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剧痛中,钱日生耳边终于分辨出熟悉的声音,他满身虚汗连答应都没有力气。马先喝骂着飞扑入内,一眼看见一个马脸汉子陡然一刀斜劈而来,他凝立不动,横刀斜挂只待对方膀臂伸直就将他连刀带手一刀砍断;可对方似乎意料到了,中途猛然下坠改刺小腹!

马先蓦的一惊,压髋沉刀,准备将对方刀震开,可对方竟然硬生生的半途收手又改为侧步斜劈!马先后发制人,招招克制,可对方招式竟然一变再变,连兵刃相击的分毫优劣都不肯轻易让人,马先心里暗暗吃惊:“这是什么人呐!”

灯火阑珊将两人的身影映的犹如鬼魅,刀光闪耀人影交叠,马先一柄单刀刚猛捭阖,劈砸崩砍将对方裹在一团光影之中,而对方却灵巧毒辣,刀如柔叶招似灵蛇,拆招换式快的连墙上的影子都模糊一片,转瞬间连过十余招依旧丝毫不闻兵刃之声!

终于呛的的一声轻响,吓得刘师爷身子一颤,眼前的两人正冷眼对视,都凝劲不发的对峙着。

马先小心的吐纳了几下,略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钱日生,上身不动脚下将门哐的将关上。一刹时谁都没有发招,只是握着刀柄互相看着。

院中不知谁的一声惨叫,仿佛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发招,这一次却势如奔雷,劲风呜响压得灯烛摇摇曳曳。

马脸汉子身形左右忽闪,单刀虚空砍落,却在空中猛然一折,烛火之下寒波流离,看似砍向侧肩实则斜撩肋下;而马先却如一道残影,竟然中宫直进迎了上去!

刘师爷手握尖刀脚踩钱日生凝神观斗,此刻心中狂喜,一招定胜负,马先必死!岂料两人人影交错的同时,其中一人竟在眼前消失了!

刘师爷一诧,可眼珠刚动,马先虬髯须张的面孔鬼魅似的猛地出现在眼前,只觉得劲风扑面,杀气排山倒海。他手头刚想发力下刺钱日生,已被马先一把抓住前胸,哐当一声单刀松脱落地。

马先将刘师爷擒在手里,横刀一架,得意的嘿嘿冷笑!

这一变故攻守易转,刘师爷万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人质,耳边马先对着那汉子赞叹道:“好功夫!”

对方冷言反讥:“好心机!”

门外的打斗之声渐息,马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钱日生,对方站在门前默然不语。此时情形一目了然,对方再不走就要困于斗室,出门却要陷入重围,马先不由得心中暗喜。

对方终于叹了口气上身前倾作势要走,突然,他却双腿下蹲,弓腰屈背仿佛强弓劲弩,马先气息一凝顿知不妙,可对方已经目露凶光蹬地激射而来,马先大吃一惊,对方竟然想要杀刘师爷灭口!

仓促间他赶紧一把刘师爷推到一边同时举刀迎上,可电石火花之间却见对方刀刃一偏,马先心头一炸,糟糕!顿时领悟到了对方虚左实右的用意,看似灭口刘师爷其实是要杀钱日生!

他赶紧横身拦挡,一柄单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影,刀背藏身后发先至,忽的风响却一招挥了个空!只听身后一声冷笑,马先不假思索身形一矮回身挥刀,只听当的一声火光四溢!马先手贴肋下凝掌发力崩击而出,而对方正巧也沉肩回掌!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马先身子微晃,而那人却并未拼斗,竟借力反跃破窗而出。

马先阴冷着脸横刀站在窗前,沉吟着看着院角高墙上的冷月,眼看着那人对院中还在苦斗的手下们根本不屑一顾,身形犹如一缕轻烟正飘然远离,打斗声中只听声音袅袅:“久闻大雍密参院‘白马金猿’,今日算是会过一个了。”

马先心头一沉,扭头看了一眼刘师爷,对方双眼圆瞪着颓然坐地,咽喉处鲜血正汩汩喷涌。

当钱日升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耳边只听马先坐在身边不住的埋怨着:“老杨头你回来的正好,亏你胡吹大气什么樊阳水泼不进,人家都他妈砍到我脸上来了!”

老杨头含着烟杆,将面庞隐在缭绕的烟雾中,只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一旁的宋掌柜也是一脸的凝重:“银票的事情我这里是快马加鞭,可谁也没想到佳梦关那里早就暗中立案了!正等着有人查银票好顺藤摸瓜,嗯……这件事情叼登大了!不仅官面上有人查,我们在查,还有一伙人也在查!”说到这里,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扫向了钱日生。

钱日生知道对方已经意识到自己醒了,便慢慢睁开眼睛,可手掌一动钻心的疼痛让他一抽冷气,他颤颤的抬起手,目光却停滞住了,白布包裹的手尾指处已经少了一截。

马先愁思良久,慢慢回忆着说道:“我们发现你失踪了就立刻去找,可没想到对方另埋伏了一伙人将我们拖住,扶风那里幸亏老杨头守着,要不然真是一锅端。”

他想到与之交手的马脸汉子,情不自禁的手指一曲一伸,似乎还在思索着那人的武功招式,嘴里喃喃自语:“那人功夫高的很,心机也当真深不可测。”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咬的很重:“不管怎么说,你没有卖友,是我马先欠你的以后就一定还,拿命还。”

钱日生还是盯着自己的左手一言不发,尾指齐根而断,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骨节,陡然瞳仁一闪开口说道:“我要走,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参合了。”他面容带着从未有过的冷肃,盯着身边的三人将手一举:“你们护不了我,我也不想死。”

室内陡然沉默了一下,马先皱着眉欲言又止。

老杨头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将烟杆捏在手里喑哑的说道:“钱小哥宁死不屈,没有出卖大家可见风骨。但是对方雇了一帮不知情的江湖人可见预料在先。夜闯扶风家,活捉钱小哥,事败之后立即手刃刘师爷灭口随后全身而退,布置的滴水不漏,真是老道。”

他话锋一转:“钱小哥,不是我非要强留你,你在佳梦关做了大事,对方不捉住你终究是不放心的。”

钱日生转脸看了一眼老杨头,变得忧心忡忡。

只听对方喷了口烟认真说道:“不是我老马非要拖你下水,你不在江湖上行走不知道,道上的通缉,江北叫‘花红’、江南叫‘镖令’,你想想南北江湖齐动都要捉住你们,这要下多大的本钱?而最关键的,马先是人头赏,而你可是要活口的!”

“为什么呢?”钱日生脱口而出,他无非就是杀了个假郡守罢了,为什么非要活口?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直没有下杀手的原因。

马先想了想,幽幽的说道:“你是假冒郡守出关的,对方拿住你,就等于你杀了贺谨。而我……”他深深吸了口冷气:“就坐实了通敌的罪。”

这剔骨剥肉的分析,听的众人尽皆无声,老杨头对宋掌柜严肃的说道:“要不是锁了关,钱小哥现在已经被人带走了,真是险之又险!不能让人家再出事了。”

宋掌柜眼皮一颤:“这回引蛇出洞,可见咱们这里必有内鬼!”

“东家需要我?”钱日生冷不丁得发问,此时的他仿佛看透了什么,变得极其的冷静。

马先和宋掌柜同时投来目光,一个无奈,一个警惕,钱日生直视着两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东家和佳梦关的案子有关系,他也需要我这个人证,是吧。”

宋掌柜心念一动,神色复杂的睨了一眼钱日生,冷冷的说道:“这件事情可是因你而起,你不要自作聪明。”

老杨头摆了摆手,打着圆场:“好了,先想想眼下吧。”

马先手扶着窗楞,还在想着那个马脸汉子,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沉稳悍勇,那人的身手在他脑中翻来覆去的过了不知道多少遍,每次琢磨都有新的领悟。虽是死敌,可对方在变局中展露的身手、心智和冷静,无一不是连绵妙手,令他心驰神往。

而最令他担忧的是对方对他的了解。

密参院是大雍专门收集列国军政民情的情报部司。早年由雍王钦令组建,抽调五军都尉府的情侦、军参二司骨干与丞相府的平策处合并归统,并授权独立统辖。再往后的演变中这个部司逐渐状大,总揽四司七署,对外刺探敌情,对内靖安平乱。

虽说各国都有类似的机构,但其他诸国更多的关注于军事行动和朝堂动态。

但是大雍密参院则不同,除了军队、朝堂、外交之外,情报网络如树根一般渗透,对各国的民情、地势、水利乃至粮产、物价、工匠都有着广泛的情报收集,并分门别类详细归档。

密参院人数之多,构架之密,在列国中绝无仅有!

光负责资料收纳整理、辨别比对的舆情司,据说就有上百人。而马先所属的西庚曹,是专门负责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隐蔽任务的,诸如暗杀、劫持、跟踪等,是密参院的直接参与暗战的机动力量,和各国的高手交手那是家常便饭。

处于某种默契,这种暗战交锋一般不会扩大到两国邦交的明面上,但是身份的隐蔽意味着更加安全,可对方竟然了如指掌直呼其名……

他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不由得愣愣出神,西昌投诚官员临死前的话语在他脑中回响:“那个人在东宫,和佳梦关有联系。”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漫天的乌云无边无际,雷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