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腾远山因为密室机关的事情,日日带着两名机关匠师流连在我的后室浴池。
这两名匠师也是北三郡有名的匠师,其中一位更是从黑石寨那边调过来的,镇北王党羽下能人无数,匠师自然也有不少。腾远山此次带来的这两名匠师便都算是手下的人。
密室的事情,自然不能为外人道也。
之前的镇北王铸造机关的时候,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人守口如瓶。
这些我不必多想也差不多清楚,灭口牵制的方法多了,我相信腾远山心里也是清楚的。
所以这些保密的事情,我没有再过问。
五日后,密室开启的方法终于被鼓捣了出来。
书柜被推开后,能看到下面连通着一条地道,沿着地道一路坡型走下去也就是密室。
我站在书柜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边露出来的深邃地道。
“王爷?”腾远山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跟我一起下去吧。”我点了点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他也不多说,转过身拿起一盏准备好的油灯,点燃了之后,才当先往下一步步走去。
我微微撩起长袍下摆,往下走了几步之后,握住机关把手把书柜移回了原本的位置。
顿时,整个地底一片黑暗,只有腾远山手里的一盏油灯有着亮光。
地道里的气味,晦涩呛人,带着股腐朽不堪的味道,实在是让人烦躁。
我一进去就被呛了一下,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王爷小心,台阶陡。”腾远山小心地侧过身子,把油灯放在也能照到我脚下的地方,低低地开口道。
那瞬间,感觉忽然有些微妙。
黑黝黝的地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真的有些与世隔绝般的错觉。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我和腾远山终于来到了平地上。
地底的密室设计并不繁琐华丽,只是单单一个简陋的石室。
能看到几个很隐蔽的小小气孔在对面墙上,隐隐露出微光。
腾远山往那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思虑了一下,才轻声道:“看这方向,极有可能气孔是开在地牢那边。”
“嗯。”我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油灯,借着那昏暗的光线开始观察起石室里的状况。
腾远山沉默着,便只是不作声地跟着我。
意外的是,这件石室里,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抢眼的金银财宝,反倒是卷宗摆了一堆又一堆,只有东面和西面有两个高近两米的花梨木柜子,东面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罐,西面的则是一些小小的锦盒。
剩下的两面则是书架,一捆一捆的卷宗,看着便有些骇人。
提着油灯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已经仔细地标注好了,所以倒也并不凌乱。之上标着两个小小的字——枪决。
“通天枪决?”我解开卷宗翻看了一下,赫然发现竟然是我此时正在练着的通天三十六路枪决。
这可跟我自己凭记忆摸索的枪决不同,一招一式,口诀、运气都标注得清楚明了,能照着这通天枪决继续练枪的话,进步绝对会一日千里。
之后的几捆卷宗,都有着自己独到的珍贵之处。
如此看来,这镇北王倒也不愧是心思缜密之人。密室密室,放的是机密大事,却并非寻常人想的金银财宝。
接下来好几捆卷宗的标签,竟然是写着皇室二字。
我神色一凛,把油灯先递给了一旁的腾远山,然后动手解开捆绳。
这关于皇室的卷宗竟然足足有二十余个,而我打开的第一个上面……就一笔一划无比清楚地写着“赵妃”二字。
赵妃。
被镇北王诛了满门的赵氏。
当今皇上和牡丹王爷的生母。
这个女人,跟前后两代皇室间,纠葛无数。
最后虽然是被诛杀了,但是还是导致如今局势混乱,我跟无极战西之间状况驳杂混乱。
我拿起关于赵妃的卷宗,放到怀里,随即看向其他的卷宗,可是下一个的名字却又是让我一惊——青门。
如果说赵妃还算得上跟我之间纠葛不深的话,那么青门可就是跟我如今紧密相关的东西了。
墨少殇的事情,一直是压在我心头的大石。
可是我对青门可以说除了无极战西的一番话,便一无所知了。而我对无极战西,却又不能完全相信。
所以即使想要做什么动作,都无从开始,只能盲目地准备,这种感觉的确糟糕。
如今有了这卷宗,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天降甘霖了。
之后还有很多卷不同标注的卷宗。
从黑石债,到边陲军,再到定南王,还有横江沉冰国的卷宗。
这么多机密的卷宗,就这样呈现在我面前,我心里,忽然有了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又挑了两卷定南王和夜寒国的卷宗揣在怀里,我跟腾远山一起迈向了书柜最末尾的标签,却在同一瞬间怔住了。
那排在最末尾的,显得极为不起眼的孤零零一卷卷宗,上面的标注,是明了的三个字——腾远山。
腾远山有些发愣地看着那卷宗,握着油灯的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
黯淡的灯火在墙壁上投影的光芒,也在那刹那摇曳了起来。
我伸出手,却没有去碰那卷宗,而是握住了他提着油灯的手腕。
“王爷……”腾远山的面容隐没在斑驳的阴影中,只有语声虽然尽量地在保持平稳,可是细微处还是能听出那紊乱的气息。
我握紧他的手腕,转头定定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开口。
“王爷…
…远山,远山没事。”腾远山摇了摇头,却还是轻轻退了一步,低声道:“王爷记录这些,无可厚非。远山也……”
“我说了。万事皆可予你知晓。”我没有松手,把他拉了回来,一字一顿地道:“卷宗带回去,你想看,便去看。”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一双狭长韵致的凤眸在暗淡的灯火下,显得迷茫而无神,那浑浑噩噩的样子让我心里都忽然一软。
……
最终还是把腾远山的卷宗揣入了怀里,之后我便转头看向了东面和西面的两排柜子。
东面的柜子摆满了各种名贵药物,我看了一圈,却未发现什么可以治疗伤疤的灵药。不过镇北王也的确有意思,这种密室里,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摆了几瓶独特的春药。
我也不禁笑了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用在谁身上,但是还是拿下了一瓶放在怀里。
之后便是西面的柜子,这边倒真的是奇珍异宝了。
千年紫珊瑚、万年灵龟壳这些传说中的东西也有。
不过这些死物对我来说倒没什么特殊的吸引力,随便看了两眼,便兴趣全无地走开了。
腾远山一直跟在我身后,丝毫没有出声。
直到我转身看了他几眼之后,他才低声道:“王爷要回去了么?”
“走吧,没什么别的好看的了。”
他微微阖首,便无声地当先往地道口走去,侧着身子把灯火投在我脚下,然后两个人像来时那样沿着陡峭的地道楼梯往上走去。
……
昏暗的灯火一直摇摇曳曳的,映得眼睛也有些发疼。
明明灭灭的灯火中,腾远山的脸上的那道刀疤隐在斑驳的阴影中,于是只剩一个端丽清雅的轮廓,当真是风华如玉。
就这么走了几步,忽然之间,那本来就黯淡不已的油灯居然啪地一声爆出了个灯花,然后就干脆地熄灭了。
整个地道里,顿时一片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两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
没有声音,没有灯光。
看不到彼此,却能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轻轻的呼吸声。
那瞬间,我又找到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我之前总是在迷惑,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可是就在这暗淡无光的地下密道,我却仿佛忽然抓到了一丝明悟。
或许就是那样的一种感觉……
即使是在晦涩腐朽的地道里,没有光亮,没有人声。可是却不感到焦躁烦闷。
——因为他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么一想,好像就算永远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地底,都变得温柔缱绻。
“王、王爷……?”过了良久,腾远山终于试探着,开口唤了一句。
我没有开口,可是却顺着他的声音上了一个台阶,跟他并排站在一起。
他武功盖世,当然把我的动作听得真切。
昏暗中,他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拍。
这里真的太黑了,于是什么声响……都听得特别清楚。
我脑里虽然想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是却在同时毫不迟疑地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腾远山细窄的腰肢,然后把他整个人摁在了地道的土墙上。
“王爷,你……”
伴随着“咣铛”一声油灯掉在地上的响动,他的语调顿时听起来格外的惊慌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吻上了他微凉的嘴唇。
腾远山靠在土墙上,只能微弱地挣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我撬开了唇齿,一遍遍地流连细吻。
耳边响起一阵衣衫婆娑的声音,虽然微弱,可是在此时此刻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风致。
那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怀里的那卷写着腾远山三个字的卷宗,比如在寒山城外那长风飒沓的一夜,再比如他身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青狐纹身。
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和他共同拥有了很多东西。
真的有如今这么一天,他是回忆里的一部分。
最终,化成了心里那一抹经年的青苔,苍翠欲滴。
不可切割,不可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