怎会在打斗中不小心跌出马路被车给撞成重伤不治身亡……其实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一刻真正忘记过那张躺在床上沾满鲜血的脸,也从未有一刻释怀过司末的死。

她曾经恨过司末,因为司末的到来,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开始硝烟四起,但也是因为司末,她觉得世界有着从前未有过的美丽,她感受到以前从未体味过的幸福。有人陪她逃课,有人陪她离家出走,有人陪她半夜爬到山顶上看星星,不管她干什么去哪里,都会有个人陪她,陪她哭陪她笑……她爱司末,很爱很爱。

司葵缩着身体,就越是觉得冷,双手紧紧地交叉抱着双肩,头在不经意中钻进了被子下面,只露出一道缝。

阿末,阿末,阿末。司葵在心里小声地嚼着这个名字。

……

“叮——”闹钟的声音锐利在床头响了起来。

司葵一个冷颤,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茫然地张望了一下,待看清楚后,松了口气,双臂呈张开状就又跌回到松软的被子上,顺势看了眼闹钟,腰肢一挺,就又坐了起来,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玫瑰花,没有任何的粉红色,也没有宫野寒,一切都和昨夜入睡前一样,就连被她甩掉的那双兔子头拖鞋还乖乖地待在角落里。

撑了撑双腿,司葵利落地从床上跳起来,连续几步跳就将双脚塞进了柔软的拖鞋中,拖着拖鞋,刷完牙,洗完脸,换好校服,下楼就看到放在餐桌上的面包牛奶,还有煎蛋一个。明非坐在那里朝她笑得花枝灿烂。

拿起面包啃了一口,司葵目光瞄向笑容中有种期待的明非,到嘴边的话就那么和着面包一起被咽

了下去,默不作声的将早餐全部吃掉,明非眼中的期待也随之变成了失落。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司葵放下杯子,拎起书包,在走出门的那刻,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谢谢。”

明非暗下的眼神,瞬息点亮。

平常等在门口的幸村精市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宫野崎。

“他先走了。”看到司葵疑惑的眼神,宫野崎解释道,“我送你去学校,别人,我不放心。”尤其是幸村家的人,以前就没办法保护好葵的人,现在又怎么可能保护得了葵。想起幸村家那位作为父亲的角色,那种男人真的是葵的亲生父亲吗?为了自己的前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卖,真是既冷血又残酷。

司葵点点头,就和宫野崎并肩走了,也没问幸村精市的去向,她并不关心他。如果她能回头一下,一定能在幸村家的窗口看到幸村精市那张带着无奈痛恨的脸。

“下个学期。我会让你回不动峰的。”宫野崎坚决地说。

司葵愣了一下,她已经没有想过要回不动峰这个问题了,要不是宫野崎提起这件事,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只是来立海大的交换生,迟早要回不动峰的。

“嗯。我知道了。”和宫野崎的坚决不同,司葵的表情显得淡漠得多,好像说的不是她的事。

宫野崎也能感觉今日司葵的冷漠,便转了一个话题,“以后不要和幸村家的人太靠近了。那群人除了会伤害你什么都不会。”那种家庭有什么好留恋的。在他看来,司葵对幸村精市所做的事情,说明了她还是对哪个家庭有牵挂的。

司葵抬起的脚凌空顿了一下,即便落了下去,眼中的光没有丝毫变化,“其实。他们跟我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不知是不是昨日那个梦的原因,司葵又回归了初来这个世界时犹如旁观者般的冷漠。

“嗯。”宫野崎应了一声,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如同邻家大哥般,“葵。你是不是喜欢切原赤也。”

“啊?”从出门就是一脸淡漠的司葵,总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说什么?”

明显感觉到司葵那份冰冷破裂的宫野崎,眼中的光意味不明,“我能看出来,你对那个小子不一样,你是不是喜欢他。”

司葵肩膀一抖,司末温暖的笑容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扭过头不再看宫野崎,口气刻意模糊地说,“没有的事。我不会喜欢谁。我和他只是朋友,朋友而已。”

“朋友吗?”看着司葵疑似慌乱的眼角,宫野崎黑色的眸子深邃起来。

接下来的路,两个人基本上没怎么说话,直到走到校门口,司葵才在诸位同学异样目光下说,“我到了。”

宫野崎没有多做纠缠,就伸手亲切地摸了摸司葵的头,“下午我来接你。”

“下午我会和赤也一起走。”司葵说。

“那就一起走啰。那我先走了。”宫野崎笑得一点都没有介意。

司葵看着宫野崎的背影,比先前要消瘦了不少,但精神了不少。她正要进校,忽然想起了佐野绿,转身就喊,“阿崎。”

宫野崎闻声回头。

“佐野绿去哪里了?”从前天见过宫野崎后,佐野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宫野崎没所谓地笑了笑,朝着司葵做了个挥手的姿势,双手插进口

袋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

果然。

司葵翘起嘴角就进了校门。佐野绿无声无息的消失,很像宫野家的作风。‘我会保护你的’——所以,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消失。

伤害过她的人。司葵默默地低下了头,她想起了那几枚图钉,想起了一具腐烂的猫尸,还有已经离开日本的铃木,还有她那封信的话,‘不要辜负雅治,他是个好男孩。另外,还有一件礼物我放在学校的旧楼第一间,希望你会去拿。拜拜’。

旧楼的礼物?

司葵眼神怪异地朝某个方向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