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是江淮道五座大城里最富饶的一个,自然这逗弄奴隶也是上演的最激烈的一处。很多家里都养着奴隶,让他们像猎犬虎豹一样练习搏斗撕咬,再拿去潇湘馆进行斗鸡式的比赛。这种游戏自然是有些血腥的,男人们喜欢,但很多太太小姐大多都看不惯。尤其当她们要带起仁慈的面具时,这种娱乐节目就越发显得不相合宜。
不知是谁最先出的主意,提出了将厮杀改成才斗的法子。本就生为莺歌楚馆的潇湘苑,一下子就成了面首聚集地。从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再发展到十几岁的少年,最后还是不过瘾,开始培养五六岁的*。夫人之间门的比试,从才艺到相貌,从相貌到年龄,岁数层层递减,要求却越来越高。
而这些小奴隶们,每次上台的时候都是粉嫩光鲜的可人儿,下了台之后就被塞进黑屋,进行各种魔鬼式的训练。毒打饿饭是常有的事,最坏的便是夫人们心情不好了,喂给他们各种药物,看着他们痛不欲生的样子,以此为乐。
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盛世繁华下的阴暗和肮脏,从来都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所以,当宇文熠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一向冷漠的他,心底也升起了不小的触动。
那时候的宇文熠是真的宇文熠,是大越国荣宠之极的皇太子,更是整个大越唯一的皇子。父皇和母后的爱几乎全部都给了他,他几乎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幸福也是最不幸的人。
因为是老来得子,因为是大越未来的希望,所以宇文熠自打出生起,就被各种疼爱护着。可以说,皇太子说要天上的星星,你就是没有翅膀也要想法子飞上天去。
在饱受尊宠和爱护的同时,他恐怕也是这世上最不幸的皇子。一出生就带着病体,长四岁的时候都还不会说话。呆滞的表情,冷漠的性子,从小便显出一身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偏偏又是这样一个皇子,又极其的聪明。他不说话,学东西却极快,尤其武学天赋极高。皇后考虑到孩子日后的安全,便把他送到了自己的兄长那里。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大越极尽宠爱,宠冠六宫的皇后其实出自江湖草莽,兄长更是江湖中神秘杀手组织惜雪楼的楼主夜泉。皇后接着为太子寻访名医的由头,经常带着太子出宫。路上遇到的杀伐阻碍自是不必说,好在暗地里有惜雪楼的帮助,每次也还能化险为夷。
那年,小皇子五岁,被安排的治疗地点定在了人多繁杂的潇湘馆。也就是在那里,宇文熠,遇到了那个后来代替他受了十八年苦楚的替身。
宇文熠见到他的时候,那个叫清儿的孩子正在练琴,宇文熠便是被琴声吸引到那间小黑屋旁的。屋子真的很破很小,从外面看,连下等人家最贫瘠的茅草屋都不如,跟潇湘馆特有的精致繁华实在不相宜。所以,当宇文熠循着琴声走到这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偏嚷角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出了馆子。
那琴弹得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好,但贵在用心,是真的用心。直到很多年后,成了做了月无痕的日子里,这位幼年的皇太子才渐渐明白,为何那时他会觉得那个叫清儿的孩子,用并不娴熟的技法,弹奏的琴声会那样动听。
宇文熠推开门,一大蓬的黑灰簌簌地往下落,直到很久之后才勉强能看清屋里的东西。屋子很黑,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一个深灰的洞,像是一个大碗口,或者一个顶着巨大肚皮的缸,只留了一个口,让人站在跟前,有种即将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宇文熠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屋里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缩在角落里,像是被吸附在一个漆黑圆盘上的小人儿。
他个儿头很小,坐在那里似乎还没有琴架高。一身破烂的衣衫,隐隐的还散发着酸腐的味道。一头乌糟糟的头发遮了大半个脸,露出来的部分也是黑乎乎脏兮兮的一片,却未有一双眸子格外闪亮,正冷冷地瞪着这个不速之客。
“啊!”宇文熠一个惊讶,竟然张口发出了一声轻呼。
此时若是宇文熠的娘亲,那位大越至尊的皇后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痛哭流涕,因为这简单的一个字,是小皇子出生以来,开口说的第一个字。
窝在黑暗里的男孩,只是看了宇文熠一眼,便又垂下头去,拨弄着他的琴弦。宇文熠这才注意到,这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身都是脏兮兮的,却惟独那双手不但干净,而且生得极为好看。
门外,杏花枝头悄然绽放,散发着缕缕幽香。屋内,断断续续冷清不协调的琴音低沉哀婉,无限凄凉。
宇文熠抿了抿唇,对这安静到窒息的沉默感觉有些受不住。谁能想到,这位大越国平时最喜静的皇子,竟然也会有受不了安静的时候。
一转头,他离开了小黑屋。他走得太过果断太过决绝,也因此没有看到,身后那双幽冷却闪亮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
第二次见他,是在奴隶的才艺大会上。潇湘苑是九江城出了名的象姑馆,且以逗弄娈童最富盛名。这次拔毒选在这里,也是为了利用这热闹来掩人耳目。
每次拔毒都极为痛苦,从心里,小小的宇文熠是极为抗拒的。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想,为何自己要活在这世上,不能早早死去?可当他一看到母亲那殷切的目光和疼惜的眼神时,便又心软下来,继续忍受那一次比一次难捱的治疗。
这天傍晚,准备着接受夜里治疗的宇文熠百无聊赖在苑子里闲逛。无意中又走进那偏僻的院落,看到那间小黑屋竟然敞着门,有缕缕浴香飘和微白的水汽从里面飘出来。宇文熠心头一动,提步飘了过去。
彼时他凭着天赋,已经练了不错的轻功。所以落到小黑屋外面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然奇怪的时候,几乎是宇文熠刚一到了门口,还未来得及往屋里看上一眼,屋里的人却已霍然转头,幽冷的眸子落在了宇文熠的身上。
“你是谁?”
还是那个小男孩,却不想声音倒是蛮好听的。让宇文熠头次生出一抹异样感觉的是,此时的男孩正泡在一个打造喷里。那澡盆很简陋,连男孩小小的半个身子都遮不住,若是有蒸腾的水汽勉强围着,凭着宇文熠犀利的目光,几乎可以将那男孩看个精光。
那男孩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闯进来,脸上闪过抹红晕,神情羞愤。他瞪着呆呆站在门外的宇文熠,伸手抓过一旁的衣物护在身上。衣服明显是新衣,被他一慌乱间拖进水里,湿了大半。
宇文熠愣了愣,喉里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音刚一传来,还泡在澡盆里的男孩就脸色一变,也顾不得门口还有人在看着,就从澡盆里跳出来,手忙脚乱的把那身已经湿了的衣服往身上套。
伴着纷杂的脚步,还有几声谩骂。宇文熠看了看那慌乱的男孩,一闪身隐在了一从乱草之后。
进来的是个老妈子,带着两个龟公,骂骂咧咧地闯进院子里来。
那老妈子还未进门就叫嚷开,“小兔崽子,准备好了没有?马上就轮到你上场了,我可告诉你,你这次要是输了,我可就……嘿,你这小兔崽子,竟然把新衣服给弄湿了,还脏成这个样子,啧啧!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妈子进门时便是一脸凶煞像,见了男孩湿了大半勉强裹在身上的衣服,登时黑了脸,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男孩对身旁的两个虎背熊腰的龟公道,“快!赶紧去给老娘教训那小子!该死的,赔钱货,净会给老娘惹事!打,给我往死里打,狠狠地打!”
两个龟公嘿嘿一笑,捋着上前,一人抓住男孩一条胳膊,狠狠一抛,小小的身子飞到屋外,重重地扑在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然没等他来得及喘一口气,两个龟公就已经到了跟前,一阵的拳打脚踢。两人都是五大三粗,一个就可以要了这孩子半条命,两人齐上,哪里还有这孩子活路。起初那孩子还挣扎躲闪,到了后来就只抱着头,任人蹂躏。刚裹身上的衣服被厮打的残破不堪,露出的臂上到处都是鞭痕,又被打成淤青,破血。自胸腔里涌上来的血一口一口往外喷,藏身在暗处的宇文熠看着他,感觉他似乎把自己的命都要溶进血里喷出来了。
他于杂草缝隙里看着他,他于散乱的发丝里看着他,两人一个紧抿着唇,一个紧咬着牙关,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老妈子出了一阵子气,气呼呼地往外走,走了没多远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怒道,“去看看死了没有,没死丢到外面,死了丢去乱坟岗,留在这里被主人知道,惹晦气!”
说完,便扭着肥大的屁股出了院子。
两个龟公留下,相视,突然诡异一笑,就听其中一个道,“也不知这个到底打死了没有,我可是注意他很久了,模样俊着呢!”
“嘿嘿,死了也没事,咱哥俩儿还怕这个?不瞒你说,我也盯他很久了!嘿嘿!”另一个搓着手上前,捡萝卜似的把男孩翻过来,试了试鼻息,喜道,“嘿,这小子还真是命大,打成这样都还没死!”
“那还等什么!走,拖到屋里去,外面怎么着也不合适!”
两人默契地拎了男孩往屋里走,没多久传来“扑通”一声轻响,接着便是“撕拉”一声。
昏迷中的男孩感觉肩头一凉,紧接着便有粗糙的大手在身上摩挲,摸到哪里都是痛的。那手力道很大,让本就只剩一口气的他连喊声痛的力气都没有了。从肩头摸到后背,又从后背挪到腰上,再到身下……昏昏沉沉感觉意识在一分分消散的男孩突然一个激灵,一个可怕又憎恨的念头袭上心头。
“你……你们……放……”男孩忍着剧痛想要动下身子,刚一动就被背上一个大巴掌拍了下去。
“臭小子,还想动!老老实实让爷玩玩,说不定高兴了还能留你一命!”嘿嘿一笑,重大的身子就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