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看着鹿弥的眼神透着一种奇怪的诡异,又带着一种哀如死灰的颜色,他没有回答。
那嬷嬷哭得厉害,听了这话浑身都颤抖起来,眼中哀意如海,“王爷他,死了!”
鹿弥脑袋猛地一空,四肢百骸似被掏空了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从指尖弥漫的寒冷漫上她的身体。
为什么?
她原本是该恨着他啊!可听闻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身上的伤痛却仿佛加诸于十倍于她的心口,那一瞬间的疼痛,是早已经刻入她本能的举动。
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原本想这样问,可脱口而出的却是硬如梆子的“那又如何”。
白夜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神冷到彻骨。
老嬷嬷哭着扑向她,抓住她的衣襟,“你知不知道,原本陛下已对鹿家忌惮已深,打算就此除去鹿家,是王爷已军权为要挟,才保住了鹿家上下!你知不知道,那块符玉有多么重要,如果那时候陛下符玉不在王爷手中,他极可能因此丧命啊,可他为了保护你,依旧甘愿冒这个险,你知不知道,当王爷知道你在荒州的那一刻,当她知道你就是东曌太子妃的时候,他在皇妃的陵墓前坐了几天几夜。” шшш⊙ttk an⊙¢O
“王爷小时候,受了委屈总是不肯向别人说,只要在皇妃身边坐一会儿,他便会振作起来。因为那时候的皇妃性子太软,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必须考虑到普通孩子根本想不到的东西,自皇妃去世后,那是王爷第一次去皇妃的陵墓啊!”
鹿弥如坠冰窟,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能那样残忍,王爷对你的心意你再清楚不过,莫非你就不知道你的话对王爷来说,是多么地残忍吗?”老嬷嬷摇着鹿弥的身体,让她显得愈发像秋风中的落叶。
鹿弥如在梦中,呆滞地看着哭泣的嬷嬷、冰冷的白夜,良久才后退一步,“符玉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
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剩下的东西。
老嬷嬷忽然露出凶狠而愤怒的神色,“没有符玉,我们就没有办法召集军队找到王爷的遗体。你曾经也是睿王府的睿王妃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遗体遗落在外!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不!”鹿弥一步步后退,不断摇头,“他没有死!他不会死,你们在骗我!”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没错,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恨也好爱也好,她一定要找到他,然后亲口告诉他,她很他,因为她也深深地恨着自己,恨着这个明知道他的罪过,却还是无能为力深爱着他的自己。
其实绵绵是被自己害死的啊!因为她太过弱小,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连一直相信自己的绵绵也无法保护。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可她依旧记得啊,第一次相见时,他拿着弓箭威风凛凛,她面无表情砰然心动。
她还记得他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眼中没有一丝防备,她还记得他最喜欢作弄自己,在自己最尴尬的时候满脸笑意。
他还记得在青崖下,他许下一世长安的诺言。那一刻直到永远,一直留在心间。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他对自己有多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的地步,重要到失去他,自己的生命被不再完整的地步。他的眉他的唇他的笑,贯穿了她的整个生命,她从前从未想过,会有失去他的那一天。
就像是失去老爹,失去绵绵,失去小惜那样失去他,这样的想法太过可怕,她难以想象那个男人永远地离开她。
她要去找他,无论多久无论多远她也要找到他,她要一遍编告诉他,关于他的罪孽,她要和他一起接受良心的谴责。
他错了。可她与他同样有错。
既然都有罪过,那我们不如就这样互相取暖吧。
我不原谅你,你也不原谅我,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所以,云锦渊,拜托你不要死,拜托你不要离开我。
老爹走了绵绵走了小惜走了,云锦凡也走了,你们都走了,都要离开我了,那么这个世界,徒徒被剩下的我又该怎么办?
我好孤单。
那时候鹿弥满脑子都是他,她不知道那些日子是如何熬过的,仔细想想,只觉得如同地狱一样可怕。
她知道云锦渊是在洙罗那里收复失地时受到当地人攻击而失踪的,所以她马不停蹄赶到那里,结果却一无所获。
风雪寒跟着她过来,满眼不忍的神色,终于还是告诉了她。
鹿弥不明白他为什么欲言又止,比起失去云锦渊,无论怎样的事情都是好消息吧。
直到亲眼看到他,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整个村子不过十余户人家,贫穷得可怕。堂堂的中州战神啊,蜷缩着躺在草床上,脆弱得像个无力的孩子。
“云锦渊。”
她的声音轻得可怕,仿佛害怕无论她怎样唤他,他也不能睁开眼睛。
一句话落,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分明寻找他的时候她冷静得可怕,分明听闻他的死讯的时候她一滴泪也没落下,可一看到这样的他,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这样软弱的自己,让你在最难过的时候,还要承受我的痛苦。
“可是。”鹿弥轻轻抚着他的额头,满眼的温柔与悲痛,“可是,我这样恨你,只是因为我爱你啊!”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与我站在一起,我才希望你不要为了我便将我推入别人的怀里,哪怕就是这样看着你,我也不愿意放弃。
我只是很生气,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便不能相信,哪怕你真的拿鹿家做诱饵,我也一定会帮你。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可以为我做的一切,我也可以?
那样清澈的泪水,一滴滴溅落到他的脸颊。白夜站在她的身后,眼中也是一片不忍之色。
云锦渊微微蹙起眉头,仿佛被打搅了自己的沉眠,颇有些不满。
他缓缓地轻轻地睁开了眼睛,被身上的伤口痛得猛地一蹙眉,然后才看到了鹿弥。
原本淡漠如素雪的俊美脸庞,就那样绽放了温柔笑意,眼中似带着千般情谊,温暖人心,鹿弥无端地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田。
却见他眼神一转,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声音儒雅好听,“芊芊。”
芊芊?
鹿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一个布衣打扮,看上去清纯可爱的女子立在门边,神情羞讷而尴尬,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鹿弥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芊芊,芊芊,你来啦。”云锦渊眼中只有一个她。鹿弥顺着他的目光看进去,那里温柔到几乎让人沉溺,却唯独不见自己。
风雪寒立刻扶住她,眼神挣扎,却还是说道:“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鹿弥呆立在那儿,脑中似被掏空了一般,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找了他整整半个月,几乎不眠不休去找他,可他睁开眼,却对另一个女人笑得温柔缱绻,他唤她:“芊芊。芊芊。”
芊芊。这样一个生机茂盛的名字,属于那个于死亡中救了他的那个女子。
他忘了她。他不记得她。
鹿弥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脚步如同系着铅球,每一步都这样沉重,像是迈过人生最后的步伐。她问他,“云锦渊,你可记得,我的名字?”
云锦渊的目
光这才极为不舍地从那个女子身上挪到这个他一睁眼便没有看过一次的陌生女人身上,他望向她的眼神冷到彻骨,从头至尾,她只是他眼中的一个陌生人。
鹿弥露出一丝微笑,“那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鹿弥。麋鹿的鹿,残缺的弥。”
云锦渊的表情这才变了一变,眉头蹙起,似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感到奇怪。
一旁那个布衣女子轻轻蹲下来,亲昵地为云锦渊拨起额间一缕发丝,声音如黄莺悦耳,“渊,那日他们来找我,说是你的亲人,我也不知他们是哪里的人,不过我想他们对你的伤势应该会有些帮助,能不能对他们态度温和一些呢?”
云锦渊看了看鹿弥,又看了看那个女子,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芊芊,你开心便好。”
鹿弥心口一痛,觉得他的举动尤其刺眼,胸口有什么东西渐渐空了,再也补不回来了。
她悲怆一笑,冷冷地看着面前这情意绵绵的两人,“云锦渊,你如此待她,那我算什么?一个你前日还说着爱如今却弃之如履的女人?还是曾经作为你的王妃,却被你休掉的女人?还是总是被你放在第二位,永远可以随意放弃的女人?”
那个女子身体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鹿弥,眼神里多了一丝畏畏缩缩。
鹿弥指着这个女人,大声喝道:“还有你!你敢指着上天说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吗?他被那些人刺杀的时候你敢说你不知道吗?天下那么多寻找战神遗体的告示,你莫非就真的不知道他的中州的战神吗?”
那个女人一阵瑟缩,眼中拢了一层泪水,不断地在云锦渊怀中颤抖,她拉着云锦渊的袖子,紧紧地咬着下唇,用力地摇头。
“闭嘴!”云锦渊搂着那个女子,虽然身上带着伤,可他常年积累的威势却足以震慑人心。
云锦渊冷冷看着鹿弥,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冰冷,“你若再敢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我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你们是谁。虽然你们自顾自地来来去去说了这么多,可所谓的中州战神还有什么睿王爷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你们谁敢欺负芊芊,我一定要那人追悔莫及!”
云锦渊轻蔑地看了鹿弥一眼,“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我与你有什么莫大的关系,可我却从来都没有认识你。我受伤了,是芊芊问我擦药;我伤口感染,是芊芊陪我每一天。我这条命,是芊芊捡回来的,那时候,你在哪里?如今过来空口无凭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会信你?”
他抱着那个女人就此离去,徒留她孤立在原地。
白夜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向她行礼,“公爵阁下,十分抱歉,我是睿王爷的侍卫,必须跟着王爷。就此告辞,您保重。”
鹿弥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即便云锦渊如今待她如此,可她还是不放心。害怕那个女人不会处理伤口,害怕他被人刺杀,害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于她不能这样轻易离去。
可他们相处得太好太好。
云锦渊待她温柔如水,百依百顺;那个女子虽然模样平常,可她性子却温顺得很,连白夜看她的眼神也渐渐温和起来。许是他觉得,如她这般的女子,比起她来更能让他幸福吧。
她住在他们邻边,常听人说,那屋的芊芊姑娘熬得一手好粥,不过是极寻常的荷叶,也带着一股别样的清香,让人吃得神清气爽。
鹿弥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角苦涩。她也想有那样一双手,就像一位温柔良善的妻子,可她天生不通料理,做出来的东西从来都难吃得可以毒死人。其实她自己是知道的,那时候云锦渊吃下她熬的汤,是因为他爱她啊,可如今,他厌她还来不及,很多时候,事情结束得总是如同开始一般突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