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龙卷风

我们在沈浪的帐篷前停下时, 阿堵忽然低声道:"小碗,一会儿你见着师父,再怎么惊讶都别表现出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遂也压着嗓子道:"怎么?老金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阿堵低低笑了一声, 道:"你不知道, 司徒他出了死人谷...哎, 不说这个, 你见着师父就知道了。"

说着冲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掀开一点帘子,招手要我过去偷看。我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阿堵, 遂转眼往帐篷里瞧。

帐篷里站着个身穿与阿堵样式一般的黑衣的人,只是背着我们, 瞧不见相貌。他手里拿着几段沾了血的绷带和一把剪刀, 面前还坐着个人, 只是被挡住了,看不见那人的样子。

但那背影倒是再熟悉不过, 我一见着那人,下意识就要叫出"老金"二字了。

那黑衣人回过头来,在身后的桌上拿起一个小瓷瓶儿,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除了陌生之外,那张脸--也好看得太邪性了一些。

美人倒是见得多了, 男女皆有, 但那张脸可就无法用笔墨形容了。只看一眼, 能让人魂儿都飞走了的脸, 想破了我的脑袋, 也说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

我愣在了原处,阿堵却在一旁窃笑起来。

"此次多亏了你和弄尘应外合, 否则我们可就都只有入林的命、没有出林的命了。"

是沈浪的声音,原来那黑衣人身前坐着的竟然是沈浪。

那黑衣人手下不停,也不答话,只是拿着一些药粉细细地往沈浪伤口上洒。

他撒药粉的时候,沈浪嘶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极轻,我还是听到了,心里又是一沉。沈浪苦笑道:"这刀伤药倒是灵得很。"

那黑衣人冷冷道:"好得快,疼得厉害些也是应该。"

那冷冰冰的语气,硬梆梆的声音,简直跟金无望一模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泛起了嘀咕,这黑衣人身形和声音都跟金无望一样,怎地那脸却...

那黑衣人做好这一切,忽然一个转身,冲着我和阿堵藏身的方向,冷声道:"出来。"

阿堵拉着我笑嘻嘻地走了进去,那黑衣人一瞧见我,便迅速回过头去,把头上的兜帽拉了下来,盖住了脸。

"绾绾?"沈浪的声音。

这一声总算是把我的三魂七魄都聚拢在了一处,我立马回过神来,往里走了两步。沈浪背对着那黑衣人坐着,衣服褪到了腰际,那黑衣人已将他身上的绷带拆得差不多了,我正好瞧见沈浪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

我盯着那道伤口,胸口一下子便滞得呼吸都不畅了。

沈浪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转头冲我微笑道:"你怎么样了?"

我把绑着绷带的手往斗篷里缩了缩,嘿嘿傻乐了一下,道:"没事,没事,好得很。"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自己此时笑起来一定比哭还难看。

沈浪的脸这回可真算得上是没有一丝血色了。

阿堵大步走了过去,道:"师父。"

那黑衣人略一点头,道:"都安排好了么。"

阿堵拍拍胸脯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阿堵这一声师父叫了出来,我还不大相信;待那黑衣人说完这句话,我反应过来,惊道:"老金?你真是老金?"

那黑衣人看了我一样,冷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阿堵用胳膊肘捅捅我,低声道:"早叫你别露出惊讶的样子啦。师父这会儿正为这个生着气呢。"

我联想起阿堵所说的"司徒出谷",顿时回过了味儿来,遂露出一个自以为无害的笑容到:"老金,哈哈,好久不见。"

金无望盯了我一会儿,道:"你先前将我们瞒得倒好。"

我摸摸鼻子,讪笑了几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金无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浪,最后看向阿堵,道:"你随我来。"

阿堵应了一声,回头冲我扮了个鬼脸,跟着金无望走出了帐篷。金无望走到布帘旁,忽然又回过身来对沈浪道:"绷带在桌上。"

我立时僵在了原处,不知如何是好。老金啊老金,你用不用做得如此明显--我苦着一张脸,也不敢看沈浪。

沈浪倒是自然得很,道:"坐吧。"

我回头看沈浪,余光又扫到那道伤口,心里又是一阵发堵,心里骂着自己该死。沈浪冲我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来,费劲八力地去拿桌上的绷带,刚一碰到那绷带,眉头便皱了起来,想是牵动背后了伤口。

我连忙道:"你给我住手。"紧接着上前几步,啪地一声打掉他手,道:"你坐着罢,我来。"

沈浪有些惊讶,挑了挑眉,正想说话,已被我打断:"别婆婆妈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你那堆礼数。"

沈浪苦笑一声,道:"不,我不是..."

我叹了口气,沈浪的语声也停住了。

伤口自然极深,也很直,自肩胛处向下,直得仿佛一把利剑。白色的药粉已经悉数洒在了伤口上,凳子上还残留着一些草药的碎渣。我将那些黑乎乎的碎渣伸手拂了,拿起绷带盖住伤口,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地叹气。

包好了伤口,绕回沈浪面前,捏起两角在他胸口处打了个结。

沈浪笑道:"世上可有绾绾姑娘不会的事?"

我道:"连天云整日受伤,又不肯瞧郎中,裹伤的事自然得由我来。"顿了顿,又道:"抱歉。"

沈浪愣了愣,道:"你并没有错。"

我摇摇头,道:"我太大意了。对不起。"说着将他腰际的袍子小心翼翼地提了上去,又去帮他捻好对襟,虽面对着他,却始终不敢抬头。

蓦地,手指已被一点温暖覆着。

我猛然抬头,沈浪虚抬着手,指尖轻轻落在我捉衿的手指上,依旧微笑着看我。

我腾地一下红了脸,只觉得有丝丝的热度,顺着指尖流向了全身。

帐篷的布帘子忽然被掀开,紧接着只听来人道:"沈浪,你怎么样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松开了手,沈浪也抬头朝着来人瞧。

熊猫儿跳着一只脚,站在我和沈浪对面。正大眼瞪小眼之际,又有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一身素白劲装的高个儿男子也走了进来,见了熊猫儿,笑道:"熊兄,原来你在这里。"

熊猫儿眯了眯眼,嘿嘿笑了几声,道:"瞧这模样,咱们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沈浪微微一笑,道:"哪里不是时候,我看巧的很。"

我只恨不得钻进地洞里,遂咳了一声,扯出个笑容道:"猫大哥,这是你朋友?"

那高个儿男子愣了愣,看了看我和沈浪,道:"这两位是..."

熊猫儿哈哈一笑,搂着那高个儿男子肩膀道:"这是龙卷风,要不是他手下的弟兄,咱们早就被姓柴的手下那几个小兔崽子给射成了刺猬。"

沈浪敛容道:"在下沈浪,久闻龙兄名讳,早就想当面道谢一声,哪知今日方才得见。"

龙卷风双眸一亮,略拱了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沈公子的名头怕是更加响亮一些,中原多出个姓沈的少侠,名声可一直传到了咱们关外。"

熊猫儿截口道:"好臭,好臭,怎地马屁味这样浓。"说着指了指我,道:"这是我小妹子绾绾。"

龙卷风瞧见我,微微动容道:"哦?绾绾...莫非就是海老二的..."

我连连摆摆手道:"不是,不是。"心想等此间事了,非得回去跟弄尘算算这造谣的帐。忽然忆起此次救我们的还有弄尘的人马,遂问道:"弄尘现在何处?"

龙卷风道:"他还有要事在身,只留下一批潜伏在笔云的死士就回了中原。此次救你们出来的壮士,都是他的人,我们也不过是接头的,只略加抵挡了一下,便将残兵打退。"

我舒了口气,心想这水越来越混,可偏生人人都想来掺一脚,弄尘早些离去也好。龙卷风是谁,我也大略听阿堵说了一些。当日金无望原想回快活王身边继续卖命,只因他与沈浪交好,恰恰触到了沈浪的死穴。金无望原是外冷内热、至情至性之人,他与快活王的嫌隙因果如何,我并不知晓,只知他为了复仇,加入了大漠上的马贼团,做了龙卷风的军师。

那边厢龙卷风志气满满,高声道:"如今得沈少侠襄助,又有军师神算,要拿下那柴玉关的人头,胜算又多了几分。"

熊猫儿拊掌道:"好极!正好趁此机会,替武林除去一大害。"

男儿志气高,义字当头便热血沸腾。

我瞧见熊猫儿跃跃欲试的样子,那句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快活王是中原武林的大仇敌,冠冕些说,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可若要我选,我宁愿就此回中原,眼不见为净,只因我毕竟还是小女子情怀,没有大丈夫的情操。

但这原本就不是我选择得了的局面。

侠之一字,真意何者?

大义又如何?

真情,又如何?

这一身的武功,又是为了什么而练?

若要我说,无非是自保。

若要他们说,则是报孝天下苍生。

我当不起"侠"字,可我手中的剑,也可以为了挚友而握。

不得不说,金无望简直是个奇才。

调度得宜、进退有方,龙卷风手下的马贼原本只空有一身蛮力,落到了金无望的手里,也成了一支骁勇之师。

可即便如此,这样一支队伍要与快活王手下的骑士硬拼,还是差了一些。

此刻已是薄暮,气温也不似昼时那般灼人。金无望和龙卷风负手立于高台之上,后者倒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前者却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自那天以后,已足足过了七八日之久,龙卷风门下勇士多次请缨,金无望却坚持按兵不动,只道时机未到。如今龙卷风终于要有所动作,今天一早,就有一小拨马贼将骆驼牵走,只留下了马匹和帐篷,阿堵也不见了人影。西林多次去问,金无望却不肯说,只冷冷道:"大丈夫要有所作为,小小磨练都不肯受,岂不是天大的玩笑。"

我缓缓将手上的绷带拆开,如今右手用力时已无那股刺痛感,握剑时五指除了欠些力道,也与健康时无异。马贼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手里的伤药都是极好用的,沈浪也康复的极快。

我们自快活林中出逃时,唯独王怜花不知所踪。沈浪也曾说起他,无非是叹息一声,道此人行事介乎正邪之间,却又不失义气,只盼他没有性命之虞。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决战之日,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