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晴晴纠结了,突然发现之前的生无可恋是多么可笑的想法,生在这样的世家,就有太多需要考虑的方面,这些东西在她心里几乎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了。
可是洛夜没有给她多余纠结的机会,就给她做出了决定,两个一脸凶神恶煞堪比门神的老嫲嫲上前,打着皱褶的脸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押着杭晴晴就要喂她毒酒,杭晴晴眼看着这两个老女人逼近,越发的花容失色。
她真心想要撒泼呐喊,拳打脚踢,大家闺秀的帽子又顶在头上,只能保持一动不动的笔挺站姿。
只是在那两双干枯的瘦柴似的手触摸到她的肩膀时,她削薄的肩膀止不住地战栗了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泪水就这么径直流淌了下来,沿着那张花儿一样娇嫩的脸庞。
她的自尊,她的高傲,她的不服输,不允许她再退却,再求饶。
“哈哈哈!”万念俱灰之下,人就好比饮了烈酒一般醺然欲醉,杭晴晴倏然大笑起来。“我喝!”不待对方动手,猛地夺过那白玉小瓶,仰着玉颈一饮而尽。
她倾空了杯底给洛夜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好似就算真的死了,将来也要化作怨灵纠缠一番,护短的凤浅浅立马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可是杭晴晴的眼里,此刻根本没有她这个碍眼之物。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喝掉!”凤浅浅在心中嘀咕,居然敢这么觊觎她的洛,死了也不肯放过么?
殊不知杭晴晴的心死了,就在这一刻。
她眼中,最后那恶毒的眼神渐渐地淡却,却是化作浅浅地一笑,好似琉璃一般纯洁的笑容。
“王爷,我不求你别的,千错万错,晴晴担了,只求你对我府上网开一面。”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他日再怨晴晴,也请原谅了吧。”
杯盏碎地,如碾片纸一般,零落如花。
一切,似乎走到了她的终点。
周文琴看到暴走的弟弟,忍不住地冷笑:为了这么个破女人,值得花一分钟的时间去思考么?她简直恨不得洛夜能别那么多废话,直接给杭晴晴喂了毒药得了,免得她继续留在这个世上坑害男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最先下手的目标就是周公旦。
周文琴现在是一见周公旦那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就想死,不对,是想留着力气掐死对方!
想当年她征战沙场的时候,那种英雄气概,怎么就不曾从她的宝贝弟弟身上看到一分半毫呢?!
成天为了儿女私情烦恼的男人,当真被她瞧不起了!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弟弟!如今平舆国内并不太平,不只是权贵互相倾轧,有相互争权夺利的象徵,更有北部蛮夷入侵的迹象。
周文琴恍惚地想起,当年她领兵作战的时候,一气之下连却敌兵三千里,为平舆国内短暂的和平与安宁立下了汗马功劳。
她现在是恨不得插着翅膀回到国内去了,所以杭晴晴那等小人物的生生死死,也就不在她的话下了。
要是没有嫁做人妇,指不定现在她已经跃马长河,奋战在边境线上的第一线了。
周文琴萌生出来想跟洛皇或者平王爷请个假,回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大概是只有在做梦的
时候尚且能够实现了。
她还记得,曾经与北夷那一战,呐喊厮杀的场景,简直是激烈人心。
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真正的流血漂橹,红色的血跟刚生出绿色植物的土地融为了一体,看上去仿佛刚刚被人放过一把大火,烈烈的火光在风中至今未熄,伤兵们被从战场上用担架抬走,不间断的呻吟声响起,余者就地掩埋,来年草色新新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这个平静的荒原上曾经发生过一场彪炳青史的死战?
士兵们正如蝼蚁般忙忙碌碌,谁也没功夫来顾及他们的主帅,在他们的眼里,那位纵横刀光剑影的铁娘子,早就不被当成女人来看待了——也没有人敢用那样的眼光来看她,尽管初次见面时,总是有人被周文琴那张看起来颇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孔所欺骗,进而生出许多旖旎之念,但是,只要跟她说上三句话,就会发现,这个人的神情是冷的,眼睛是冷的,就连说话的腔调也是冷的,稍微有一句话让她不高兴,她只须那么轻轻一皱眉,再不经意间淡淡看过来一眼,那种通体如被雪亮的刀光直剖而过的感觉,会让人一生难忘。
如果这个驰骋疆场、在血雨腥风中浸淫十来载之人是个弱女子,那么其他那些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该怎样来评判呢?
周文琴并不知道她的副将正默默的站在旁边,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她的面上,心中正如无为翻腾,据他所知,周文琴爱兵如命,谁要是无故伤了她的手下,那么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会追杀到天涯海角,可是,这一次呢,死了那么多的人,却统统只为了她的一纸命令。
周文琴站在尸首堆前一动不动,淡墨色的袍子迎风而舞,面无表情,只为这么久久的望着前方不断忙碌的士兵,所有人都摸不懂这位女将帅此刻的心境。
尸山如海,残阳如血,她始终目光平静,没有泪,没有喊,整个人浑无声息一般。
或许,在这个人的眼中,哪怕以整座江山为筹码,苍生万物为天平,剑斩天下,血披满身,只要能够守护她认为应该守护的,其余……便统统不足为虑吧?
想到这里,岑副将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这寸土寸山,皆在吾国神佑之下。”她轻抚胸口,做了一个虔诚的姿势。
战事四起,天下大概又要不太平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在此期间,同样不乏调剂的插曲。
“洛,你当真杀了她?”凤浅浅一脸的不敢置信。刚刚杭晴晴喝了药倒下之际,那轻飘飘旋转的姿态,当真是跟跳天鹅舞一样优美至极,裙裾飞扬,就差没有迎风飘举了。
凤浅浅看的满脸黑线。
洛夜坏笑道:“怎么可能,她欠了咱们儿子一条命,更是屡次三番陷害于你,我是不会轻易饶过她的。”最主要是她死了到她爹那里不好交代。
凤浅浅惊骇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致力于要让她生不如死?”心中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恩恩,”洛夜点头道,“她不是一向自诩千金大小姐么,那么我就要从现在开始减少她的吃穿用度,且要跟府里最低等的下人一样忙碌不休。她已然死过一次,若是这样还不能悔改,那就只能说是,无药可救了。”
秋雨绵绵而下,整个天空呈现浅灰色的阴霾,似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雾笼罩着,使得人呼吸不畅。杭丞相年纪大了,突逢急雨路上便病了一场,至今身子不爽利,整日歪在车厢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旁边立马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来,替她温柔按压太阳穴,以活络经血,老丞相心里总算舒坦一点。
这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十指修长有力,似文似武,看上去有种奇妙的协和感。可以说这双手是十分出众的,但是手的主人相较而言就显得平凡得多,这是一个年逾二十的青年,脸色带着微微的苍白,像是经受不起旅途颠簸,略显疲惫。偏生他眼神坚定,狭长的眉目间有股子英气,又似不容小觑的人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矛盾的气息。
“明远,你这手可以端枪,可以拿刀,却不是用来伺候人的。”杭丞相阖着眼,以手覆盖在那双手上,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地感叹了句。
按压的手稍一停顿,杭明远面上有了丝笑意,“母亲说的是。”唤了鹊枝进来,专门伺候老丞相,杭明远径自坐到一旁,拿起本这趟游苏杭时从书摊子上无意搜得的古籍装模作样地看,心里却觉发苦。
这一趟前往平王府,着实落了个大笑话。
原本想,姐姐觅得好夫婿,皇亲贵戚,世代显赫,家里更是有钱有势,不失为一种好出路。只是大户人家规矩多,姐姐虽然为人伶俐,却只是王爷侧妃,凡是都得看当家女主人的眼色。
杭明远一见姐姐,见是钗衣素裙,平时还得去火头帮忙,心里顿时明白几分。又见王府上下见了姐姐都都怠慢得紧,一有个空闲功夫,这家大丫鬟,那边小小姐,就挑着空儿端来绣盘,鸳鸯成双对,锦鲤跃龙门,那些花团锦簇的细致活儿,一应都是姐姐着手。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杭晴晴在这个家里,实是连个大房的小丫头都不如。那等小丫头都能咬着金丝蜜饯坐在太阳底下,懒懒地晒上一会,杭晴晴却一天到晚窗门紧锁,埋首桌案忙碌不休,眼见着比出嫁那会儿珠圆玉润的模样清减许多,整个人憔悴不堪。
外头有小丫头招呼她,道是王妃有请,蜀地新进的一批物事,其中有一样就是蓝焰冰蚕丝,等着二姨奶奶去做绣工。蓝焰冰蚕丝得之不易,千金难予,摸上去质地柔软,轻若无物,但要真把一团散乱的冰蚕丝织成一件价值连城的衣服,尤其是要在其上缀上金丝刺绣时,却又极尽刁钻取巧,是个能把人的眼睛盯瞎的精细活。
况且这东西本就是个邪门玩意儿,据说织前半段的时候如酷暑之际置身蒸炉之中,五脏六腑都被闷窒烧灼;而到了后半段,则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数九寒冬冰冷刺骨,如此的冰火交煎,试问有哪个人受得了?古时有绣娘为织就一匹蓝焰冰蚕丝,不止十指尽毁,在完成最后一笔时吐血三升,可知这玩意儿简直是耗尽人的心头热血。
杭晴晴也知其中利害,咬牙暗恨之余,话头上只得婉言相拒:“烦请告知洛王妃,妾身近来身体不适,如此重责,妾身恐手笨心拙,不能胜任。”
那丫头颐指气使,一连串污言秽语,杭晴晴知道自己不接的话,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将不得安生,她此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唯恐多生事端又连累自己父兄,想到此处倒不如妥协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