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光绪被囚禁的时间太长,已经失去了为未来而拼搏的勇气和意志,但婉贞还没有。她用近乎作弊的方式已经知道,慈禧将活不过今天的冬天,而一旦她死了,一切就都可以推倒重来有了这样的打算,又怎能允许光绪如此自暴自弃,陶醉在虚幻的世界中呢?当敌人势大的时候,确实应当暂避锋芒、委曲求全,以保存自己为第一要务,然而当敌人的优势即将丧失的时候,就是时候该为将来的事情打算了慈禧确实很厉害,现在仍旧掌控着整个中国,但再厉害的人也躲不过时光的摧残,她唯一的弱点就在年龄,已经老了啊既然慈禧就快要死了,在婉贞看来,只要能够重新燃起光绪对他自己、对未来的信心,提早做好准备,命运未必就是不能改变的拆除玉澜堂那象征着监禁囚笼的墙壁,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多年来,光绪不仅是身体被囚禁在那个囚牢里,就连心也一起被禁锢进去了,失去了上进心,连生命都似乎失去了意义。但如今,她成功拆除了那三面砖墙,希望的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打破囚笼,同时也期待着能够连同他内心的枷锁也一起解除,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为此,又怎么可能放任他流连在这看似自由自在,实则没有任何好处的舒适之地呢?说到底,这毕竟是他与慈禧之间的较量和对决,如果本人都没有那个意愿和决心,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力气,因此,婉贞不得不狠下心来,强行把他从美好的幻想世界中拉了出来。
光绪并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居然转动着跟慈禧较劲的念头,否则以他现在的心理来说,还不得立刻吓个半死不过她说的那番话倒是在情在理,一时之间,他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来,所以虽然暗自有些埋怨她为什么那么快就让他回到这残酷的现实里来,却也生不起多少怨怼来,苦笑了一下说道:“好吧,算你有理,听你的就是了。那么,问出来了么?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婉贞吐了吐舌头,转向钟德全。
钟德全知机,明白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于是赶紧说道:“回万岁爷、福晋的话,李公公说了,玉澜堂的那墙早已拆除干净,地上整理得也差不多了,明儿个就能搬回去住。”
那么快?光绪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
难道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只能到今天为止了吗?
婉贞在一旁看着,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光绪皇帝的反应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看来这些年监禁生活对他心理上的损害,比她想象中要来得深得多啊她有些低估了环境对一个人的心境所能产生的影响了。
想了想,她忽然灿烂一笑,对光绪说道:“皇上,既然今天左右没什么事做,不如我们去看看现在的玉澜堂是个什么模样,好吗?”
光绪又是一愣,心里不禁有些矛盾。一方面,说不好奇玉澜堂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是骗人的,他被关在里面的时间太久,久到基本上都忘了没有砖墙的玉澜堂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只凭脑海中的想象,跟现实中的玉澜堂会有什么差别?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自然是有些蠢蠢欲动的。然而另一方面,还是那不愿改变现状的心理作祟,他又对那“破坏”了如今这“轻松”生活的罪魁祸首心存不满,有所抗拒。
心里两股力量在拉锯,他难以决断,只能避重就轻,讷讷地说道:“好是好……可咱们能够出去吗?皇爸爸会允许咱们回去看看么?”
别的地方婉贞不敢说,可如果他们想回玉澜堂去看看,想来慈禧也不至于会阻拦。婉贞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当下笑道:“老佛爷应当不会在意才对。我们只不过是在正式搬回去之前前去看个究竟罢了,又没有到其他别的地方去,老佛爷不会反对的。”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光绪便出了门。
光绪本就是在模棱两可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婉贞的坚持倒是帮他做出了决定,因此尽管心中还有些抗拒,他还是配合地让婉贞拉了出去,一起走向玉澜堂。
刚出门口,就见两个小太监跑过来,弓着身子问道:“万岁爷,福晋,要出去吗?”
光绪看了他们一眼,对这些慈禧派来监视、控制自己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感,也不愿跟他们说话。
婉贞对他们倒不像光绪那样厌恶,毕竟他们也是听命于人而已,冤有头、债有主,怪不到他们头上。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就愿意与他们说话。
而那两个小太监对他们俩的反应也并不意外,毕竟这两位主子可不是他们这种身份能够对话的人,所以嘴里问着,眼光却都溜向了钟德全。
钟德全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万岁爷跟福晋要去视察一下玉澜堂工程的进度,你们都退下吧。”
果然,两个小太监听了这话,对视了一眼,便让开了去路。其中一人笑道:“万岁爷,老佛爷吩咐过了,您若是想回去看看,只管去就是了。奴才们这就给您领路去。”
其实颐和园也就这么大,养云轩跟玉澜堂的距离更是十分接近,又哪里需要什么人领路?无非是慈禧怕光绪借着回玉澜堂的名义到处乱跑罢了。
在场的人都是透明伶俐的心思,自然个个都心里有数,只是谁也不说出来罢了。光绪冷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其实也轮不到他允不允许,慈禧决定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反抗之力。
婉贞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微微一愣,心中顿时像放下了点什么,看着她的巧笑嫣然,那股郁闷之气无形之中便消散了许多。
两人于是一起向前走去,沿着小径走回了阔别多日的玉澜堂。
刚到门口,光绪就不由得愣住了。
这真的是他住了十多年的玉澜堂吗?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只见在眼前,矗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明明那构造、那形状,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描画出来,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现下给他的感觉却是无比的陌生,仿佛不是自己住惯的地方似的,几乎就要让他以为自己这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原因无它,只不过是拆除了砖墙之后的玉澜堂,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建筑的整体结构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以前砖墙仍在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沉闷而压抑,那三面墙就像是三座山似的,重重地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现在,砖墙没有了,就像是密不透风的屋子终于开启了一扇窗户,清新的空气透进来,令人有大大舒了口气的感觉;又像是四面围墙的牢房被人拆除了封闭的空间,一下子宽敞透亮起来,阳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几分。
光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深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他以为已经淡忘了的记忆,渐渐浮出心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就是曾经的玉澜堂,没有任何压迫和禁锢的玉澜堂他的心狂跳起来,激动得想要放声大叫,似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那失去了很久的自由张扬的回归。
原来,这些记忆从来就未曾消失过,只是因为现实的残酷,而被严严实实地掩藏了起来,让自己可以心死,不再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和希望。
但如今,墙被拆除了,过去的时光仿佛又倒流了回来,回到了那个还不曾被禁锢,潇洒而恣意的年岁,充满了雄心壮志,野心在蓬勃待发。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朦朦胧胧中,他发现,心底有一处已经死寂的角落,开始渐渐地活了过来。
眼眶里突然有种湿润温热的感觉,他闭上眼,高高抬起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
“皇上,进去看看吧。”婉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和感受。
低下头来,睁开眼睛,他深深地看了婉贞一眼。此时此刻,他隐隐有种又活了过来的感觉,不问可知,带来这一切的除了婉贞,没有比别人他的心中忽然有些了悟,为什么婉贞要做这些?她……恐怕是另有打算吧?
“皇上,外面的墙已经拆除了,不如我们进去看看里面如何?”婉贞又说了一遍,因为显然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有些神思恍惚,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对婉贞而言,她从未见过原来的玉澜堂是个什么样子,也没有在这里住上个十年八年的弄得自己心灰若死,因此对于眼前的变化所受到的冲击也就不如光绪那般强烈。她看得出来光绪的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整个人的精神气质仿佛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不由得大为惊讶,没想到去掉砖墙这一招的效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得多但虽然计策奏效,此时却显然不是真情流露的时候,谁知道慈禧有没有在附近布置些精于察言观色的人物,会不会从光绪那难以自已的表情中发现什么端倪。就算没有,只要有人把此刻他的神色向慈禧细细报告一遍的话,以她的洞察力同样可以发觉光绪的异样,并找出其中的原因。一旦引起了慈禧的警觉,怕是再想要争取其他的自由就难上加难了再次听到婉贞的提醒,光绪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借以掩饰脸上的尴尬,说道:“哦……对,对,进去看看吧。”说完,逃难似的当先走了进去。
婉贞抿嘴偷笑着,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