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归队的那一天,天阴阴的下着小雨,正如聂安琪此刻的心情。
远远瞧见谢嘉篪和李开放昂首向这边走来,谈笑风生,她仿佛感到天空都为之晴朗。
几日不见,谢队长的气色很好,心情似乎更佳。一扫往日的冷漠与严肃,待人也宽厚与温和。看来,爱情果真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变了性情,变了心境。
聂安琪知道自己向来是他身边无足轻重的人,所以遵从母亲的交代,一直远远地打望,没有靠近。两人迎面相对,她会绕道而行;他们前后行走,她会退避三舍。
队里人多,五十几号,有她没她无关痛痒。渐渐地谢嘉篪果真将她遗忘,忘了她的人,也忘了她的名。眼镜妹这个绰号,一直深埋在记忆的长河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搁置尘封。
直到某一天,发生了一件震惊冰城的事——火灾。
那夜,空气闷闷的热,隐隐有干燥流动。
四个组所在的驻扎地相隔不过百米,遥相呼应。几十米开外的一处树林中,一对男女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不大融洽。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太冲动没把持住,但既然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我只能对你表示深深的歉意。”这是李开放的开场白。
陈晓莲脸带嘲讽,“怎么?不对我负责了?”
李开放没吭声,转过头。这段假期让他奔腾的热血逐渐冷静,充血的头脑也恢复清明。他明白他们根本不合适,出身悬殊的家庭,也不相互喜欢,他的第.一夜就是一个错误。
“把心放回肚子。”陈晓莲冷笑,“我绝对没有让你负责的意思。”
睡过一次就要负责,那她岂不是要被十几个男人娶回家了。
“也好。”李开放薄唇微抿,看对方的眼神就像她是陌生人一样,“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钱。”
男孩吐出一口气,还好只是钱。
“我需要钱,越多越好。”她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人,深知财富和金钱对普通人的重要性。
“二百万,够吗?”
九十年代,这个价钱不是小数。她和那么多男孩发生过关系,得来的好处加在一起都抵不过这一次,况且又不是处.女,数目算是相当丰厚了。
陈晓莲冷冷地笑,“成交。”
李开放点头,“夏令营结束后,找个机会,到我家附近的咖啡厅等我吧!”说完,他抬脚便要走。
“等等,能给我一根烟吗?”她表情木讷,叫住他,“那晚你要我做你的女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有些疑问,她不想错过。
李开放淡然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盒熊猫扔了过去,这是名烟,是别人送给父亲的,被他偷偷拿来。“那时,我是认真的。”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包括对抗比赛中她的自私自利,以及他和另一个小姑娘的亲密接触,某男才渐渐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陈晓莲抽出一颗烟,又拿出火机,飘渺的烟雾立时随风盘旋。她本不会吸烟,一时受不住呛人的气味,忍不住咳嗽几声。
“少抽点,往后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吱声。”
她又是一阵狂咳,点头讪笑。
凝着男孩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心乱如麻。不知为什么,心像被挖空一般,全身透露着萧肃和寂静。
又狠狠吸了两口,心中酸涩,将剩下的大半根香烟丢下,离开。
一处干燥的树叶,微风轻起,烟蒂上的一点点火星被点燃,逐渐扩大,直到蔓延,最后形成漫天火光。
由于夜半三更,又是无人注意的森林。火引燃了几棵大树,连成一片火海,从四面八方朝着驻扎地包围。
待到师生们发现时,已经火光四起,无法挽回。
那个年代,通讯闭塞,才刚刚流行大哥大。所以当谢嘉篪从书包中掏出砖头一样大小,带着天线的移动电话时,众人惊为天人。
“喂,119吗?”谢嘉篪语声急促,“我们在冰城南部山谷的树林,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火灾,请你们马上救助。”虽然紧张,但他没有慌乱,天生领导者的气场。
“火势如何?”
“很凶猛。”
“南部山谷?”接线员顿了一声,“那里是郊区,从消防队出发赶到那里,最起码要一个小时,对救援十分不利。”
“那该怎么办?”他不免慌神。
“附近有没有水源?如果有,你们先自助自救,我们这边立时动身。”
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谢嘉篪撂下电话,一颗心如雷似鼓。
四个组的队员挤在一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队员们,大家听我讲。”他高声一喝,举手投足间全是王者的霸气,“救火车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到达,如果我们慌乱无措,各顾各的,只能坐以待毙。现在,所有男同学跟我一起组成临时义勇救援队,齐心协力,救护有需要的同学。”
颜若晟在人群中抬眸一看,不觉嫉妒滋生。他是刚刚当选的最佳队长,危急关头,所有人却听从上届队长的指挥,这表现出一个什么问题?说明自己的威信远不如眼前人。
谢嘉篪与生俱来一种威严之气,有了他的倡议,大家就像有了主心骨,奔走于火场四周。有的到溪边担水,有的用水具灭火,有的引导同学们逃往安全地带。所有人各司其职,繁忙却有效地工作着。
作为队长,他更是一马当先,担任最危险的工作,冲进火场,抢救被火势围困的同学。
与此同时,一贯睡眠质量较高的聂安琪,因为这几日总是心事重重,没休息好。今晚戴上耳塞和眼罩,沉浸在自己的好梦中,睡得很沉,甚至连外面连天的喊声都没有发觉。
她是在感受到滔天的热浪时,才缓缓转醒,眼前的情景将她吓了一跳,有一秒还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不知何时,她的衣服烤得面目前非,支离破碎瞧不出原来的样子,琥珀色的长发全被烧焦了,变成黑灰色短短的苞米穗挂在脑袋上。慌忙中眼镜不翼而飞,她分不清方向到处撞墙,眼前火光一闪,眉毛燎光,满脸漆黑。这个时候,如果眼前有面镜子,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聂安琪被包围在火场中,四面撞壁,最后自己也绝望了,抱着双腿失声痛哭。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谢嘉篪和李开放撞在一处。
此时的李开放正揽着陈晓莲从火场中逃离,根本没瞧清状况,就顺口说了一句,“应该没有人了。”随后就要奔向安全地带。
“告诉义勇救援队的成员,去下一个火点。”谢嘉篪深信不疑,打算走的时候隐约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他愣了一秒,侧耳细听,似乎有女孩子的哭声。
“老三,发什么愣?这里火舌这么大,还不赶快撤离?”
“老大,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哭?”
“没听见。”李开放哪有心情管这些,“火势这么猛,就算有人八成都被烧死了。”
谢嘉篪还是不肯向外跑,“老大,你先和其他队员汇合,我再去里面看看。”之后,掉头奔向火海。
“老三,老三!”李开放没叫住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带着怀中的女人逃离。
耳边是噼噼啪啪的烧断声,谢嘉篪凭着自己的感觉东奔西跑,终于在最里面听得求救的女声。他一脚踹开眼前的屏障,冲了进去,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她抬头,他吃了一惊。
女孩不大,此时的模样可以用人不人鬼不鬼来形容,狼狈可怜,孤独无助。
“你怎么样?”他声如洪钟。
“我,我好怕怕。”她声线因为烟熏变得沙哑。
“别怕,有我,一切有我。”他神祗一般降世,宛如救世主。
她激动万分,泪雨倾盆。他,真的是他,自己没有看错,总是在她绝望的生死关头,凌空出现。他是她的神明,她的信仰,她一辈子仰望的景观。
八岁的女孩再度立誓,此生势必追逐他的脚步,走入他的人生。
“快上来,我背你走。”谢嘉篪蹲下身子,侧脸看她。
聂安琪抹干眼泪,也不犹豫,跳上了他的后背。
他驮着她,在火场中奔行,动作灵敏躲过一个又一个落下的树干和悬梁,他会投给她安心的眼神,“别怕,有我,一切有我。”
即使许多年过去了,安安每次听到他的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感动得不能自已。
前方,通往安全地带的唯一出路,被一根燃烧的断树阻拦。谢嘉篪冲了几次都未能过关。将她放下一边,他右脚发力猛地踹向那根树桩,终于清理出一条狭窄的出口。
岂知,“咔吧”一声,一块几乎燃为灰烬的树干从天而降,狠狠地拍在男孩的后背上,他急忙将她护在身下。
“啊!”谢嘉篪一声惨叫,登时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
“谢嘉篪,谢嘉篪!”她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唤他。
良久,男人缓缓睁开双眼,眸光一片迷乱,头脑一时眩晕,“你,你先走吧!我恐怕不行了。”
“不,我不走。你走我走,你留我留,咱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处。”生不能同世,死愿同日。
菠菜:双更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