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为了他替溪宁做寿之事。那时候的自己,还有些愣头愣脑,感情用事。他见不得溯央如此温婉贤惠,表哥为了溪宁冷落于她,还闹得满城人人皆知他有一个红颜知己。一怒之下,才出了拳头,最后打得两败俱伤。
这一次,是为了溯央腹中的孩子。只怕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那个孩子,那个表兄与溯央的孩子,竟是被自己正直善良的表兄自己亲手害死的。
如今历经多年沙场征战,他早已不是血气方刚、冲动易怒的少年将军。可他忍不住,还是对自己的表兄挥上了拳头——那孩子对溯央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就算不能完全明白,却也能够懂得一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日的表兄不但亲近溪宁疏远溯央,更是连他与溯央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为什么、凭什么这么做!就凭他是溯央的夫君?!他便能伤她?便能将她置于这等地步?!这样好的女子,他得到却不珍惜!若是换做是他……若换做是他……
这个念头从前不是没有起过,只是每每想到这个,他都会唾弃自己——叔嫂之间,他岂能有非分之想?只是一丝一毫的念头,便是玷污了溯央!
可是如今,看着她从明媚鲜妍的灵动佳人,渐渐缄默内敛;看着她一次次地被另一个女子耀武扬威地伤害;看着她脸颊苍白,毫无生气地卧在榻上,如一尊易碎的琉璃……他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翻滚煎熬,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本该是如朝花一般的女子,会慧黠地笑着说:“你说得不好,统统不好。”会端着自己亲手烹饪却毫无自信的吃食,举到他面前:“奉霆奉霆,来得正好,快来帮我尝尝!啊——”会在歹人无礼他去相护时,虽然慌张却倔强地镇定着说:“外面还下着大雨,他没对我做什么,奉霆别追了。”会在被乱党围困之时,不忘大义,举簪相逼:“若是表弟不能救太后,溯央今日便横死在这里!”
那么多面的她,每一个都是栩栩如生,鲜活可爱。可是他不过走了这些日子,那个从前清灵俊秀的少女,却失去了生机,躺在床上,容颜消瘦苍白
。
你受了多少苦,溯央?
原来疆场上残暴的异族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明明想要保护她。
明明不想让她吃一丝一毫的苦,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他,无能为力。
眼睁睁地看着,然后在胸口划出血肉模糊的伤。
所以,忍不住冲出门去。忍不住一拳挥向陆圣庵的脸,不顾任何章法。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还手。
直直地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拳。
廖奉霆原本就是壮硕力沉的将军,这一拳带着一股劲风,落到陆圣庵清隽的脸上。陆圣庵直直地受住了这一下,不躲不闪,整张脸顿时歪了过去,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廖奉霆望着他,目光中带着悲愤,颓然地收回手去。
这一拳,他没有资格打,可他到底还是打了。
陆圣庵缓缓地站直身子,一袖子抹开嘴角的血迹,眼睛里淬着冰冷的光华。启唇,一阵冷笑:“旁人说你与溯央有染,我原本不信,今日看来,倒是真的。”
廖奉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陆圣庵口中说出的。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大声喝道:“你侮辱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么说她!你该比谁都知道表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比谁都知道啊!!”
陆圣庵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她今日出了事,你却着急成这样,你们之间怕是早就暗度陈仓已久罢!却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廖奉霆只觉得火气上涌,一拳砸在身旁的红木茶几上,几块碎片登时哗啦啦散落一地:“你怎么能这样说!表嫂心心念念只有你、只有陆家!你却不光伤了她的心,连你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够亲手害死!你还是不是人!你说啊!”
陆圣庵的嘴角凝着死寂的冷笑,凤目微眯,冷冷地逼视着他:“我和她的孩子?我又如何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她背着我与奸夫所生的!”
“你!”廖奉霆双目赤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脑中心中,只余下一句话——他要带她走!这地方已经容不得她了,他要带她
走!哪怕是犯了世俗伦常,哪怕要为人唾弃、千夫所指,他也不能留她一人在这儿了!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吃了她!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人,这样中伤她、欺侮她?!
陆圣庵看着他脸上神色不定,淡淡侧过了头去。廖奉霆恨声道:“好,好!你这样对她,你这样对她!”说着,只觉得后头哽咽,再也不能接上半句,退开一步,转身走出了房门。
陆圣庵在他身后,半瞑着双目,良久良久,没有动一下。
他曾经为那个女子,伤过很多次心。但是那些伤口,假以时日,总是会结成痂,一点点好起来的。只要她在他身边。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怕是生生世世不会好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
过往的那一切,在溯央从高高的石阶落下去的那一刻,统统都想起来了。
他的小妗,不是旁人,是她。
搬弄是非,设计害人的,是溪宁,不是她。
他错了那么多,怎么还奢求她的原谅?
所以,才说出这一番话。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廖奉霆心中有她。
廖奉霆是单纯耿直的男子,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不用卷入政斗的风起云涌。在他身边,她是安全的,纯澈的。
那么,他把她交给他。
把自己的心交给他……
哪怕自己没有了,那一颗心。
他涩然笑了,刺目殷红的血,从口中滚落,一滴滴砸在地上。像盛开的梅花。
他故意激怒廖奉霆,故意说出那些侮辱溯央的话来。
其实,说出这些话的人,未必没有听在耳中的人痛。只是旁观者,不懂得他的痛楚而已。
可如果他痛了,她就可以简单地幸福下去,那他情愿痛死。他不怕痛,可他知道,她已经痛不起了。
轻轻地,抹去唇角的血迹,他涩然笑了。
这出戏,还没有唱完。她是聪明,可有时候又太傻太执拗,只怕不愿轻易跟廖奉霆走。
他,还得逼她一次。
他,还得逼自己一次。
小妗呵……小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