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傍晚的风吹过来,吹动耳边的发丝扬起,纷乱了视线。红鸾仰着头,想要看清贺兰殇的神情,却突然发觉有些模糊。这种仰望的模糊有些熟悉,是谁曾这样,如此靠近地,说过类似的话?心头不知哪里一痛,只觉得呼吸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她低下头,浑浑噩噩中听到自己说出一句话,“放心,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走得不是红鸾,而是贺兰殇。
他是半夜里突然被人叫起,急匆匆离开的。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清薇阁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而隐隐的,红鸾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四大使者一个不见,连最喜欢到处晃荡的花效这几日也没了踪影。那个死鬼师父更是不用说,自她醒来后也只见过一面,实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师父。
趁着无事,红鸾仔细整理了一下那日贺兰殇留给她的信息。
大概的意思是,九州大陆首屈一指的大越国出现了假冒皇储的事情,听说这个冒牌货还是正品自己找的,只是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家要求转正了。而在替代品转正的时候她红鸾往里面插了一脚,破坏了人家的计划,使得最后一败涂地不说,还挑起了真伪双方的战争,弄得大越鸡飞狗跳混乱不堪。而最后的结果是,冒牌货自焚了,自己这个插足者被扬言着喜欢她的人捅了一刀,然后被贺兰殇救了。
信息梳理完,红鸾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首先,宇文熠的死很可疑,好好的,干嘛要自焚?就算是打算放手了,完全可以拱手让出去,然后潇潇洒洒地离开啊?其次,那个月无痕真的喜欢自己吗?如果喜欢,为何还要捅她一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战争,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按照贺兰殇的意思,她之所以会参与到大越的政局中,是为了完成贺兰殇交代的某件任务。这个任务,恐怕原本就是要挑起大越的内乱吧。亦或者,是宇文熠许了贺兰殇什么好处,让他帮他夺得皇位。可是,自己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才使得事情最后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呢?按照贺兰殇此人的凉薄,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应该受到惩罚才对,可看他的意思,似乎自己还受了委屈,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问题理出来,红鸾非但没觉得烦恼,还开心地笑了起来。“有问题才能解决,没问题才是最可怕的!”
红鸾姑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笑,笑着笑着目光一亮,道,“哪位光临,进来说话啊!”
她倒是不担心有人会跑来杀她。能进清薇阁,还能找到她这里来的,多半是熟人。
“不好吧,姑娘是女人,我一个大男人怕是不方便进姑娘闺阁,还是劳烦姑娘出来说话,如何?”来人轻笑一声,语声低沉。
红鸾扬了扬眉,起身掀开卧房的珠帘往厅里望了眼。
来人一身锦缎蓝衣,看起来温文儒雅,颇有几分书生气质。“阁下貌似不是清薇阁的人吧?”
“你果然是不认得我了。”那人奇异的目光在红鸾身上一转,俯身笑道,“在下司徒昭,是厉王身边的人,代王爷来向姑娘问好。”
“原来你就是司徒先生,我听王爷提起过你。先生请坐,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事?”红鸾摆出主人家的架势,正襟危坐,等着司徒昭答话。
司徒昭显然被这样客气的红鸾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在红鸾一脸诡异的笑容中坐下,“其实也没什么,王爷他最近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遣我来看看你。看姑娘气色不错,我也好回去交差了。”
说着就要起身。
红鸾瞥了他一眼,低眉,突然幽幽一叹,“哎,何止是王爷忙,我们这清薇阁上下眼见着也是忙的很。只是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总是见不到人。这要是憋时间久了,也是会憋出病来的,可怜我这才刚好……哎……”
红鸾的唉声叹气换得司徒昭一声好笑,半起的身子又坐下,想了想,伸过手道,“姑娘说的是,在下略懂医术,正好为姑娘瞧瞧,看可有复发。”
“如此甚好!”红鸾大大方方的把衣袖一掳,到让司徒昭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就过了复诊时间了,可怜他们忙的都把我这个病号忘记了。你快来给瞧瞧,我到底好了没有?”
司徒昭依言把脉。他看得很认真,手指指腹在红鸾手腕脉门上反复推敲,神情慎重。又掰着眼皮仔细看了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显出收势的架势。
“如何?”红鸾瞪着眼睛,神情紧张。
瞧着红鸾样子,司徒昭略显慎重的神情骤然一松,笑道,“姑娘不用担心,不过是心情郁结导致的一些气血不顺。伤是在胸口,姑娘若想完全见好,还需得放宽了心才是。等在下见了王爷等会带句话,让他安排人来为姑娘解闷!”
“还有这样的待遇?”红鸾扬起疑惑的目光。
“别人或许没有,但姑娘确是有的。姑娘不比他人,王爷很是看重。”司徒昭起身,一低头笑得高深莫测。
红鸾扬眉,以回以高深莫测的笑,“敢问先生,怎么个看重法?”
“这个嘛……”司徒昭拖着长音,开始往外走,“用不了多久,姑娘自然会知道。”
红鸾原本想要跟上去,看看司徒昭是如何离开山谷的。刚踏出门槛一想不对,又折了回来。清薇阁眼线众多,只现在住的这间屋子,就有各种暗眼夹缝。想要靠跟踪来寻找出路,搞不好就跟到哪个陷阱里去了。
在红鸾看来,今天司徒昭过来绝对不止看看她心情这么简单。他的“看”可是大有深意的,只见他在把脉上做的功夫,来意就绝不简单。是不放心她的伤,还是怀疑她的失忆?不管是哪一个,这个司徒昭都不会是最后一个。
果然如红鸾所想,没过几日,她这雅阁里便又来了客人。
来人一身金色长袍,走起路来一摇一晃,金光闪闪的。偏还喜欢摇着把金叶子做的蒲扇,整个人乍一看去就是一团金子做的大佛。原本极为俗气的装扮,可被这人用来却偏多了几分憨厚的可爱。圆坨坨的脸盘,笑眯眯的眼睛,加上胖胖的身子,简直就是一弥勒佛。这人,便是传说中掌管清薇阁财政大权的财神,金雅子。
之所以是据说,是红鸾姑娘觉得此人的真正身份还有待考究。外号财神不错,只看一身行头就知道了。但所掌管的到底是不是清薇阁的财物那就不得而知了。在红鸾姑娘看来,整个清薇阁实在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加起来,怕是还没金雅子手中的扇子值钱呢。
金雅子不同于司徒昭还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的厚脸皮程度绝对不亚于色使花效,两人的功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对抵。他晃进来的时候红鸾正在睡觉,迷迷糊糊间感觉眼前有金光一闪。她蹭一下坐起来差点撞上某人厚实层叠的下巴。
“哎呦,财神师兄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红鸾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一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同样没感觉有啥不对的金雅子也跟着一屁股坐在身后的凳子上,摇着那金光闪闪的扇子,眉眼弯弯,“好久不见小师妹,过来看看啊!”
“原来咱清薇阁的财神爷还记得我这个小丫头啊,我以为你们都把我给忘了呢!”红鸾瞥着嘴,小小哀怨状。
金雅子摇着胖乎乎的脑袋,“怎么可能会忘了小师妹呢,我这不是来了吗?前些日子出去收账了,近来账不好收,很是费了些功夫。”
“收账?”红鸾迎上脸来,“难道我们清薇阁在外面还有生意在做?”
闻言,金雅子哈哈大笑,“那是当然了,不然我们这些人吃什么啊!”
他眼睛细小狭长,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却有一线亮光透出,不容忽视。“师妹,最近一个人在这儿,都忙了些什么?听说,前几日司徒先生来看你了?”
“财神师兄也认识司徒先生?”
“何止是认得,还熟得很呢!”刚说完,金雅子微微愣了下,随即转了话题,“眼见着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红鸾自那句“还熟的很”中回过神来,幽幽一叹,“我还能做些什么?清薇阁就这么大,早就逛遍了。四位师兄师姐都不在,就剩了我一个,除了吃就是睡,都快胖成猪了!”
闻言,金雅子连连摇头,“哪有,你再胖也胖不过我不是!小师妹先不要急,再多等两人,等着我们手头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就师妹你出谷走走,如何?”
“出去?外面有什么好,红尘多乱事,还是谷里清净些。”红鸾不咸不淡地应着,低着头百无聊懒。
“说的倒也是,还是师妹看得透彻,到显得我等都是俗人了。也罢,师妹就先安心养着,不要想那么多。我那还有些账目没整理好,就先走了。”金雅子施施然起身,拖着他稍显笨重的身子走了出去。
“财神师兄慢走,红鸾不送了哦!”望着金雅子走出去的身影,红鸾脸上的笑便冷了下来。
算起来,这是第三番试探了。从贺兰殇开始,用柔情攻势以心比心的探测,再到司徒昭的诊病,然后是今日的金雅子。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窥测她,每句话,都是话里有话。尤其是司徒昭和金雅子,总是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让人难以捉摸其用意到底何在。相比起来,反而是贺兰殇大开大合的心计让人安心。因为比起窥测人心,指不定谁能赢过谁呢。
只不知道下一个来的,将会是谁。
诗雨薇出现的红鸾跟前的时候,她正在翠微亭摆弄着贺兰殇留下来的古琴。
“你在干什么!”
“嗡……”
红鸾看着因为惊吓而失了手力导致崩断的琴弦,扶额叹息,“雨薇姐姐,你其实不用喊得这么大声的!”
“你,你竟然弄坏了王爷的琴!”诗雨薇一步抢上前,惊怒交加,葱白细指紧握着已经断成两截的琴弦,一抬头,瞪着红鸾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你好大的胆子,王爷的琴你也敢碰!碰也就算了,竟然还……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