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个牛痘竟然这么困难。”万历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来敲去,民间传统的反弹是他最为感到麻烦的东西之一了,比起士大夫们的反弹起来,来自传统乡间的反弹危害反而更大。
因为士大夫这些人是讲理的,反对的理由倘若不是因为利益冲突,那么就只要编出一套合理的说辞就能解决问题,然而百姓不一样,传统和习惯是比道理更为重要的东西,解释的再好听,只要他们觉得和习惯有冲突,那就没辙。
异族的统治者改变民俗有非常直接的方式,刀子架在脖子上强迫人们做出改变,满清的‘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大概算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例子之一。
满清的统治者可以这么做,但是万历不行,即使他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全民身上扎一针而已,比起剃头起来微不足道。
可惜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旦推广到全国所有人身上,那就不能被称作小事情了。
乡间和宗族,对待外力的反弹力度不是一般的大,无论是万历还是其他人,都只能采取避让,除非皇帝真想把事情当做一场战争来处理。
万历早在万历十年之前已经为了‘浸猪笼’这种乡间宗族的私刑和传统斗争过一次了,尽管皇权取得胜利,但代价也同样不小,甚至说是残胜也不为过,唯一取得的成就是将事情的决定权归于政府而不是地方宗族,即使不作为私刑,但却依旧需要监禁,这已经是双方做出最大让步之后的结果了。
没有士大夫支持,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尽管万历很无奈,但现实就是如此,士大夫作壁上观,看皇帝出丑,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也不会有最后一次。
霸气地把不遵从者发配什么的行为,估计还达不到效果,那些效忠于自己的人也会和自己离心离德,即使知道皇权的消弱不见得是坏事,但是有些明知正确的事情,却因为权力的限制而让皇帝都束手束脚,这个时候万历还是很羡慕那些说一不二的帝王的。
一句话能够决定人生死的权力万历可是从生下来就没体验过,不论前世还是如今,他都没有这样的权力,甚至他自己都不会确定,倘若他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他是否会能够理智地对待,说不定把后世的所有东西都丢掉了也不一定。这点倒是要庆幸一下大明的结构,实际的情况是即使他希望拥有那份权力,制度上也已经保证了不可能。
不能使用权力强制推行,从道理上解释清楚?
偏偏现在大明还不能过分宣扬自己能够治疗天花的消息,尽管心态有些糟糕,但是大明的许多知情的上层人士还是希望使用*战术达到一些战略目标,所以,牛痘的方式需要保密,甚至即使有些人知道扎针种痘能够治疗天花,但是却不知道用的到底是什么材料,貌似一些博学的知情者都以为是人痘呢,更何况甚至有些人连人痘是什么都不清楚。
“种痘倒给钱呢?”万历憋着气问道。
“给多少?”任职户部尚书的杨俊民一脸无奈地说道:“纵使一人一文钱,推广全国也要十多万两银子,况且若是只给一文,现在大明寻常人家都看不上。”
一两银子大概维持在相当于一吊铜钱的价位上,大明能够用的上银子和宝钞的地方越来越多,铜钱的使用率越来越小,甚至因为大量的白银流入,大明百姓已经看不上铜钱了,指望一文钱就让大明百姓献出自己的胳膊,让人扎一针,也太低估他们的态度了。
种个牛痘连给钱都不行,万历也是无语了,这也算是自作孽,打算用天花当武器,为了保密导致自己国家种痘都出现问题。
“现在大明还有多少人没有种痘?”
“五千万。”户部尚书杨俊民一脸无奈,即使朝廷一路支持,甚至把能给的资源都给了,还是有三分之一的的人口没有种痘,即使不是天花肆虐的年月,并不需要担心天花带来的危害,但单单是从户部完成工作的效率上来讲,他这个户部尚书也是挺丢人的。
“那只要给这些人一人几文……”万历自己都没有把话说完就停住了,倘若用钱引诱大明百姓主动种痘,那么自然必须全民都给,不患寡而患不均,倘若只给这五千万人钱的话,已经种痘的一万万人若是不感觉亏了那才怪呢。所以无论皇帝打算一次性给多少‘买痘钱’,这个数字都要乘上一亿五千万。
“当初在军户中推行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麻烦!”万历抱怨地说道。
万历现在甚至都感觉,比起庞大的市民阶级,军户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甚至万历都回忆不起来,自己有过什么决定各地军户是持反对态度的。
反倒是举起两只手表决,支持朝廷支持皇帝的人多不胜数,拿出为国家奉献一切态度的人更是一大片,为啥就一个军户身份之差,态度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军户不过千万余数。”杨俊民沉声说道。千万人和亿万人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军户还有一层军人的身份在其中,对待命令的执行力度,无疑比全体市民要顺利多了。
“真是的,为什么每次从军户推行到全国都那么麻烦。”万历摇了摇头,一副无奈地模样,直把杨俊民的脸气的通红。
都给皇帝说了军户人口不过千万余,而户部一统计就是一万万五,十倍多的差距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工作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皇帝不给他们户部涨薪俸就得了,竟然还嘲讽!实在是太气人了。
户部的苦,户部的泪,户部的血液和汗水,各部尚书不理解,内阁也不理解,甚至竟然连皇帝都不理解了!
内阁一有事就催,动不动就觉得户部慢,申时行有时还会站着不腰疼地说什么杨大人还需努力呀之类的鬼话。
现任兵部尚书王一鹗更是经常故意似得告诉他,现任有了大都督府了,总参也已经有了雏形了,兵部的工作越来越轻松,朝廷给兵部的事情太少,他这个兵部尚书真是无奈呀!
不乐意干就滚蛋,他倒是想在兵部呆着呢,可惜没有机会,要说知兵事,他杨俊民虽然不如王一鹗,但也不是小白,要是对方乐意和他对调工作,他还巴不得呢。
“算了,想要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本来就可能。”不用杨俊民自己诉苦,万历就把自己刚才的话收了回去。
军户阶层受到的待遇就和普通市民阶级不一样,对待朝廷的要求自然也会在态度上有区别。
连义务教育都普及的军户无疑比普通市民阶级享受的待遇要好多了,倘若不是家中有人参军就能够成为军户,军户都要变成特权阶级了。
拥有参军的义务,那么自然有相应的权力,如果大明有个阶级叫做公民的话,那么这个阶级的范围应该不是全体的大明百姓,而是大明的军籍和匠籍这个两个阶层的和才对。
当然,在军户中普及教育的目的不是为了全民开化,而是为了更好的为国家服务,获得更为优秀的士兵和劳动力,历史上的普鲁士就是这么干的,万历把这一套学过来使用自然不会是因为他是个好心的统治者,恰恰想法,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顶多比剥削的彻底的地主和资本家要好上一点而已,而且也是为了自己的统治,而不是那些子虚乌有地善良。
既然已经默认天花肆虐的时代到来,那就不要做作,万历咬了咬牙,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果自己都没有办法抵挡,那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无论如何,五千万这个大明三分之一的人口数字,必须种痘,天花除了实验之外,必须在大明消失才行。
“但凡种痘者每人可获钱十文,这笔钱内帑出七成,户部你们自己出三成,朕不想在明年听到了还有大明有人没有种痘的消息。”既然没法解决,那就用钱解决,这种事情朝廷自然不会同意出钱,但是皇室占大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看起来是赔本买卖,但当一次这种冤大头万历也认了。
本应该一个轻轻松松地种痘,竟然搞得和清末的剪辫子一样,也不知道是心疼自己的钱,还是感慨传统势力的庞大,万历只是一脸郁闷地叹息。
“那大明今后的新生儿,还按照这个标准来吗?”听了万历的命令,杨俊民先是松了口气,记录下皇帝的命令之后又好奇地问道。
种痘可不是一个人种之后后代都预防了,这可是要代代都必须预防才行,一个人送十文的‘买痘钱’,固然现在花钱可以满足需要,但是新生儿的预防还要进行持续地付出,即使每年付出不多,但积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真的比‘剪发辫’还麻烦!要不是户部尚书站在自己面前,万历几乎都想要蹲到龙椅下面痛哭一番,当个皇帝竟然这么不容易!
果然皇帝比起传统势力,更心疼自己钱的。
“给!给到大明公布种痘之效为止,今后种痘所需资金由户部负责,‘买痘钱’全部由内帑出!大明皇室照顾百姓,这笔钱朕出了。”万历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上仁德。”杨俊民拱手说道。
如果这么做不是为了细菌战,万历估计还真的算是挺仁德的,不过仁德确实也仅仅是对大明自己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