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博之所以认为固守幽州是上策,一来是怕云州、广阳二部形成夹攻之势,最关键的是他料定北辽内乱一生,韦太后必然不会容忍武威侯继续消极下去,但要是潘博得知云州王进谷打算的根本便是拥兵之重,甚至不服朝廷调遣,而武威侯又能说服晋王妃,让其上谏韦太后徐徐图之。
这样一来,武威侯只要夺下常山以东更多失地,就足以向周廷交待!
当等到衡州内乱平定,周廷甚至收复云州兵权,到那时再气势汹汹进攻幽州,安东军再无人数优势,那么失守便会成为必然。
当林昔“拆穿”周廷战计,潘博也许便不会认为固守幽州是明智之选,否则周廷为何让裴子建再度诱骗,说什么云州部会与武威侯形成夹攻之势?
纵然幽州得而复失,一时之间还不能危及潘博的大本营,但潘博当然不甘再一次被周廷愚弄,等着贺周平定内乱,威风凛凛增兵北境,安东军灰头土脸再被赶出渝关以外,让他的雄图壮志彻底破灭。
五年以来,潘博已经深刻意识到,武威侯的确是他壮志途中的绊脚石,固守幽州正是为了借韦太后之手搬离这个绊脚石,可要是反而让武威侯得以自保,固守幽州便没有了任何意义,还不如正面一战,只要能重创武威侯部,说不定就连晋王妃也会因而被周廷治罪!
晋王妃的计划,说穿了便是让裴子建彻底失信于潘博,让潘博采用另一间诱林昔的建议,但事实上子建的建议才是真正“忠恳”。
不过林昔如今远在营州,当武威侯大获全胜,纵然潘博没有证据证实林昔为敌诱,也很有可能干脆将其处死。
十一娘虽然相信林昔自请往营州之时,已经作好了死于敌营的准备,她当然也不会因为一人生死,便放弃对于大业这个至关重要的计划,不过让她眼睁睁看着林昔送死而不采取任何行动,的确难过良知这一道关口。
尹绅对林昔的耿直素来欣赏,尤其当知林昔不愿苟且偷生,就算被韦太后陷害之后,仍然愿意为了君国与千万百姓的安定甘赴敌国为间,他对林昔的忠耿更是大为折服,这时便忍不住提醒王妃:“还当先作安排,尽力助林郎君从营州脱身。”
“可咱们在营州虽然安排了其余探人,仅凭这点人手,无法保全林昔安返太原,唯今之计……”十一娘看向子建:“未知化名刘英那位北辽八王子,现下如何?”
“当初耶律齐之母萧嫔,是损于萧后之手,萧嫔一系根本不能与萧延达一系匹敌,几乎被萧后斩尽杀绝,残余力量,也只能是护耶律齐逃至周境,助他假借刘英身份,潜藏在太原,故而耶律齐这时甚至不知北辽已生内乱,不过察觉到北辽探人在暗中打探他行踪,非但没有与之接触,甚至越发深居简出,小心谨慎。”
萧延达死后,嫡长子萧从力成为家主,意识到必须得推举耶律氏王子之一才有更大优势,然而相比其余人,当然八王子耶律齐身体里到底还流着北辽萧的血液,在萧从力看来更加可靠——虽说是,当年若非萧后,耶律齐不可能被逼逃离,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然而在权势场中,只要有利益可图,从前嫌隙当然可以一笔勾销。
再者萧后、萧延达已死,萧从力与耶律齐并无直接矛盾,所以这时四处打探耶律齐去向,想要将其悄然接返北辽拥立为君,当然不怕耶律齐还会因为旧怨耿耿于怀。
只萧从力并没想到耶律齐居然会藏身当时眼看便要沦陷的太原,只能凭借些微线索追察到江浙,反而被耶律齐察觉,他既不知萧后、大王子已死北辽萧叛乱之事,当然会怀疑是有人想要追杀他,越发地谨慎行藏,生怕身份暴露。
“是时候见一见这位八王子了。”十一娘当即立断。
“王妃难道是想利用北辽萧人手,解救林昔?”陆离几乎立即想到十一娘的计划。
“正是。”十一娘颔首:“林昔不能早撤,否则他一旦失踪,潘博必然动疑,故而只能赶在夺回幽州,战报未曾抵达营州之前助林昔脱身,我们人手不够,即便让林昔离开营州,也不能摆脱潘部追杀,所以我想,莫若利用北辽萧,先让林昔潜逃往北辽,在萧氏一族势力范围之内,便可保其性命安全。”
潘博再是神机妙算,也想不到林昔竟然会逃往北辽,他的人手,只能是冲着渝关一路围追堵截,而十一娘既有耶律齐这么重要的人质在手,当然不怕萧从力会加害林昔这么个无关重要的人,周廷与北辽萧眼下并无矛盾,甚至有望促成和谈,虽说会担一定风险,不过十一娘认为时局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的风险也必须承担了,不能一味只图小心谨慎。
“我这便安排。”子建二话不说,立即揽责上身,毕竟耶律齐之所以能在晋阳立足,以商贾身份掩人耳目,这其中少不得子建助力,不过耶律齐不知子建早已得知他真实身份,以为子建当真是因为与他性情相投,才给予不少提携而已。
子建刚一离开,白鱼便来求见,上呈两封密报,十一娘先拆长安来信,看完后一脸愠怒,这不由让陆离及尹绅都紧张起来,几乎异口同声询问,十一娘这才稍微克制了怒火:“太后千秋宴上,有个什么铁勒郡主竟被刺杀,凶手察明是豫王世子妃。”
“杨怀义之女。”见尹绅一脸糊涂,显然不知豫王世子妃是谁,陆离解释一句。
“杨氏被赐死,并没牵连到豫王世子,不过……”十一娘蹙眉说道:“太后竟然赐婚豫王世子与谢莹。”
陆离便道:“太后欲用豫王系牵制蜀王,当然会安插亲信在豫王府中,杨氏被赐死,太后启用谢六娘倒也符合情理,可凭白无故,杨氏为何刺杀铁勒郡主?莫非是蜀王用计?”
十一娘摇头:“十四郎断言,杨氏是被太后、谢莹联手所害。”
贺湛这封密报并没有将事发经过写得十分详细,故而十一娘倒也想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对杨氏这个“自己人”下手,再者她对杨氏并无好感,也没那闲心为杨氏打抱不平,只让十一娘恼怒的是,杨氏固然可恶,谢莹更加歹毒,豫王世子贺佶虽不算才干贤能,倒也品性纯良,先后两个妻子,却都不可能与他同心,将贺佶视为自家晚辈的十一娘对他当然满怀同情。
她揉着眉头:“十四郎既已洞悉杨氏是被陷害,当然会告诉阿姑等亲长,为防谢莹,当然不能让世子瞒在鼓里,世子一听谢莹竟敢害人性命,吓得直哭……论十四郎怎么劝,也做不到与谢莹假意恩爱。”
陆离也忍不住去揉眉头:“忠义王当年为求脱身权欲之争,有意纵容子侄与世无争,贪图享乐,固然保得数十载平安,然而眼下,豫王府仍然不得不涉入风云诡谲,可豫王世子性情已经形成,怕是,一时难以改变了。”
“忠义”二字为已故豫王之谥号,宣告之后,世人便以谥号代称了。
“既做不到与谢莹假情假意,冷淡疏远倒也不至于会引太后怀疑,毕竟世子与谢莹性情本就不和,倘若硬让世子伪装成一往情深,也瞒不过太后那双厉眼,我不担心世子会露出破绽,然而未免替他惋惜,更兼……叔祖母连遭丧夫、丧子之痛,如今还多了谢莹这么个曾孙媳,豫王府里只怕有段时间难得太平了。”
众人叹息一阵,十一娘才再拆看云州密信,这回更加眉心紧锁。
“可是云州有何变故?”尹绅连忙追问。
眼看广阳部即将与安东军展开生死之战,在这关头,云州可不能再出任何变故!
“王知礼怕是忍不住了,何氏串通王知节,意欲借王知礼之手害杀王横始,却被王知礼检举,王进谷一怒之下,下令处死王知节及何氏!”
其实何氏的失败,并不出乎十一娘预料,可正如尹绅担忧一样,她并不乐见云州在此关键时刻内乱。
尹绅听后,却反而松了口气:“王知礼这回只是针对王知节与何氏,只要王横始毫发无伤,内乱应当不至于爆发。”
十一娘叹气:“王知礼这回应当彻底清醒了,他是以王知节及何氏作为探路石,确定董大勇所言是否真实,王进谷处死王知节,无疑便是证实……他心目之中继承人,非王横始莫属,你说,王知礼还有没有其余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