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山海皆可平

那日夜里的雨下了很久,弘曦与弘文被送回完颜府时已近天明,纯风听闻府外传来马车的声音,又听门房小厮来传是少爷和格格回来了,不等下人来撑伞便一路小跑着出去迎。

纯风拥着弘曦与弘文,见他们二人身上并无半分异样才放下心来,弘曦替纯风擦去眼角边的泪,踮起脚来问道,“额娘怎么了?我和弟弟很好,一路上都有人照顾我们。”

纯风拂去眼角的泪,努力笑着点了点头,她抱起弘曦,又牵起弘文的手,一路向回走着,开口问道,“你们见到皇上了吗?他都问了你们什么?”弘曦摇一摇头,高声回道,“皇上没问我们的话!他见了叔父就只同叔父说话了。”

纯风此时才惊觉常安此去凶多吉少,而方才自己只牵挂自己的一双儿女,已全然忘却常安的安危了。因为不知从何日起,众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常安可以踏平世间无数沟壑坎坷,却已没有人记得他脆弱的模样。

天地间的雨仍在下着,纯风拥紧了身边的孩子们,企图让他们暖和起来,秋思前来为纯风撑了伞,雨滴打在伞面上飒飒地响着。走至回廊之上,纯风的目光飘忽间落在常安与雪绒起居的暖阁,见其中一片灯火摇曳,已是极为不忍,她知道雪绒因担心常安还没有睡下。

纯风颔首叹了叹气,眼前一片白雾飘荡而散,她拍了拍弘曦与弘文的肩,随后对秋思道,“送他们回去吧。”

秋思领过了小少爷和小格格,却不知纯风要作何打算,疑问道,“夫人要去哪里?”

纯风仰起头来苍然一笑,只感觉眼下一滴泪立时迎风而逝,她道,“若娘娘还在,一定不忍看常安受苦…”纯风哽咽了片刻,而后又道,“我要将常安换回来。”

“不必了嫂嫂。”纯风方话毕,只听身后府外轰然而响,周身已湿透的常安落寞走入府内,他沿着回廊走到纯风身边,神色黯然道,“嫂嫂我回来了,今时今日…我常安还有什么值得旁人牵肠挂肚。”

纯风听得心底酸涩难忍,想到当年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最终却在前朝与后宫的刀光剑影磨中将锋芒磨灭殆尽,忙摇头道,“不要这么说!若你姐姐还在,她绝不愿意看见你这样消沉!”

常安冷笑道,“这些年来是我苟且偷生,牺牲了长姐的性命而换我平安!我还有什么颜面再见她!”

常安将满目怆然的纯风留在原地,自己穿过廊下的垂花门进了暖阁,只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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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紫禁城内,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讳莫如深的朱红长街照亮,迎着丝丝坠落的冷雨,侍卫手持火把将已久无人住的钟粹宫包围,后宫所有嫔妃皆颔首站在檐下。

舒皇贵妃身边的芙香从长街上远远地跑来,已是汗意淋漓,她压缓了步子跑到舒皇贵妃身边,低声道,“娘娘,情况怕是不妙,皇上竟要亲自过来。”

皇贵妃一闻此言,已是内心大惊难安,她努力平复下自己极为焦虑的心情,上前对众妃嫔道,“今日究竟是谁偷进钟粹宫,最好即刻告诉本宫,不然祸事将大,惊动了皇上,更没有好果可言!”

众人一片沉寂,面面相觑,不知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远处皇帝只身一人冒雨前来,他身上只穿一件单衣,因夜深本已休息,却忽闻有人夜闯钟粹宫而愤然难安。钟粹宫正如皇帝心头一颗朱砂,容不得任何人踏进,那是他最倔强的逆鳞。

李德全的通报之声尚未远去,皇帝已急不可耐走向众妃嫔,他见众人颔首惊惧地站在屋檐之下沉默无语,却仍旧难以抑制心内的愤怒,皇帝怒吼道,“究竟是何人闯入了钟粹宫!”皇帝望向钟粹宫原先合起的大门此时被人推开,心底的愤怒即将漫出胸口。

众妃嫔闻声跪倒在地不敢再发一言,更无一人敢于承认,侍卫手中火把的燃烧声传至耳际,皇帝的怒火已难以抑制,他直指陈裕勤道,“皇贵妃位同副后,有权治理后宫,你说,是什么人闯了进去!”

陈裕勤悄悄抬头望向此时冷厉无情的皇帝,再不似往日对她温柔而笑的模样,她心底一痛,跪在雨水之中重重叩首道,“皇上恕罪,臣妾无能,不知是何人闯了进去…不过臣妾已经查清,钟粹宫中并无所失,想来并不碍事。”

皇帝久久不语,他冷漠地低着头,望着陈裕勤诚惶诚恐的模样,最终竟无情至极道,“你难道真以为,你能与她相提并论么?”

多年以来,纵然陈裕勤清楚当年自己获宠的真正原因,而自己却欺骗自己不敢面对,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皇帝有朝一日会真的忘了她,只记得自己,可是她错了,皇帝何曾忘过,就像陈裕勤自己一样,又何曾忘过。

陈裕勤没想到,时过境迁须臾数年,完颜氏已离开人世五年,皇帝竟会在今日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她跪在雨中摇摇欲坠,感觉自己已分不清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她抬头望向皇帝的面孔,与当年她在街上与他的惊鸿一面想比,早已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可她却一直未曾转移地深爱着他。

而皇帝却早已不顾陈裕勤,他疾步走进钟粹宫中,不带任何人同行。他发觉宫内布置一切如旧,只可惜物是人非,想至今晚有人闯入自己心中的禁地,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原谅。

他回首望向宫门外跪了一片的妃嫔宫女,不发一言,他缓缓走至众人面前,极为低沉道,“今日究竟是谁闯入钟粹宫,朕希望你能自己承认,不然来日查出,你一人的过错,就要你全家人一起承担。”

人群中忽然传来隐隐的哭声,皇帝的目光被承乾宫瑜妃吸引,她颤抖地哭泣着,在人后扯了扯堂姐惠妃的衣袖,哽咽道,“姐姐就快承认吧,不然受牵连的人将会更多!”

惠妃淡然地瞥了一眼瑜妃,冷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牵连你。”而后她翩然起身,垂下早已被雨水浸透的旗群,步步走近皇帝,而后下跪叩首道,“臣妾私闯钟粹宫禁地,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见竟是完颜氏生前与之极为要好的惠妃闯入了钟粹宫,心内不禁大惊,面上却还是云淡风清,他缓缓开口道,“你私闯钟粹宫究竟为何?”惠妃直起上身来,却仍旧跪在原地,她并未直视于皇帝却目光温和道,“姐姐忌辰,我不愿姐姐清冷。”

话毕后,惠妃两行清泪滚滚而落,想至五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完颜氏独自一人在清冷的钟粹宫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她已痛彻心扉,她再也不愿将来的完颜氏仍如寥寥孤魂,无人挂念。

皇帝怔然地望着惠妃,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不能忍受任何人闯入钟粹宫,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对惠妃残忍。完颜氏今日忌辰,皇帝以为只有自己仍旧挂念离人,却不知天下仍有人心为她留有余地。

最终皇帝只道,“惠妃,你起来吧。”而后便转身离开钟粹宫,大步远去。

次日皇帝降旨,褫夺皇贵妃陈氏治理六宫之权,罚其闭门思过,期间不得面圣。亦罚惠妃思过,一月禁足。当日皇帝亦决定晓谕各宫,即将巡幸苏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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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间自宫中回来的完颜常安失魂落魄地坐在暖阁的窗下出神,一言不发,珠兰其格去扯着他的衣袖说话,他也似是没听见一般,雪绒见常安此状,便送三个孩子到纯风房里托秋思照顾,自己独自回暖阁问常安道,“常安,皇兄究竟都对你说了什么?”

常安泪流满面,雪绒前去为他擦去面上的泪痕,心痛地关切道,“常安,有什么还不能同我说吗?”常安摇一摇头,最终扑进雪绒的怀中失声痛哭,他道,“绒儿,皇上告诉我,长姐人在苏杭,当年并没有离开人世…”

雪绒只觉极为惊诧,当年人人皆以为先皇贵妃已离世,五年来毫无端倪可言,为何会在五年后忽然发现她当年并未离世呢?

常安痛哭失声道,“我多想再见长姐一面,可如今我才发现我有多懦弱,我根本无颜再见她!这五年来我苟且独活,如今又该如何见她…”

雪绒心痛地安抚着几位脆弱的常安,她轻声道,“常安,当年的事都已过去了,长姐总该希望我们能不辜负她,好好活下去的…你没有对不起她,你不要这么想…”

常安抬起头来望向雪绒,他目光中的脆弱已昭然若揭,雪绒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常安,纵然是当年在狱中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他。

常安哽咽道,“皇上要去苏杭寻我长姐,问我是否愿意同行,我多想见长姐一面,可我不敢!我也不能原谅皇上,他当年是如何对我长姐的,我仍历历在目,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打扰长姐平静的生活?”

雪绒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她知道一切真相都即将大白于天下,当年完颜氏被冤屈的忠心与当年含恨而终的完颜霏,一切都将在这个寒雨淅沥的夜晚结束。

雪绒缓缓抚着常安的背,轻声道,“余生所剩不长,为何折磨自己,不去见日夜思念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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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帝微服出行,自京城前往苏杭。无论这一路有多远多长,与他而言都不言辛苦,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已是阴阳两隔,怎似京城至苏杭那样短暂呢。

皇帝一身常服,所穿所用皆似寻常人家的公子,他坐在马车之中方出东华门,常安已骑马赶上,雪绒亦同样跟随在侧,只是他二人一路与皇帝保持一定距离,为不让皇帝发现他二人的存在。

因为此时常安与皇帝仍有心结,若非雪绒鼓励劝慰,他此时此刻绝不会出现在此处。

一路之上皇帝风餐露宿,皆因不愿惊扰当地百姓,常安雪绒一路跟随,未曾被发现。皇帝身边跟随之人只有裕亲王一人及十名御林军侍卫,一路安全无虞,并无异样。

唯独行程已渐近尾声时,忽遇暴雨。那日皇帝及裕亲王一行人走至山林溪水旁,骤然暴雨滂沱,却无处可躲。山坡上滚石滑落,马匹受惊,向前狂奔而不受控制。

裕亲王恐怕皇帝受伤,忙勒紧马缰后请皇帝暂时下车躲避,而周围环境闭塞并无开旷之地,又加暴雨滂沱,一行人一时狼狈至极。常安勒马缓缓走在远处,他远望见皇帝与裕亲王等人在雨中无处可躲,一时心中不忍想要上前去帮助,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忍住了。

因为常安明白,此时的自己再也不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与御林军的统帅了,戴罪之身怎能轻易近君侧。

可常安心中已悄然滋长起一阵感动,当年的是是非非他虽仍不能释怀,可他也亲眼见到了九五之尊的皇帝为了自己的长姐而跋山涉水,一路不辞辛苦,从遥远的京城走至这里。

常安恍惚间想起自己曾是御前侍卫的岁月,他也是走在这样的山林小溪间。那年他跟在皇帝与自己长姐的身后,所闻所见皆是他二人恩爱的场景。那时山中雾气弥漫,地面湿滑难行,皇帝以手揽着长姐的腰间,恐怕她会滑到。

那时候常安便想,或许岁月静好与君老的模样就该是如此。可谁又能想到后来那诸多的是非恩怨?那年的常安绝对想不到,自己的长姐将会在孤寂中一个人离开。

只是回忆着,常安便已湿了眼眸,眼前暴雨漫天,他与雪绒都在树下,望着皇帝为见自己长姐而一刻不耽误前行,纵然在此恶劣天气仍坚持上路。

常安眼底的湿意更重起来,他默默想着,“若他不是皇帝,或许可以与长姐做最幸福的眷侣吧。”

常安驾起马来,缓缓跟在了皇帝身后,雪绒同样骑马赶上,这一路上,无论常安身至何处,她都一步不离地跟随,风餐露宿与长途辛苦她都尝遍了,却没说过一个“累”字。

常安与雪绒才刚追上皇帝与裕亲王的脚步,却忽然见山间冲出许多黑衣蒙面男子,手持刀剑。常安心下一惊,四周环望见才发觉他们早已被人包围,落入了四面楚歌之地。

雪绒勒紧了马缰,万分紧张地欲要调转方向,才发现身后也早已被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堵住了退路。常安与雪绒与皇帝相隔甚远,却同样被包围,而对方究竟是何身份,却无从而知。

常安小心翼翼地挪动右手欲要拔剑,却被一名黑衣男子发觉,黑衣男子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了常安所骑的马背上,马匹嘶鸣着向前狂奔,常安已被甩下了马背,摔在一片泥泞的地面上。

常安立时起身欲要捡起掉在远处泥沼中的剑来,却被一个黑衣男子抢先,一脚将剑踢远,常安徒手与男子过招,却很难持久抗衡。

雪绒见状,立时从马背上飞身而下,狠狠拍上马儿的颈部,骏马飞奔而去,将远处的一群黑衣蒙面人撞得四分五裂,摔倒在地。

常安以手肘狠狠击中男子的腹部,男子痛苦地躺倒在地,常安于此时拔出自己的剑来,比在那男子的颈间,怒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男子扯下蒙面来,嘴角已淌满了鲜血,他冷厉笑道,“完颜常安,当年是你带人灭了穆萧峰天地会满门,今日就是你偿还性命的时候!”

常安一听竟又是天地会作乱,心中已满是仇恨,他挥起剑来,狠狠划过男子的颈间,瞬时一片鲜血横飞,男子已没了气数。

那男子身后其余人见常安已开了杀戒,竟忽然四处逃窜,常安心中想到当年天地会害长姐几乎一死,今日又来作乱,已因仇恨失去了理智。他追赶上前,左右挥起手中的宝剑,将所有人手刃于此。

常安此时去搀扶住了在雨中被淋的雪绒,他心疼地望着心爱的女人为自己而担惊受怕,而雪绒却骄傲地望着眼前自己深爱的男子,又如当年一般嫉恶如仇,意气风发而不可一世。

此时常安见远处更多的黑衣男子将皇帝与裕亲王重重包围,他已顾不得许多,也终于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份,他义无反顾地飞身跃起,一路狂奔冲向远处的皇帝与裕亲王。

裕亲王与其余十名御林军侍卫左右抵挡周围层层包围的黑衣刺客,却因人数过少而渐渐抵挡不住,裕亲王一剑划过刺客的颈部,鲜血喷涌而出浸染了裕亲王胸前的衣裳,裕亲王退回到皇帝的面前,慌忙中急道,“皇上!臣今日就算搭上这条性命,也要为皇上杀出一条血路!”

皇帝定定站在人后,毫无惊恐之色,时至此刻他只坚定道,“王兄,今日朕同你同生同死,同进同退!若难当真逃厄运,朕绝不苟且偷生,弃王兄于不顾!”

裕亲王眼底一阵酸意,而他却没有时间去想更多,他左右抵挡着,保护着皇帝要将他送向更远的地方,最终却被更多的刺客围住,无法动身。一黑衣男子以剑直指皇帝,怒火中烧道,“皇帝!当年你一句话就杀光了我会中兄弟,今日就轮到你偿还性命!”

裕亲王冲上前去与黑衣男子过招,却被刺客刺伤了手肘,当年与天地会余孽交手,裕亲王曾伤了手臂,几年来精于休养,武功已大不如前。

裕亲王已身受多处剑伤,却忽然不顾对手的攻势,他回首向皇帝大吼道,“你不要管我!你不能被困此处!我要你活着见到霏儿!”裕亲王此话说完,已倒在一片泥泞之中,他奋力想要挣扎却再也没了力气。

黑衣刺客高挥手中的剑锋,只要他将剑锋穿过手下败将的身体,多年前那个曾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裕亲王就将从此消逝于人间。正值刺客手中的剑急速落下时,常安手中的剑锋以迅猛之势挡开刺客手中的宝剑。

裕亲王于此时翻身站起,与常安一起共御劲敌。雪绒也在常安身后骑马跟上,三人合力已将周围刺客击退众多,暴风暴雨的山间,许多刺客被击倒后从山坡上翻滚而下,再不复踪迹。常安来后,很快为裕亲王解围了方才的困境。

常安为护皇帝周全,已大开杀戒,不再手下留情,裕亲王亦不再为刺客留有余地,二人合力很快肃清周围作乱的一党刺客。常安与裕亲王收剑的那一刻,陡峭的山崖上已是横尸遍野。

常安将剑收入剑鞘,他转眸间见皇帝站在不远之后,立时疾步上前参拜跪倒,道,“微臣…草民常安,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常安深深颔首而不敢看皇帝的双眸,因当年他对皇帝绝望后而选择离开紫禁城时,他直指皇帝怒吼“昏君”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而后许多年来,他对皇帝的恨与忠纠缠在一起,五味杂陈。当年他舍命保护皇帝的忠心有多决绝,今日他对皇帝的恨意就有多浓烈。

常安就跪在大雨之中的泥泞间,皇帝低头望向他,见他音容相貌亦不似从前,仔细看来才发觉,这些年的风霜亦在少年的脸上留下诸多痕迹。皇帝一步一步走向跪在面前的常安,他亲自伸手将他扶起,只道一句,“你如何是草民,你一直是朕的弟弟。”

常安闻声抬头,这些年他忍受的屈辱与委屈终于在这一刻轰然涌出,可所有的不堪与折磨也都在皇帝一声“弟弟”中消逝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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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杭州清朗无云,气候温润宜人,家家户户沉浸在团圆中秋的喜悦之中。我晨起后简单梳头,便坐在院中看着静姝与暖玉玩耍,她们二人在我面前嬉戏打闹的模样才能让我感受一丝生命的意义。

我与欣儿对坐在院中,纯一为我二人端来清茶,茶香与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混为一体,令我心旷神怡。我的余生本已只剩下打发不尽的光阴,不再存有意义,是她们让重新记得活下去的意义。

涟笙那日早早出门后许久未归,我与欣儿皆不知他去向何处,所为何事,唯有坐在院中等他回来。

我忽闻院外街市传来吵闹喧嚣之声,方欲起身去看究竟,便见涟笙失魂落魄地推门闯进院来,他眼底浸着红润的泪意,我惊诧间忙与欣儿上前迎他,又见纯亲王隆禧亦跟在他身后。

我扶了摇摇欲坠的涟笙进来,焦急问他,“兄长这是怎么了?”他侧头看一看我,又转头看一看院里玩耍的静姝,忽怅然笑道,“妹妹,三月前太皇太后召见我于慈宁宫中,告诉我当年真相,她要我亲往苏杭迎你回京,因她深感当年所做错事已致完颜氏忠心满含冤屈,她不想一错再错…”

我听得脸庞发烫,而四肢冰凉,心底里一阵阵惧意,原来涟笙忽然来杭的目的在此,而非领静姝休养看病。

涟笙转头直直注视于我,忽然失声痛哭道,“妹妹!可我知道你多年以来心结为何!你不能释怀当年皇上的无情决绝,于是我私下中与纯亲王联系,请他写手书启奏皇上,望皇上能亲至苏杭与你相见,说清当年真相,并非你所听那般!”

我听后心内一片凄寒,不懂涟笙为何突然提起此事,难道他与纯亲王当真已写手书启奏皇帝禀明真相?我更不敢想若真如此,我将来又将面对什么。

纯亲王隆禧忽跑进前来对我哭诉道,“嫂嫂,今日你不必再对隆禧伪装,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怔然地望着隆禧,不知他究竟要对我说些什么,他略缓了片刻终于愤愤不平而道,“今日我可以告诉你,你走后,皇兄从无一日忘怀,他不能释怀你的不辞而别!”

“当年乾清宫下人阻挡纯雨在外而致使皇兄从始至终不知你病重的消息!你走后,他整日惶惶而不可终亦,几度伤心欲绝,若非后来太皇太后劝他说嫂嫂不愿见他如此,他恐怕此生再难振作精神。”

隆禧一番话毕,我已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感受,所有被我极力尘封的爱与恨、恩与怨都在此刻翻卷而起,忽然变得无比清晰,任我如何强迫自己遗忘都做不到分毫。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我愣愣地问道,可隆禧却忽然痛哭失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涟笙拉我走入廊下低声道,

“妹妹,确如我所想,皇上已启程亲往杭州,可那日纯亲王府上信使经过山林,见皇上已被诸多刺客包围,打斗间丝毫未占上风,待纯亲王府兵前去救驾…只见山崖上横尸满地,面目全非,只怕皇上凶多吉少,此时京城虽尚无音讯传出,也只怕是消息尚未传回京城!”

我闻言后立时感觉胸口如被撕裂一般,难以忍受地痛着,天旋地转间已难以分清眼前所见是否属实,我感觉脚下一轻,周身摇摇欲坠,无数悲痛的情绪梗在胸口却掉不下一滴泪来。

我眼前的人左右转着,待我能听清他的声音后才发觉我也摔倒在了廊下,涟笙满面流泪地将我扶起,哭诉道,“妹妹节哀顺变,我本希望妹妹与皇上二人能亲自解开心结,可如今!…”

“你不要说了!”我一掌推开在我眼前的涟笙,我已悲痛得没了气力,对涟笙道,“你为什么要让他为我冒险!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从此以后,你要我将相思…寄于何处?”

我狠狠推开涟笙,甩开身后紧跟不舍的纯风与欣儿,我疯了一般地向街市上跑,我想要知道他究竟在何处,我要寻遍这一路,我要知道他究竟倒在了何处。

今日是中秋,是人间团圆之日,可于我而言不仅无合欢之乐,还要忍受人世间唯一深爱之人离世的悲痛。

自我来到杭州那一日起,我已下定决心,余生只留独自敛。我心内清楚,无悲无喜,无欢无痛,我亦可以麻木地走完这一生。可与他的再次相见却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希望,若他已不在,我的生命中便再也没有一点希望!

我一路狂奔着,可时光仿佛过了许久,我却仍跑不到远方,我绝望地站在原地远望,所见之处只有一片耀阳的晴阳。

我一人站在街市正中一动未动,只剩下一人默默垂泪,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人声音,那声音极为熟悉却已遥远到陌生,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耳闻,他问道,“这么多年,你为何仍旧独身一人?”

我不敢回头,只怕一切只是自己一场幻觉,可我眼底的眼泪却早已难以控制,一滴一滴自眼眸中滚滚而落,温热更痛彻心扉。

无论那个声音是真是假,亦或是我的幻觉,我都以真心回道,“我与所爱隔山海,而山海不可平矣。”

我多年来仍旧独身一人,终究因为君故,与君隔山隔海,如何再寻心意相投之人。

一阵微风吹过,我听到他衣衫被微风席卷而飘荡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真实,令我无法否认自己的想法,此时站在我身后之人,正是我遥寄相思之人。

我缓缓回过头去,见他容貌如旧,真实而贴近地站在我的身后,他眼眸泛红,嘴角边却凝着最温热的笑容。我与他相对之时,恍然想来,竟觉已有半生之久。

五年来日日夜夜,留给我的总是漫无终日的相思,让我如何能相信这一切真的会发生?

我已是泣不成声,“你是我的错觉吗?…”他嘴角含笑,步履坚定地上前一步将我拥进怀中,直到我真真切切感受着他的温度,我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我的幻觉。

我以颤抖的双臂将他回拥入怀,泪水已打湿他胸前一片衣衫,“玄烨…我好怕,我以为你死了!”他心疼万分地将我拥得更紧,只道,“还没见到你,我怎么敢死。”

微风吹过,风干了我脸上的泪意,我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一切相思与不安都在此刻不再折磨,我想要倾诉纵然有千言万语,而此时却只剩拥紧他的周身,轻声道一句,“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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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苏杭的微风清凉却不凄寒,阳光似比每一日都更清朗,裕亲王与常安站在远处亲眼所见这一场重逢,都认为这世间所有遗憾都因此而圆满。

这一生走至此处,裕亲王才第一次懂得,完颜霏这一生所求之人,自始至终从未变过。他也才懂得,究竟何人才能真正给她满足。

完颜霏合目而笑着,回首往事,所有爱与恨,聚与别,都不过前事荒唐,大梦一场而已。她这一生所有的爱而不得,都于此刻终止。

完颜霏听到玄烨轻微哽咽的声音,感受着他以脸颊紧紧贴在耳侧的温热,玄烨一字一句极为珍重道,“吾与所爱隔山海,而山海皆可平矣。”

这一刻,与这一生,于完颜霏而言,都已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最后一个字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些不敢相信。我还会写一篇结束语,所以这里就不再多说,也不想煽情......

我只想说,这一篇我最爱的故事,我付出了无数心血,一路走来真的不易。感谢所有愿意一路陪我走来的你们,所有点开这一章,陪他们走完这一场梦的你们... 时到今日,我的故事真的完整了。也像文章的最后一句话一样,这一切,都足够了……

最后,真的感谢所有愿意陪我一路走来的你们,我无以言表,感激皆在心中。

卿霏 于2018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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