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 整个都城都笼罩着一层浅浅的暖黄光晕, 就连平日里冷硬的城墙也在这暖光之中泛出柔和的色泽。
熙熙攘攘的街市早已经收了摊, 路上行人寥寥。
临街的民居之中,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而上, 给这繁华的都城增添了几分俗世的烟火气息。
一骑黑色的骏马疾驰而过, 穿过安静僻静的长街,转过几道弯,稳稳地停在了威远侯府的大门之外。
身穿玄色劲装的男人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 拂了拂衣衫,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守门的小厮, 迈开长腿就往府里走。
男人冷峻的眉紧紧拧着,印出一道深痕, 深邃的眸中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脚下的步子也是越走越快。
——
严青今天在军营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却一直沉不下心来,惦记着生病某人的状况,批阅公文的时候都有些走神。
清晨离开的时候,她依旧昏睡着, 连眼睫毛都沉沉地耷拉着, 在光洁的脸颊上映出一道安静的阴影, 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会永远这样睡下去,再也醒不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她都睡了好几天了,要是再这么不吃不喝地睡下去,身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他得想个法子, 看能否通过静王引荐一位御医,过来替她仔细查看一番。
严青正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快步往自己院子走。
——
走到回廊处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青衣小厮迎面小跑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鞠躬行了一礼,快言快语地传话道,
“参见将军,老夫人那边吩咐说,请您回来之后走一趟锦绣院,老夫人有重要的事要交代您。”
严青步子顿了顿,皱眉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青衣小厮摇了摇头,只回答道,“这个冬荷姑娘没说,奴才也不大清楚。”
他本来是要去院子里传话的,没想到正好遇上将军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稍后过去。”
严青点了点头,落下话,依旧朝着住的院子那边走去。
虽然府里一片平和,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总要亲眼回屋见一见,他才能放心。
——
可惜他到的时候不太巧,回到院子的时候,玉书守在屋子外头,屋门紧闭,里头连盏灯都没有点。
严青站在廊檐之下,看了一眼那安静的屋子,眸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样子,只怕是并未醒过来。
不过,守在屋外的玉书见到他,却是眼睛亮了亮,上前几步行了一礼。
“参见将军。”
玉书见他瞧着屋子那边,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但姑娘生病这几日的时候,玉书已经能看出来,这位大将军还是挺关心自家姑娘的,于是主动好心地解释道。
“将军不必担心,姑娘之前已经醒过来了,老夫人还请陈大夫来又看了一遍,大夫说没什么大碍的,再调养些日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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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先前用了些粥,所以这会儿又歇下了。”
听得她已经醒过一次了,严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如同卸下了一块重石。
——
玉书也觉得这位大将军着实有些运气不好,守了几天,今儿个出去了一次,姑娘偏偏就醒了。可等他回来,姑娘却又正巧睡过去了。
到头来,还是没能见上一面。
玉书心中琢磨着,大着胆子建议道,“将军要不要进去看看?”
虽然这么做,似乎有些扰了姑娘清梦,可姑娘都睡了这么几天了,稍微被吵醒一次应该也不要紧?
姑娘这才刚嫁过来没几天呢,跟将军都没说上几句话呢,她这做丫鬟的,总要学会变通,多创造些机会给两人才是。
——
严青在门口停了一下,袖底的手指动了动,可想到上次她晕过去的抗拒模样,男人眉心沉了下来,到底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他这会儿进去,说不定只会打扰里头的人休息。
男人俊逸的眉眼间带出几分沉闷之色,刀刻似的英挺轮廓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严青收拢掌心,转过身,朝着外头一边走,一边同玉书叮嘱道,“不用了,你好好照顾她。”
“是,奴婢知道了。”
玉书低声应了下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高大的很,但怎么看都有点儿可怜,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气。
——
其实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将军和姑娘之间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反正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两人相处的情况,相比正常的夫妻似乎总差了点什么?
还有那天请完大夫回来的时候,大将军分明是站在屋子外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的样子,姑娘还突然晕过去了。
之前她在姑娘面前提到将军的时候,姑娘也没什么高兴的样子。
总之,各种各样的不对劲。
她都暗暗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私下闹矛盾了。
可这种事儿,姑娘不说,她这个做丫鬟的也不好多嘴。
早知道,方才就不该让姑娘那么早歇下的。
要不然,现在两个人起码能见上一面,能够说会话也好。
熟话说,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多聊聊,总能慢慢将矛盾解开的。
可这会儿都说不上话,两个人这么老是僵着,她这个旁观的人看着都着急。
——
锦绣院之中正灯火通明着,老夫人今儿个为了等严青回来,没有像往日一样早早地歇下,歪在榻上看着戏本子打发时间。
屋子外守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正在廊檐下说着闲话呢。
远远地见着有个高大的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身玄色衣衫,身量颀长熟悉,借着回廊下的灯光仔细瞧了一眼,很快就认了出来。
两个丫鬟停下笑闹,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赶紧朝着里头通传了一声。
待听到里头的回音,打起门帘,迎着他进了屋子。
——
严青进了内室,只有老夫人一个人坐在罗汉榻上,连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冬荷都不在。
严青请安完,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心中却有些疑惑,也不知祖母究竟要同他谈什么私事儿,竟是将人都撤走了。
他脑中思索了一下,想到了一件事。
该不会,祖母这回又是为了他那“不治之症”的问题?
想到这个,严青就有些头疼。
因为那个大乌龙,他成婚这几天可算是过的无比艰辛,这世上大概都找不到几个他这样憋屈的新郎官了。
要不然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同祖母说个清清楚楚算了。
否则的话,要是祖母以后天天送那些个十全大补药,他可真承受不起。
换句话说,就算他这里承受的住,以那丫头这样弱的体质,肯定也是吃不消的。
——
“阿青啊,今儿个叫你过来,主要是有件事和你商量。”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道。
“祖母请说。”
严青拧了拧眉,要真是什么送补药的话,那可真的不需要,必须跟祖母好好地解释一番才是。
只不过这一解释,又难免会牵扯出路明珠和嘉礼的事儿。
严青这边还琢磨着该怎么解释,老夫人已经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瞧着楚丫头这几日身体也不好,你最近忙着公事,又要早出晚归的,没得打扰了她养病。不如这段时间,你先歇在书房那边?”
“让楚丫头也好好养病,早日养好身子,我也好放心。”
——
歇在书房那边?
严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祖母的神情看着十分郑重,一点也不是开玩笑的意思。
祖母刚才的意思是让他们分房睡?
他这才成亲几天啊,好不容易将人娶进了门,才刚刚尝到一点儿个中滋味,就被大夫叮嘱清心寡欲了。
清心寡欲也就罢了,怎么就要沦落到要去睡书房了。
听祖母的语气,好像生怕他呆在齐楚楚身边,让她的病情愈发严重似的。
是,之前那事儿,是他做的不好。
可现在有了大夫的警告,他自然不会乱来。就算他心里想怎么样,也得等她好全了再说。
这会儿听得老夫人这番话,倒像是齐楚楚才是她亲孙辈,生怕被他这个“外人”欺负了。
严青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自然不肯应下这番话,无奈道,“祖母,这件事我会多多注意的,您就别担心了,没这个必要。”
——
老夫人听到他的回答,却是恨铁不成钢地斜了他一眼。
老夫人也明白,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刚刚晓事,食髓知味是难免的。
可就这么几天时间,为了楚丫头的身体着想,他委屈一下睡个书房怎么就不行了。
原本是想着让楚丫头私下同他说的,不过后来老夫人转念一想,只怕楚楚来说的话,他多半不会同意这事儿,难免还会伤到夫妻间的感情。
于是老夫人回来之后,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将他请过来,亲自劝说一番。
楚丫头的话他不愿意听,自己这个做祖母的话,他总该听一听吧。
——
谁知道,这提议刚说出去,就被这孙儿堵回来了。
年轻人没个轻重的,要是不分房的话,天天这么在一处住着,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楚丫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别说好好养病了,不病的更严重就不错了。
这事儿,还是不能由着他自个儿的心意来。
老夫人面上严肃了些,语气很是慎重地道,“我先前已经同楚丫头说好了,她也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总共也没几日的时间。”
“她身边自有丫鬟照顾,也不用你操心。”
“我待会儿就叫人过去,替你把书房那边收拾出来。”
见严青还是一脸不愿地神情,老夫人也觉得方才的语气似乎强硬了些,声音缓和下来,劝慰似的补了一句。
“这样,等她好了,你想哪天搬回去住都成,到时候祖母保证绝不会再阻挠你了。”
——
听到那句“她也同意了”的时候,严青原本无奈地神情,立时就沉了下来。
方才想要和祖母争论一番的心思也渐渐消散了。
她一直都很抗拒那种事,就算圆了房,也不愿意让他接近,恨不得将他推得越远越好。
说到底,这件事究竟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不管是不是她的本意,她至少都是默认了老夫人的想法,也答应了分房的事。
既然她执意如此,他又何必非要强人所难。
或许,没有了他在旁边,她的心病去了,病情确实会好的更快。
严青眸光冷淡了几分,手指握了握,原本勾起的唇也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嗓音低下来。
“好,我知道了,我今晚就会搬出去。”