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王爷,一文钱买你 绵绵 都市言情 大众 网

吉日已至,吉时将到。

团扇遮面红色嫁衣,长长水袖半掩唇,雪凰无愧是梧桐城里最美貌的新娘。

然而有个人,比她还要美,那便是杨衍书,一身鲜红的喜服,这样浓重鲜亮的颜色,也未能将他美貌压倒,反而衬得他肌肤雪白,模样妖娆美艳。

这是千挑万选的吉日,多少双眼睛注目着,杨衍书笑得一派雍容,伸出手来牵了雪凰的手。

雪凰感受到那温热的掌心,笑虽然在笑,嘴唇却微微翕动:“哥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杨衍书仍旧是笑,声音冷淡:“闭嘴。”

雪凰不由得抿紧了唇,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算是对还是错。

大宅外人声鼎沸,天已黄昏,早已点亮了灯笼烛火预备着经吹着风也不觉冷,风卷着袖子向后飘拂,好似鬼魅,她悄悄移了目光,看到人群中最为扎眼的便是她的衍钧哥哥,她往那里看,杨衍书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过去,淡淡的一笑,只瞧得杨衍钧背后一寒。

饶是如此,他仍旧面无惧色地回望杨衍书。

有人高声念了一句“吉时已到”。

行礼,礼成。

一切按部就班地行进着,雪凰心中隐隐不安,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么个性?越是沉静越是可怕。

屋内摆着黄金制的酒具,每样上都是并蒂莲花与双飞燕,精致小巧,她看着杨衍书倒酒,道:“哥哥好闲情逸致。”

杨衍书倒露出惊讶的表情:“既然是成婚,自然是好事,你费尽心机,怎么这时候反而这样的表情?”

听到那“费尽心机”四字,雪凰面色一僵,咬了咬唇,却还是倔强道:“你也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激我,我要得的,绝不会放开手。”

杨衍书已经倒好了酒,自己端了一杯,另一杯递到雪凰面前,笑得仍旧欢畅:“不管如何,交杯酒是要喝的。”

雪凰接过那杯酒,两人的手臂交绕,雪凰更是觉得古怪,忙抽回手来,几滴酒液溅到了手上,她道:“我要喝你的那杯。”

她如此小心谨慎,杨衍书又是笑了,依言换了过来。

雪凰正要喝,见杨衍书笑得轻松自在,便将酒泼到地上,自己揭开壶盖嗅了嗅,并没有察觉到有异常,她给自己斟了一杯。

杨衍书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雪凰道:“哥哥的花招太多,我实在是怕得要命。”

杨衍书道:“果然是如此,我们这一辈子,你防我我防你,一定十分有趣。”

他说的每句话都戳在雪凰心口。

雪凰敛容,酒杯轻轻碰在杨衍书的杯子上,清脆的声响十分悦耳。

杨衍书将酒慢慢饮下,雪凰见了,将自己的那杯喝了。

她放下酒盏,道:“难道这次哥哥竟没做手脚?真叫我高兴。”

话音一落,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影模糊起来。

“杨衍书,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她情急之下,勉力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杨衍书执起那酒壶,将酒壶里的酒慢慢地倒在了脚边。

“为你剜一次心,也算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杨衍书如此道。

前些日子,特意回了魏贤嘉那里,他已经不在,唯有后院的情花,以血浇灌,如美人一般盛开。

雪凰如逢晴天霹雳:“这酒里有情花?”

杨衍书笑:“还有*,其实你最开始倒掉的酒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你最多疑心。”

混入*是他私心,情花不仅能使人忘情,服下之后还会因此令人痛苦万分。

雪凰软倒在桌边,杨衍书过去扶起她,道:“雪凰,算哥哥求你,放过我好么?”

自雪凰的眼中,滑出两行眼泪,晕开了两颊得到胭脂,她用尽全力,以一只手抓住杨衍书的手臂,艰难道:“你这样说……”可谁来放过她呢?

她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透明如纸,杨衍书觉得她说话古怪,这般痛楚也绝对不该:“雪凰,你到底——”

雪凰努力张开眼睛,紧咬的唇边开始溢出鲜红的血,像是停不住一般,但她还是奋力抓住杨衍书的手不放:“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若是骗我……我会死……”

杨衍书愣住。

是,自那日带走李焱之后,杨衍书只见过她一次,是为操办这场婚事,她临走之时,幽幽地道哥哥可不要骗我,否则我唯有一死。

这话,杨衍书只当她是胡闹。

“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雪凰的眼泪滚到他衣袖上,浸得那一小块布料,现出暗红色来,她连替自己擦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手也渐渐松开,杨衍书抱着她,恍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十分艰难地道:“哥……衍钧哥……他说……你爱你自己……胜过爱……我们……我都知道……可……我不愿意……你爱他胜过……”话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血气在胸口翻滚,然后自喉头大口大口地涌出,她视线已经模糊,只觉那些血的颜色竟比身上的嫁衣,还红艳几分。

杨衍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雪凰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可笑。

她想起小时候,赖在杨衍书怀里任他怎么撵,自己都不走,那时候的杨衍书一脸不耐烦;现在她仰起头,朦朦胧胧地瞧见,他那难过伤心的神色。

从来没想过,从他那里还能得到这样的表情。

雪凰奄奄一息地还不住落泪,。

她要伸手去揩拭,却伸不出来。

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多少次骗自己说,他是哥哥啊,他不会这么对自己。

这一生都想跟着他,却没料到最后他狠心如此,轻易便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以为她没那么大的勇气。

衍钧哥说得都是对的,她的衍书哥,爱自己所爱,旁人都弃之如草芥。

雪凰感觉得到,杨衍书的手握住她的。

她轻声叹息,道:“原来……你也会哭啊……“

雪凰想说,哥哥你又伤心什么呢?我早该知道。

猜中了前头,也猜中了结局,是不是比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更为幸福?

就这么让他愧疚去吧,也别告诉他,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样一场豪赌,输了命,只怕还不能叫他记上一辈子。

好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

杨衍书道:“雪凰,对不起。”

雪凰自他怀中,忽然笑出声来,她道:“不……必了……事到如今……我对你……恨得很……”

那个“很”字说出口,杨衍书便觉她的手滑了下去。

雪凰静静地在他怀里,没了声息。

杨衍书的眼泪自面颊上滴到了雪凰的唇上,晕染开唇上的胭脂,最后却成了一颗血珠,慢慢地滚落到雪白的颈项。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恍惚想起当年的小胖鸟,似乎只是一瞬间,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跟在他身后,对着他不耐烦的眼神,也笑得那么开心。

她说,衍书哥,这次又是去了哪里?

她说,衍书哥,下次能带我一起去么?

她说,衍书哥,原来我是凰鸟你是孔雀,那你娶我好不好?

而他,每回都是不耐烦地,轻易地,将她推开了。

这屋内一片寂静,桌上的红烛,上有龙凤呈祥的图案,杨衍书看在眼里,只觉得荒唐可笑。

他怀中温热的身体,渐渐化成了荧光闪烁的粉尘,自他怀里逐渐消失。

这就是凰鸟。

天之娇女,生死皆不在五行内,故去后化为尘哀,风一吹,散入天地间,再没轮回。

他最该疼爱的妹妹,就这么消散在他眼前。

雪凰所说的那些话,宛如利刃,慢慢地割锯他的心。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他哽咽着,问出这一句。

这么自私,无情,又虚伪,只有一张脸的……自己,比那些最下等的妖魔还要不堪。

空荡荡的怀中,已无人回答。

李焱自在杨衍书的别苑小睡,这一日杨衍书都没有来,唯有杨任音来了,怀里抱着李黠。

他觉得身上困倦得厉害,伤处也在疼,半点力气也无,心中诧异自己竟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但见两个孩子一来,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来说话。

杨任音年纪虽小,却极聪明懂事,他道:“你的脸色不好。“

李焱轻声道:“不碍事,你爹呢?”

杨任音道:“爹穿着一身红衣裳,跟着好多人出门去了。”

李焱心中苦涩,身上疼得很,他强作笑脸,又问:“那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杨任音点了点头:“说是夜里回来,要带我们走,”说着又抱怨:“爹把这里的人都撵开了,叫我带着弟弟。”

李焱笑了笑,道:“任音,才几天没看见你,我觉得你又高了些。”一眼便看出来了,这孩子真是神奇。

杨任音点点头:“以前那样,抱不动他。”说着示意李焱看他抱着的李黠。

李焱见李黠睡得安稳,他与杨任音说话都没吵醒他,梦里仿似还在笑一般,就觉得身上的疼都减了些。

杨任音想到了好玩的事,他道:“我还可以变很高很高的,你要不要看?”

李焱笑着点了点头。

只见杨任音嘴皮翕动,念了几句咒语似的话,白光一闪,便见到一个如杨衍书一般高矮的人,李焱不由得道:“任音跟你爹长得真像。”

乍眼看上去,竟是一个人,只眉宇间没有杨衍书的妩媚风雅。

杨任音又变了回来,他觉得李焱说他像杨衍书是夸奖,笑得很开心。

他的视线落到屋内装裱起来的一幅卷轴上,那是杨衍书那天写给李焱看的。

上面只有两句旧诗,杨任音念道:“青衫朝别暮还见,肯信来年别有期。”

那字是铁画银钩,杨任音看了又看,对李焱道:“我也会写,写得比爹写的好。”

李焱听了,便笑道:“那你下次写给我看。”

父子二人又胡乱说了些话,李焱越发觉得困倦起来。身旁杨任音的声音逐渐模糊了,他怎么用心去听,都像是听不见似的。

“任音……”

说出这两个字,已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李焱渐渐阖上了眼。

那眼前模模糊糊的,站着黑衣白衣两名男子,声音荡悠悠地传进耳中,清晰又幽冷:“该上路了——”

“啊……”

原来世人说的那些黑白无常前来勾魂索命,都是真的。

他已经看不清面前的杨任音跟李黠。

他最后,还想伸出手去摸摸他们的脸呢。

也还没看到,任音跟李黠,到底是如何长大。

真可惜。

杨任音还兀自说着话,突然听不到父亲的声响,他从来不这样的,再随便的话题,自己说着,他都会听,时不时地笑两声。

他忙把弟弟放到李焱的床上,自己伸手去摸李焱的脸,李焱并不动,再摸到心口,奇怪,怎么没有了动静?跟自己似的。

杨任音便推了推李焱的手臂,唤:“父亲。”

李焱不应。

是睡着了么?杨任音想了想,仍将李黠抱着,静静等着李焱醒。结果他了一阵,李焱仍不见醒,李黠也不醒,爹也不回来。

好生无趣。

杨任音只好吭哧吭哧地爬上床,怕李黠翻身滚落,便将他放到床的内侧,自己睡在一边,一只手圈住李黠,依偎在李焱身边。

他想,既如此无聊,不如睡一觉,等爹回来。

杨任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觉一只手推攘自己的手。他揉了揉眼睛,见是杨衍书,便小声唤道:“爹。”

杨衍书的眼圈都是红的,脸上也有不少伤痕,听见他叫,也不说话。

察觉这气氛不对,鼻尖还闻得到以前在弟弟身上闻到血臭味,杨任音乖乖地闭了嘴。

好半晌,杨衍书才问:“任音……你父亲这样有多久了?”

那酸楚的语气差点将杨任音吓到,他认真地想了想:“我也记不得了,原本我在这里陪父亲说话来着,后来他觉得困,就睡了。”说罢又拍拍李焱的脸,唤:“起来了……”

杨衍书一只手将他抱过来,又将李黠从床上抱起来,道:“任音,你父亲死了。”

杨任音问:“什么是死?”

“就是再也不能跟你说话,对你笑,拉你的手……”杨衍书一字一顿地道:“然后就这么不见了。”

浑浑噩噩地回来,才瞧见园中那碧玉霄,还未长大。

果然世间之事,只要迟一点,便变幻了模样。

杨任音问他:“那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杨衍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任音,我们以后再也不能住在这里,没人伺候我们,也没有人听我们差遣,你是哥哥,要好好带着弟弟。”

杨任音忙抓住他的袖子,他道:“那你呢?那你呢?”

“我?我去找你爹。”

“我要跟你一起去。”杨任音急了。

杨衍书道:“不行。”

“为什么?”

杨衍书笑了:“任音还记得衍钧叔叔么?”

杨任音点头。

杨衍书道:“爹跟衍钧叔叔打赌,玩捉迷藏,谁要是输了,就能把任音跟小黠带走;爹要是输了,你可一辈子都瞧不见我呢。”

可不是捉迷藏么,他答应了杨衍钧,安顿了任音他们,便与他以命相搏。

杨衍钧是铁了心,但于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无论是杨衍钧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杨衍钧,都是最坏的结果。

于是他打算躲。

他这一生,天南地北地到处漂泊,以前当作是乐趣,如今却是无限心酸。

越是想安安稳稳,越求而不得。

众多兄弟姐妹中,杨衍钧最为狂躁,也最为珍惜这一脉血缘。

雪凰死去,他第一个出现在杨衍书面前,一把长刀戳穿了他的心口。

杨衍书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这就是他的弟弟。

为了他被囚在灵山几百年,连命都可以不要,杀上来救他的弟弟。

也是为了被哥哥害死的幺妹,决心要他命的弟弟。

杨衍钧永远都是这么直截了当,他羡慕都羡慕不来。

虽然如此,杨衍书还是要活下来:既然天下人都可以骗,骗亲弟弟又何妨?

杨衍书说出这样的谎话来,杨任音听了,觉得奇怪,可是又想不通哪里不对,便问:“你们要玩多久?”

“不会很久,你带着弟弟去别苑,等爹来找你们好不好?”

说着摸了摸杨任音的脑袋,转身要走。

“爹去哪里?”杨任音在后面追赶,可是怕一不小心绊倒,将李黠摔倒,步子不敢太急。

杨衍书并不说话,只将长袖一扬,杨任音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劲力拉扯到无边的黑暗里。

李黠在他怀中大哭起来,杨任音忙紧紧地抱住了他,闭上双眼。

睁开眼却是到了无人的别苑,杨任音认不得这是何处,但见杨衍书在旁,忙拉住他的手:“爹,我还是跟你走好了。”

这里虽大而华丽,却让人觉得冷清可怕。

杨衍书抱紧了他,道:“任音,爹输不起的,我怕我死,更怕你们死,到那时候你父亲回来,又叫他跟谁在一起呢?”

他都未料到自己竟有这一天,想要保全眼前得到的一切,害怕失去。

杨任音对杨衍书的话,只是半懂半不懂,他看着杨衍书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何觉得眼眶发酸,腾出手来一抹,指尖都是温热的水。

他并不懂的这是眼泪,只是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李黠被吵得醒了,也开始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最后二人哭做一团。

却说李焱的魂魄荡悠悠地随着前来接他的两人一路到了一条河川,那一双黑白无常召来一条小船过了河,便将他一推,道:“去吧。”说着便不见了。

李焱茫然四顾,见前方只有一条道路,便只好顺着那路走下去;他走了不知道多久,见到一条小溪流,要过去,只有不远处的一座桥。

他慢慢地走过去,见桥上一名男子,白衣翩翩,戴着羊脂白玉冠,肤色亦是雪白,执了一本小册子,另一只手拿着笔,口中念念有词。

李焱好奇,立住脚细听,却听他念的是:“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句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那公子念完了,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冷声问了一句:“来者可是李焱?”

他点了点头,要继续往前走过桥去,却听那公子道:“又是个皇家的人,没出几日就来一个,可见生在那等地方,总易早死。”

听见这话李焱觉得奇怪:“除了我,还有谁呢?”

那公子信手翻了几页,道:“李烨,卒年十三,哎呀,年纪轻轻原来竟是坐过龙椅的,只是这般倒霉,被人鸩杀。”他说出这话来,语气无不讥讽。

李焱不知道作何感想,他再料不到竟是如此的结果,不知是否因为死去的缘故,心中也难察悲喜,只得问:“借问公子一句,那现如今的这江山又是谁坐拥呢?”

那公子道:“我只管这地下的事,人世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没兴趣知道。”

李焱只得点了点头,正打算走,却不料那公子忽然上前来将他一推,险险将他推落到桥下。

好在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拉住了他,他惊魂未定,正要道谢,却瞧见来人是杨衍书。

他愣住,许久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杨衍书满脸都是伤痕,本来一身鲜红的喜服,如今胸口处被什么**染成了暗红色,他颤着声反问:“我为什么不在这里?”

这一晚就像是噩梦一般,似乎永远没有醒的时刻。

他道:“李焱,你都死了,可你还是想不起我来。”

李焱听他这样说,深觉愧疚:“对不起。”

杨衍书却摇头:“是我对不住你。”

李焱又道:“听这位公子说,烨儿死了,你没告诉我。”

杨衍书道:“是,我怕你难过。”

“后来,又是谁登基了?”

李烨年纪尚小,未有子嗣,只怕好一场忙乱,不知又是宗室之中哪位,得了这天下的宝座。

杨衍书叹了口气道:“是你母后。”

这答案令李焱一震。

他好半天才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早该知道,他母后素来温柔善于容人,多少年来他父皇病在龙榻上,又宠信杨靛,可这么些年来,朝中半数以上皆是他母后亲信。

想起他母后握着他手说如今你这样,将来叫我依靠谁?李焱不禁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想来当初李烨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果然他们才像一对嫡亲的母子,统共只瞒他一人。

何苦来哉?连亲子亦一步一步算计在内,叫人心寒。

李焱思及此,便道:“果然人说,唯愿此生过后,生生世世不入帝王家。”

杨衍书点了点头。

那公子见他们二人自说自话,自觉被人忽视,极不高兴地咳嗽了两声,问杨衍书道:“还要说什么?下辈子见了再说也不迟,没得叫人讨厌。”

杨衍书笑着望向他:“判官大人可别这样说,卖我两个人情来奈何桥上站站罢了,又算什么难事?”

原来那人竟是判官,李焱看他一眼,越发觉得此人面如傅粉,形貌极美,那目光幽冷如月。

判官道:“这里又不是你们人间的衙门,拿钱就办事,我这里规矩很大的,别叫我难做;上回让我替你两位朋友安排投胎的好去处,已经是欠了我一回了,这次越发不像话,不喝孟婆汤就想过桥去,被人知道,我拿什么面目去见人?”

杨衍书道:“你需要见人么?你见的都是鬼。”

李焱瞧了判官一眼,发现他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杨衍书,你太过分了……”

杨衍书却看着李焱,道:“罢了,都是忘记,不如由我亲自来,以后也好解开。”

李焱不解。

杨衍书望望奈何桥的那头,又望着李焱,道:“李焱,我说过的,就算将来要东西南北各分离,总有再见时候,你可等着我来找你。”

李焱点点头:“我记得。”

那天杨衍书兴起了,说要写一幅字送给他,笑着说他从前写字,难看得要命,现有的对证:杭城西湖边的金山寺那匾额上三个大字,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杨衍书说,这样好的字,我给你装裱起来,放到这里,天天看着;又轻轻摇他的手说,将来你我要是分离,我该找你,你也该找我才是。

李焱笑着说我要是像如今这样,动都不能动,怎么找你呢?

杨衍书说,那你就原地等着,等我来找你。

李焱便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杨衍书听到李焱回答,便笑着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我等着你,你也等着我,自然还有再见的时候。”说着伸手往李焱面上一抹。

李焱觉得自己脑中似乎有什么被抽空,眼前黑了,即刻又渐渐明亮起来。

待眼前重获光明,他便看见两位年轻的公子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那双眼媚若秋水,人在笑着,眼中却含泪。

望了望桥的另一端,黑黝黝地见不到前路,李焱觉得怪异,便问:“这位公子,也是要前去那方等待轮回转世么?”

那公子笑得更开心了些,他道:“可不是么?兄台先行一步,来日说不得还要做个伴呢。”

说完,推他一把,让他去了。

李焱往前方走了几步,恍惚觉得不对,正打算回头瞧个仔细,却听一把清冷的声音道:“要死,难道你没听过黄泉路上不回头么?”正是方才不曾说话的另一位公子。

这话将李焱唬了一跳,忙笔直往前行。

杨衍书兀自站着,直到看不见李焱为止。

判官推他:“不如跟他去了倒好。”

杨衍书道:“哪里有你这么坏心眼的人?朋友伤心得要死,你却在一旁嘲笑。”

“我没有笑。”

“你心里笑了。”

判官听他如此强词夺理,反倒笑起来:“你放心好了,没叫他喝孟婆汤,来生你找到他,便给他几个耳刮子,踹他几个窝心脚,叫他想不起来也难;如果还是想不起来,再解开那记忆的封印也不迟。”

杨衍书笑:“我从来没这样的喜好,你说的这么顺口,想来你时常对阎老爷这样?”

这地府的主人,年纪轻轻,却总被人叫做阎王老爷。

判官板起脸来:“你心口破了个大洞,还在这里胡扯什么?我听都懒得听,快走快走,你一个活物可别脏了我这条轮回路。”说完甩袖走了。

杨衍书久久地望着李焱去的方向,终究转身离开。

出了地府,天地间已是夜深,明月照耀,星光稀薄,杨衍书瞧了瞧,要往前走,只得崎岖山路,他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其实这世间路也似情,坎坷乃是寻常事,然而每天走过见到的风景,终究不相似。

他终究跟李焱还是东西南北各分离;好在今春不能得见,还有来年复来年。杨衍书这么想着,又觉没什么好伤心。

唯有只身在这幽冷月色底下,难免寂寞。

思及此,他便将从判官那处学来的曲子唱了起来: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

一句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识,吹一回,唱一回。

【完】

(你确定你需要了解后续么?其实我真的觉得看到前面就很好,后面的不用再看)

(如果你非要看,那就继续往下拉)

【尾声——】

李焱在五星酒店附设的餐厅中坐立难安,他说了好多次不想来相亲,奈何朋友非要给他介绍,拒绝得多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这次只得答应。

这里的位置太好,靠着窗,可以看到路上的行人,李焱觉得就连路人甲们也似乎在往这里望,便更加觉得没意思。

眼见约好的时间过了,还没有那传说中的大美人前来,他不由得有些怨恨,林璟生这混蛋,莫非又是在玩他?

他低着头看手机,打算再等五分钟,若那人还不来他便走。

此时突然听到前面的椅子响动,有人坐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只见一个男人坐到他对面,对他笑。

李焱惊讶,他从来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那些什么个偶像明星,大众情人,竟给他拾鞋也不配。

他留了一头于男人来说稍微长了些的头发,柔若乌瀑,用一条青色的丝带系在了耳侧,垂落在右肩。

因外面天气冷,这餐厅里温暖,他手上挽了件藏蓝色的风衣,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衬衫,做旧发白的牛仔裤,脚底下踩着一双黑色的高筒皮靴,越发显得一双腿修长笔直。这样奇异混乱的搭配,却令他显得更为出众。

被对方笑得掉了三魂七魄,李焱好半晌才道:“先生,这里已经有人了。”

对方道:“李焱?”

李焱诧异地点了点头:“我是……”

对方又笑了:“不好意思,约你的人有些事不能来,所以我替她来了。”

“不会,其实只要电话告诉我一声就好……”

对方的一双美目直直地盯住他,笑道:“我想有些事,还是见了面说的好。”

李焱被瞧得心里发痒,忙堆笑道:“你瞧,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说着话就岔到旁边去了,请问贵姓?”

对方笑如春风明媚。

“我姓杨,双名衍书。”

对方……不,杨衍书慢慢地说着,笑饮了一口温热的咖啡。

【09-09-08 AM 3:08 《肯信来年别有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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