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
无论眼前这个人如何,她都疲了倦了。
她爱不起。从前鼓足勇气才萌生的那点爱芽,已经被掐灭在最绚烂的时刻。
她从来不是执迷于虚妄的人。宫中的岁月、太后的教诲、穆九和薄儿血淋淋的生命,都是她心里层层的障碍。
她不是溪宁,不是后宫中常日无聊、依靠勾心斗角争宠的女子。她要的是白首不相负,陆圣庵做不到,她又何必执着。
说她胆小也好、怯懦也罢。她宁可一退再退,缩到墙角。只要能留给她的天佑一线生机,她不敢也不会再奢求什么。
爱过一次,伤了心。所以她龟缩起来,成为小小的茧。
溯央抬起头,有些涩然地道:“前尘往事,都是过眼云烟,央儿不是执迷之人。陆公子,从今往后,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这世上唯有溯央,再无小妗其人!”
她字字铿锵落地,如声声撞击在陆圣庵心上,“小妗”二字更是恍如一道惊雷,震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小妗、小妗。这个名字,为何令他觉得熟悉到了骨髓?仿佛在他失却的记忆里,唯有这个名字才是他朝潮暮暮寻找的最最重要的东西。他不该忘了的啊,小妗,小妗是谁?……他又是谁?!
他挣扎着想要回想起来,脑中却有如万针成雨,扎在他的太阳穴上,剧痛欲裂。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口中细碎地发出呼痛的声音。
黑暗。眼前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头痛,却敌不过心里的痛。他不知道自己忘却了什么,却知道那是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让我。想起来。吧。
可回答他的只有更深更深,没有边际没有尽头的,黑暗。
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撑住了他,是溪宁。溪宁脸上不再堆笑,冷得像一团冰:“表弟,溯央姑娘,相公身子不适,你们自便吧。”说着,搀起陆圣庵,转身便走。
溯央看他难受的模样,心里一痛。
想要上前帮一把,望着溪宁扶着他的手,终是没有迈出那一步。只站在那里,望着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背影,蹒跚着离她越来越远。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没有迈出的那一步不是一步,而是一生。
廖奉霆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单薄得仿佛快要消融于飘飞的柳絮中。他那颗在沙场上千锤百炼的心脏,瞬间如窒息一般痛楚——他不懂,这样温婉聪慧,与世无争的女子,为何上天总爱折磨于她?而自己永远只能在身后默默望着,连借一个肩膀给她也不能。这就是份,是凡俗的天纲伦常!他真想让这些劳什子的束缚枷锁统统滚蛋,带她离开这个压垮她的世界,与她一起,天上地下哪里也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可以一生一世将她当做嫂子敬她、保护她、照顾她,只要她无忧无虑地露出笑容就好。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次一次地遍体鳞伤。
不是没有勇气,是知道她不愿意。
她心里有他的表哥。所以,她看不到他。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的表哥,而他的表哥,如今看的是溪宁。
虚妄的目光,通向未知的寂冷。如此漫长的立夏,时光层层苍老而绵长。
溯央怔怔地回过身子来,脸上浅浅堆起温婉的笑意:“近来陆家出了不少事情,也难怪大家都有些郁郁的,你们不要加怪。不如我带你们去醉风居先暂且住着罢。”
廖奉霆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表嫂,我想见一见奶奶。”
溯央笑笑:“好。”
四人穿过陆家的小径,走到老太太的房前。空中柳絮摇曳,艳阳高悬,明晃晃地扎进人的眼里。可这宁夏的温暖,只铺散在身上,不曾传达到他们心中。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老太太的卧房在草木深处沉睡,除了几声长长短短的蝉鸣,再无一份声响。
几个人轻轻踏过去,却见一个穿杏黄衫字的少女趴在房前石桌上打着瞌
睡。溯央当她是侍候老太太的侍婢出来偷懒,便有些不豫,走过去道:“怎的不去服侍老太太,却在那里偷懒?”
那侍女吓得一骨碌起来,一边抹唇边的口水一边懦懦地抬头,见是溯央,脸色大变,急道:“央主子不能进去的。”
溯央微微一眯眼,道:“为何我不能进去?”
黄衫侍女垂了头:“夫人吩咐过,老太太身有恶疾,她的房谁都不能进的。”
溯央静静看着她,心里打着主意。廖奉霆却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粗声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却偏偏要进去!”
那侍女哆嗦着退了一步,明眸一闪转身就要跑。廖奉霆一把揪住她臂膀,溯央在一旁道:“别急着去通风报信啊。奉霆表弟,带她进屋!”
廖奉霆点了一下头,像抓一只小鸡般挟着她走在最前面进了屋子。黄衣侍女对着这个沙场悍狼般得男子自然无力以卵击石,只得乖乖地低着头,一面苦思脱身的办法。
溯央推开房门,只觉得里面气息沉闷,烟尘汹涌,呛得咳嗽了两下。心里隐隐知道不对了——老太太是陆家的主心骨,她身染疾病怎么不请各地的神医来看,却久闭门扉,还派人在外头盯着不让人进去?
她快步走到榻前,却见陆老太太面若金纸,阖着双目躺在床上,晨昏不醒。她惊了一惊,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却觉得还有温热。
身后却有一人道:“郡主,容在下看看。”溯央循声回头,却见是那位王公子。想起他在药铺里做事,自然懂得医理,连忙起身让开一些,在旁惴惴不安地等着,心里掠过无数念头——溪宁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圣庵又知不知情?
王公子突然“咦”了一声。溯央一惊,低头问道:“怎么样?”
王公子脸上露出几分惊疑不定的神色,又端详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老太太中了毒。且十分规律,每月都要服毒药,虽不致命,但若是照此服下去,只怕一辈子也不会醒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