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顶着面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之前我投在剑宗门墙,不曾为入魔的顾天池尽力,怎么成了罪证呢?贵宗倒热心为别人家追究起我没有给剑宗卖力的事情。这一问好生荒唐!诸位,这天下闻名的文侯,言语不清,浪得虚名呀!”
旁边好几个帮闲的外道一并起哄,连说丁酉有理,文侯荒唐。
文侯肃容道:“与剑宗无干。你是元婴,却抑制在道胎道行参赛,已是欺诈。丁酉是一个假名,世界上并没有这一个道胎。把你的面具摘下了。”
颜掌门委托文侯和柳子越调查归魂会,不是无谓之举。证得元婴却冒充道胎,搅**了斗法秩序,理当取消斗法资格。丁酉止步在一百二十八名之外,幸而没有掀起波澜,无人去和他计较。今夜陡然见到这神秘人投入了原芷麾下,未免让人疑窦丛生。
看热闹的帮闲们又转向丁酉。
丁酉幽幽道,“戴着面具,自然是无颜见人。我知道山河榜上禁止相杀,即便我是邪魔,只要不犯禁令,文侯你也不能朝我动手。如果你存心治我的罪,是要敲打我的主人,请回去吧,我家主人已经一鸣冲天,再不必向你事事请示。”
围观人议论纷纷。他们互相传,文侯是星宗原芷的故主。几rì前原芷刚证得元上,文侯心胸狭小,向原芷的手下发作起来。大家都流露出一幅他们都懂的的表情。有人还嫌事情不够大,起哄要原芷出来,好看文侯和原芷掐架。
神州会又出来一个人物,是山河榜三十二强,星宗的昭阳,他劝道:“诸位昆明道友息怒。诸侯招募幕僚,本来是人间常事。山河榜群贤毕至,我家原芷长老趁此时招纳人才,也是无可厚非。你们见她却是见不着的:本宗上下都重视明天月出后的加赛,原芷长老闭关备战,不会为琐事分心。此间都是我在主持。”
檀鸾向昭阳嚷起来,“山河榜后,天下即将太平,裁军撤兵都来不及,原芷有什么招人的必要!”
这话昆仑人不便说,他一个客卿替昆仑说了出来。
昭阳面sè不变,瞪着檀鸾,“星宗的事犯不着你来指教。”
檀鸾一脚踢翻昭阳,掏出无限轮锤砸了神州会的铺子,又砸向丁酉,丁酉四处躲闪。
我忙把檀鸾死死架开。文侯向缩在墙根的丁酉留了一句,“你们归魂会好自为之。倘若被抓破邪行,昆仑定不轻饶。”柳子越使个颜sè,一众昆仑门人匆匆离去。
我们包下来乌云城酒楼六如居的顶层,乌云城西城的风景尽收眼底。
交杯换盏一轮,闷闷不乐的文侯终于向我道:“我并非嫉妒原芷。只是你的姐姐实在有太多出人意料的行事。乌云城的人都在传她有了奇遇,得了三王圣心。三王固然在过去造福红尘,但古时道门视三王圣心为万魔之首,的确许多魔王都先后窃据过三王舍利,给人间惹出无数灾祸。
我们今人虽然不必像过去的道士那样迂腐,可我和原芷主客一场,担忧她把持不住,往后沦为楚王金蝉那般。那归魂会不是善类,她与他们勾结,不是好的苗头。原师弟,我的话你须要听进去——她虽然是你至亲,一味放纵她,往后会成为昆仑的隐患,不是祖师们的忧患,是你和未来一代昆仑门人的隐患。”
我默然不语。我从来都知道原芷志向包罗天下,又能屈能伸。她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今天终于能显出一点锋芒,是不会再收下去的。如今原芷明面上有星宗撑腰,背后是方琼靠山,即便观水祖师都不便出手废她了。
昆仑和原芷翻脸,便是与星宗开战之时。难道那纵横家刘季温的预言会中吗?昆仑计算了数百年,方才让剑宗rì薄西山,如今又来了一个星宗分宴席。这天下要何时才能太平。
原芷有了十绝阵图,必定物尽其用,大肆提升神州会中修真者的道行。几十年后,她就拥有了一支可畏庞大的势力。
琳儿爽快应道,“姬师姐,原君不会糊涂的。原芷是他至亲,我也是他至亲。如果原芷欺负他,他会认下去。但如果原芷欺负昆仑,欺负我,原君绝不会答应。他会第一个去镇压原芷的。”
我感激地注视琳儿,她也是我的家人了,我并非是飘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
这席上的昆仑门人,葫天里昆仑门人,从赵地至西域,一直到西荒的昆仑人,都是我的家人。
我心头的疑惑散去,忽然觉悟:千年来,一个又一个巨无霸在纷争中倒下,过去道门的入世派与出世派的纷争、剑宗三祖师的纷争、顾天池与小云掌门的纷争,乃至如今昆仑的种民派与长老会的暗中较量、龙虎宗的世家骄横。
我担当起昆仑,会尽力调解门人的纷争。我经营天下,会尽力调解各大宗门的纷争,让出世外人一步。
本来我们和原芷即便三人合力,也不能击败融合魏峥嵘肉身的顾天池。可我们都修炼了七重宝塔法门,各自让出一步,反而互助飙升,越战越强,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知道那道门塔林的光景又是如何呢?我的这些心得,能否经得起那些证道之人勘验?
我开口,向文侯,向众人道:“十绝阵图丢失了也无妨。等山河榜的事情了结,我就重开荡魔院的训练班,向一切昆仑门人传授我击败顾天池的新法门七重宝塔法门。”
我的掌心幻成一座小小的七重宝塔,莹莹地放光。忽然,我觉得,它就是一枚心印,像道门的莲花、剑宗的熊猫银币一样的心印。
琳儿也张开掌心,她也能幻成一座小小的七重宝塔,她是第二个有宝塔心印的人。
我也传授了殷元元七重宝塔法门,他张开掌心,勉勉强强幻成一座七虚三实的塔。对于殷元元,这宝塔尚是无用之物,他修炼得不勤。
文侯悦然道:“达者为师,我们会向你学习这个神奇法门的。不过,原师弟,暂且不要向更广的昆仑门人传授,也不要再高调展示。我想,观水祖师并不欢迎任何一种心印,你知道他的忌讳。”
我点头,收了掌中的宝塔。
凄清的鼓角声从西南方远远吹来。我心中一动,是剑宗的小云掌门和林道鸣来了。人在酒楼之中,我真人境界的神识一探,倏忽已至道塔残骸。
自宇文拔都、扬之水、傅jīng卫、劳谦以下,一切剑宗门墙之人都聚拢在小云、林两位真人身畔。一千余剑宗门墙再没有什么石室、洞天容身,如今全栖止在帐篷中。可小云和林到来后,他们意气扬扬,再没有顾天池时畏首畏尾、噤若寒蝉的神态。
我和琳儿神识放到道塔残骸附近,幻出两人模样,向小云真人薄施一礼,又向林真人施一礼,赞叹,“云梦一别,风采胜昔。”
林真人笑道,“原真人,琳真人,你们也已经长成,能和天下有数的人物一道弈棋了。”
我道:“只望云淡风轻地下完,群修归位,天下无事。”
林真人道,“可不容易。”
各宗代表真人的神识也陆续扫来,幻成自家面目,问候小云真人和林真人。
昆仑的颜掌门、姬真人、知真人三人本尊亲自降临道塔残骸,与小云真人和林真人会面。大正王朝的使节明明德与保卫他的宇宙大将军侯德健也在场,远远地观看。
我与琳儿的神识停留在昆仑三真人旁边。颜掌门转入正题,“近rì,大正皇帝恳请我宗担当大正帝师一职,贵宗意下如何?”
小云掌门道,“大正皇帝已非我门下,皇帝自己做自己的主,剑宗并不干预。”
颜缘莞尔笑道,“帝师之位,德统君师,指导红尘,我宗也颇为人选犯愁呀,还需要各宗的协助。”
星宗屈灵星掌门道:“颜缘掌门接任帝师,再好不过。”
徐清羽掌门也赞同。
林真人道:“一宗掌门兼任帝师,宗门和红尘纠葛不清,不是天下为公的气象。往年我宗犯下这个错误,追悔莫及。但愿贵宗不要重蹈我宗的覆辙。”
颜掌门点首,“我与林真人暗合,不如让我宗新真人原剑空接任帝师如何?他人品端正,又是各宗第四代门人道行最高之人,功勋无数,深得众心。近rì还揪出了冒山河榜之大不韪的凶手,斩杀了顾魔头,勉强了贵宗堕入歧途。天下终归是新人的,他指导年轻的天子,容易通气,不致出现过去长辈与后生的隔阂。”
徐清羽掌门称是。
小云真人不作声。
林真人道,“很好。”
给大正天子当爹的重任不期然落在我头上。
我向颜掌门道,“大正皇帝身边的jiān臣未除之前,我暂且不能接下他的帝师一职。”
“喔?”颜掌门道。
各宗真人皆望向我。
“大正皇帝重用的明明德是妖邪。他多次阻挠文侯征战西域、矫诏向宇文大都督下达DìDū之围撤军的命令,我还听有传闻,说明明德正是当年云梦惨案,迫使林真人闭关的策划人。大正天子不杀他,我绝不接任帝师。”
明明德打了个哆嗦。
林真人望了下明明德,又向我笑道:“云梦的凶案,可还要再做调查?”
我注视明明德,冷冷道:“我没有耐心一一核实,作恶人心知肚明。我接任帝师的条件,就是大正皇帝赐死明明德!”
我的神识移到明明德身边,“明大使,没有人阻拦你发出纸鹤。你就给大正皇帝写信,不要让皇帝赐死你的诏书迟到。各位真人都在等你,不要耽误山河榜的斗法,给大家添麻烦了。你的皇帝想必也很着急,大正王朝不能为了一个小卒子,被各大宗门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