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德国的秋末,难得的一场大雨倾盆,柏林某个公墓,一个偏僻角落,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葬礼。
出席葬礼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正手擎一把黑色的大伞,静静地站在空无一字的墓碑之前。女孩的眼神有些滞纳,左腕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单薄的身子在狂风大雨中飘摇得好似一个纤草,无依无靠。
一个同样撑着大伞,金发碧眼的男子走到少女身边,将自己不算太宽厚的肩膀紧紧包裹住她发抖的香肩,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冻的心灵,话语满是心疼,“angle,快回去吧,你的身体本就没有完全康复,再淋雨一定会病上加病的。”
女孩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望着眼前那块不大的大理石碑,怔怔不发一语。
见她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男子叹了一口气,脱下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披在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接过她手里的雨伞,继续用双臂环住她单薄的身体。
雨又下了一阵,一男一女都不动不摇地站直身体,仿佛没有生气的木雕。
“尼克,你说,它在天堂的生活会不会很孤独?”女孩琥珀色的瞳仁一丝不动。
“angle,相信我,它一定会幸福快乐的。”尼克用力捏紧女孩的双肩,生怕她晕倒。
“呵呵呵,”女孩陡然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狠心的爸爸,亲手喂下毒药,害得自己的孩子先天不足……他就是个人渣,根本不配再做父亲,他一定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儿子!”她越喊情绪越激动,就像受伤的小兽,小小的脸上全是狰狞之色,瞪大的眼睛充满血丝,死死地咬住下唇,嫣红的液体沿着娇艳的唇瓣流了下来。
“angle,别这样,你会伤到自己的。”尼克扔掉手中的雨伞,用力掰开她的嘴唇,真怕她再想不开,因为就在两天前她刚刚自杀过一次。
豆大的雨点敲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沁湿了衣襟,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女孩起初还不肯服输地闭紧嘴巴,可是后来实在拗不过,才一下子扑到男人的怀中,松开嘴嚎啕大哭,“为什么会这样?我才十八岁,他就毁了我,我以后怎么见人!他这样对我,我也能忍受,但是我的儿子又何罪之有?我要报复,我要让他也付出代价,我要让他血债血偿!”冲天的怒火熊熊燃烧,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哭着喊着,直到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才昏厥过去。
不远处,一辆劳斯莱斯幻影中,临窗而坐的老人,一直盯着坟墓前嘶喊乱吼的少女,心沉到谷底,捂住胸口一声苦叹。
尼克抱起昏迷的身躯,大步走向豪车,开门进去。
“余老先生,angle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刚刚进到车里,尼克还没来得急喘口气,就焦急出口,“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害怕她会……”神经失常!
余博然眉头皱得更紧,头疼得发胀,也是急得手足无措,“尼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安琪忘了这段痛苦的记忆?”他可以允许自己有一个疯了的外孙女,却不能允许她这样伤害自己,甚至失去生命。
尼克想了很久,心疼得仿若被人狠狠揪紧,根本透不过气来,良久,他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语态决绝,“我们院里刚刚引进一台mect洗脑仪,它可以舒缓精神病人发病时的症状,不过副作用就是对人的大脑皮层造成损伤,使人对特定事物或人物产生短时间内的失忆。”
“暂时失忆?”余博然凝声一问,双眉渐渐分开,“也好,只要能让安琪不再痛苦,忘掉一切或许更好。”
“那好,我明天就预约治疗的时间。”尼克表示同意。
“等等,尼克,”余博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既然她会忘了这段过往,那索性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我听说有一种手术叫做女性膜修复术,不如就让她重新干干净净做人……”余博然出于长远的考虑,做出最终的决定。
还是那一年,几个月后,已经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大病初愈的聂安琪又进行了激光近视眼治疗和牙齿矫正术。由于生病身体不好,身子一下子瘦了一大圈,这让她整个人从胖嘟嘟的女孩蜕变成韵味十足的女人,看起来俨然与从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日,冬雪初降,聂安琪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门轻轻推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进来。
“安安,感觉好些了吗?”余博然满眼疼爱。
“外公,我根本就没有病,”聂安琪嘟着小嘴撒娇,“我不要
住在这种怪怪的地方,我明天就要出院,我要回国。”洗脑术之后,这个女孩忘记了苦痛,自然也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更忘记了生病入院的真正原因,她又恢复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每天总是任性地吵嚷着离开这里。
余博然面色有些难看,“安琪,不准这样淘气,好好养病。过了这段日子,你还要到柏林音乐学院继续进修呢!往后,等外公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也会一块儿陪你来定居的。”他的想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中国这个伤心地,她一定不适宜居住,一旦勾起回忆,或许又要再次发病。
“为什么?咱们真的要住在人生地不熟的海外,不回家了吗?年纪大的人不是讲究落叶归根吗?”
“柏林不错的,环境好,人也少,适合老人家居住。”余博然故意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安琪,你不会不想陪我这个老头子吧!”
“哪有?”聂安琪冤枉地瘪瘪嘴,“那好吧,咱们先居住几年。”
“真是听话的心肝宝贝,好可爱啊!”余博然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安琪,还有一件事:外公觉得你已经成年,从今往后除了上学的学费之外,不会给你多余的零用钱了,你要想办法挣钱,单独生活,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
“又怎么了?外公,我哪里不乖吗?”聂安琪顿时头大,从小到大,她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从未经过一点风吹雨打,为何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你年纪大了,不能总靠外公,该独立了,不论经历什么事都要坚强。”余博然很后悔,就是因为自己的过分溺爱,才会导致外孙女的脆弱,被一个男人伤害之后,便一病不起。
聂安琪本想回绝,无奈老人家凛冽的眸子,已经告诉她这个结论无法挽回,只得有些气恼的点头应下。
那天下午,钻进牛角尖的聂安琪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太过严厉的决定。她想诉苦,给父亲聂维纶打了几遍电话,无人接听。她又致电公司,才知道父亲已经搬出余宅,另立门户。于是,找人要来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人正是这座新宅的女主人——裴丽。
“喂?裴阿姨吗?我找爸爸。”聂安琪虽然与这位后母没什么矛盾,但也谈不上好感,勉强称得上正常交流。
“是你?”接到电话的裴丽大吃一惊,她抬眸看见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一个计谋涌上心头,“你等等,我去叫他。”说完,便把听筒放到一边。
晚餐时间,聂维纶正拿着电话谈论生意上的问题,最近,因为兼顾两家公司,他的事务非常繁忙。
“老公,安娜的事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裴丽梨花带雨,开门见山。
聂维纶怔了一下,手机迅速收线,有些不解地问道,“小丽,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想知道究竟何时我们安娜才能公开聂家女儿的身世?”裴丽自顾自地说着。
“小丽,别这样,咱们结婚之前不是说好的吗?安娜什么都能得到,除了……”聂维纶有些愧疚地回答。
“老公,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有愧于心吗?安娜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什么事都偏袒安琪我不干预,但是我们安娜就要顶着野种的身份一生一世吗?她是女孩家,你怎么忍心让她将来嫁人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对旁人说,自己是姓聂的吗?”
“小丽,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们母女不公平,”深深的自责让聂维纶抬不起头来,“但是小颜临死之前,我答应过她,这一辈子只有安琪一个女儿。”
“聂维纶,你的心好狠啊!”裴丽痛苦的大喊大叫,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自然也通过话筒,传递到远在海外的女孩耳朵里。
聂安琪捏紧电话的手微微颤抖,浑身发冷,她都听到了什么?原来聂安娜根本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且母亲对这件事也早就知晓。这个讯息让她的心中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恨意……她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从这一天起,世界上再也没有聂安琪这个人,她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她姓余,名叫余安安。
这时,身后的大床发出轻微的响动,她回眸一看,她的男人翻了一身,嘴唇似乎在嘟哝些什么,脸上还带着笑意。咬牙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眸底放射出冰冷的幽光。
谢嘉篪,你是我最痛恨的仇人,凭什么我这么痛苦,你却如此春风得意,这不公平,我要你死,立刻就死在我的眼前。她缓步靠前,坐在床头,又白又细的手指伸了出去,一点点地靠近,直到最后环住男人的脖颈,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