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风流债负(二)

桑谷的春色,当真是遮也遮不住。

入谷的驰道早就修好了,只不过卢瑟不喜欢太过热闹,道路并没有直通谷内,而是在离谷还有两里许的地方中止。雅歌才从车中出来,一见着那扑面而来的春色,心中顿时欢喜。

“我家兄长,当然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极目四望,只见远山如黛,高耸入云的山壁上,葱绿之色象是一道大瀑布。而在一片翠影之中,又间或点缀着紫的红的白的黄的花朵,偶尔露出一点娇嫩,细看去时却又不知所踪。各种莺莺燕燕,在这片绿色中欢鸣,合奏成一曲春歌。色令目迷,声令耳眩,即使见惯了若木上生机勃勃的景致,突然从长安那样的城市来到这样的地方,雅歌只觉得满腹都是欢喜,似乎要变成一句句歌儿,从喉间滚动出来。

“公主,请往这边走。”

陪同雅歌来的,是李润民派出的信使,李润民虽然也很想陪着雅歌过来,但是国务繁忙,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而且,他也不愿意亲眼见到卢瑟与姜雅歌相见的情景,哪怕是想一想,他的心中也隐隐作痛。

“这条路就是通往桑谷?”两边绿树如荫,雅歌行走于其间,感觉上象是回到了大泽莽荒。

“卢真人有令,不可在此乱砍滥伐,每砍去一棵树,便要补种两株,故此这几年间,桑谷左近林木更盛。你看,这种的都是桑树。”使者殷切地解释道。

“就是那种养蚕的桑树么,你们大原人可真聪明。”雅歌欢喜地道:“那这附近便可以织丝绸了?”

“钟安县虽然不以盛产丝绸著名,不过也有一家丝绸作坊,而且是最早使用符阵缫丝的。”使者倒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因此对于这些事情很清楚。

边走边看之下,时间过得就很快了,两里地,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当雅歌来到桑谷前,一眼便看到了那讲坛。如今讲坛上讲道的却不是卢瑟与辛兰,而是身为贤阶的董二,听他讲道的也不是贤阶,主要是那些后天境界的散修。雅歌一行过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董二也不认识她,只知道跟在她身后的是大唐天子的信使。

章玉却是认识雅歌的,她性子活泼,因此守在谷口,一见着雅歌,立刻欢呼了声扑了上来:“雅歌姐,你怎么来了!”

“小玉!”

雅歌也是紧紧抱住她,她很明白,看见章玉,卢瑟就在眼前了。

姜雅歌的到来给桑谷带来了一种异样的气氛,一方面是欢喜,从卢瑟到章玉,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喜气,另一方面则是暧昧,辛兰与雅歌未曾见过面,不过都听说过对方,两人见面时的情形,虽然没有什么异样,可卢瑟总觉得有些火星四射。

即使是雅歌这样的女孩,当面对自己的竞争对手时,也会展现出女人天生的智慧与敏锐。她抓着卢瑟的胳膊,仿佛是个怯生生的小猫,来到了全新的环境,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周围。辛兰没有被这种情形所迷惑,相反,她认为雅歌抓着卢瑟的胳膊,其实是一种示威,也是对主权的一种宣告。不过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辛兰一如既往选择了沉默,因此二人的关系说不上亲近,不过也没有剑拔弩张。

“雅歌,原来你就是大泽莽荒的使者!”

听姜雅歌说完自己的经历之后,卢瑟心中可谓喜忧参半。雅歌肩负使命而来的本意是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但同时,昨晚李润民与他的对话,也让他心生警惕。

昨晚李润民说的那位公主,难道就是雅歌?

想到这个,卢瑟心里就很不快活,有些吃醋,同时还有些愤怒。他自己仔细想想,却没有一丝懊恼,更没有一星半点退缩。莫说普通人的帝王,即使是星海中飞翔的神人要想来和他争夺雅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与之斗上一斗!

“你们的皇帝人不错,送了许多东西给我哦。”雅歌炫耀道:“我也还了礼,卢家兄长,再见到你,人家真是很开心!”

她说得没头没脑,却是看到辛兰后的一种笨拙的手段:卢家兄长,虽然你身边有很好的女孩子,我身边也有很好的男子!

小姑娘的心思,卢瑟猜不到,不过他是了解雅歌的,只是温和的一笑:“雅歌,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卢瑟要带雅歌看的东西,他已经准备了三年,这三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即使自己不在,也会派人专门照顾。当雅歌跟着他来到桑谷之后的一座更小的山谷时,看到眼前亭亭如盖的大树,她惊喜交加:“卢家兄长!”

那是一棵若木,唯有雅歌自己才知道,这棵若木有多宝贵,一万匹珍贵的丝绸,一千船华丽的瓷器,也比不上这棵若木!

“我寻思着,以后经常请你来玩儿,你还可能在这里长住,没有若木你可能有些不习惯,所以种下这一棵。我自己私藏了些生生玉髓,你回去可别到你爹爹和姬老祖那告状,否则他们非生气不可!”

“哥哥!”

卢瑟半开玩笑的话,让雅歌的心醉了,虽然这话语里并没有说他要对雅歌如何,但那款款深情,却让雅歌心中激荡。雅歌猛然抱紧了卢瑟,将自己滚荡的脸帖在卢瑟面上,这是她能够做出的最亲昵的动作了。

卢瑟先是一怔,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嗅着她发际的芬芳,卢瑟的心同样醉了。

“哥哥,你对我真好。”雅歌感觉到他的力量,呢喃了一声,有如梦呓。

“还不够……还不够。”卢瑟心中却有些歉然,数年之间只见了三次面,要依靠睹物来寄托思绪,就是这么一点点儿的好,已经让雅歌如此欢喜。自己原本应该可以做得更多的,可是却要跑来跑去忙这忙那的……

虽然是为了自己的平生之志,只不过却要委曲那些亲近自己的人。

在这座小谷的入口处,辛兰看着二人,然后默默退开,回到自己洞府之后,那种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全部化成淋漓的剑意,从她身体中迸发出来。那瞬间,星河剑破剑而出,却没有斩向任何目标,而是劈向她自己。

“噗!”

星河剑穿透她的胸膛,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是让她身上一震。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流了下来。

雅歌并没有在桑谷住太久,发觉她的修为卡在贤阶巅峰迟迟不能突破之后,卢瑟便将前往丰宿卫三的时间提前了。她来的第三天,卢瑟经过两个不眠之意,将一份符纹法阵的图纸交给谷中的几位记名弟子,自己领着辛兰与姜雅歌二人再度外出。

桑谷之外的钟安县城里有董大在,他随时都可以回来,桑谷之中有董二、孟楼和三个女孩儿守着,卢瑟很放心,而且在女孩们身上都有共鸣环,若有什么问题,他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赶回来。

唯一让他不安的是,辛兰与雅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对劲,辛兰是极冷淡的,而雅歌也同样冷淡,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事情,在雅歌身上还是第一次出现。

为了照顾雅歌,他们没有采取最快的御剑飞行,而是按着普通人的方式,先是在钟安镇上了符阵车抵达长安,再租了辆马车从长安到靠海的港口日临,千里地界,虽然如今交通便捷,也足足花了五天时间。

这一路上,春光旖旎,人烟繁盛,既可见小桥流水人家,又可看大浪淘沙千堆雪,虽然两个世界里历史典故不同,但诗人对于如画江山的感悟却可以相通。卢瑟一路上为雅歌指点江山,同时又激昂文字,听得雅歌如痴如醉。

“这才象是活着,大泽莽荒很好很好,但总少了些热闹,多了些清冷,哪怕是在我们棘木城也是如此!”

在一处小山岗上驻足良久,望着山岗之下的濒海渔村,雅歌感慨地叹道。

辛兰默不做声地跟在身后,眼光始终是停在卢瑟身上,看都不看雅歌一眼,仿佛雅歌根本不存在一般。

卢家兄长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但这么体贴一个女孩儿,以前还未曾见过。这一路行来,辛兰越发地明白一点,她越是明白,便越是痛苦,有的时候甚至想,自己若是能和章玉那样糊里糊涂就好了。

“神裔其实需要多走多看,总是在一个地方,人的眼光就会被得狭隘。”卢瑟温言道:“不仅神裔如此,大原之人也是。辛兰妹妹,我们这次去丰宿联盟,便是去见见世面,开扩自己的眼界,如此心境便会不同。”

雅歌眼波流转,却也有意避开辛兰,仿佛只听见了他说的前半句,而后半句根本未曾听到般。辛兰则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一个字,两人的目光一个看向北方一个看向南方,这光景,让卢瑟在无奈的同时,心中也觉得沉垫垫的,

多情是烦恼,风流为负债啊。这一路上来,他很努力地想要让两人关系好起来,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缓,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最初时她们还偶尔说上两句话,现在则干脆互不理睬,辛兰向来冷淡惯了的这般模样卢瑟不奇怪,可连雅歌也变成这模样,实在让他心中不安。

他总觉得,这一路上恐怕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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